文/孫銅陽 劉亞娜
1970年,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蒂奇納等三位教授經過研究提出知溝理論,認為社會經濟地位不同的群體在知識獲取方面存在差異,高者通常比低者更快獲得知識,隨著媒體中的信息不斷增多,高者和低者兩類人群的知識溝不斷擴大。根據國內學者的進一步研究證明,在當前我國處于較為嚴重的社會結構分化情境下,知溝現象也自然存在于社會媒介的傳播效果之中。
在信息化越來越發達、傳播媒介越來越多樣的今天,熱點事件的報道過程中混雜著各類信息,情緒、謠言與事實復雜難辨,知溝現象在其中是否有所體現?如何在這種復雜的熱點事件報道中進行法律知識傳播?2017年成為重大輿情事件的“于歡案”作為媒體傳播法律知識成功的案例,給了我們一定的思考。
蒂奇納的知溝理論表明,知溝現象形成的主因在于社會經濟地位的差異。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不同地域、不同人群之間經濟地位的差異也是其中之一。社會矛盾和認知沖突時刻存在于知溝現象中,不同群體在知識儲存量、社交范圍、傳播技能與信息接收理解方面的差異正在不斷強化知溝現象,拉大人群之間獲取知識的差距。由此,在面對熱點事件,尤其是內含大量法律專業知識的熱點事件時,受知溝現象的影響,公眾發表評論時往往做不到相對公正,容易被主觀判斷和情緒控制,形成民間輿論場。如在“藥家鑫案”時,民間輿論場對政府及司法部門公正性、權威性的懷疑,對司法程序的公平公正形成持續性干擾,導致“媒介審判”現象的出現,甚至代替司法審判。所幸得益于互聯網的逐步發展,大眾在知識獲取方面的差距不斷縮小。截至2018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8.29億人,互聯網普及率達59.6%,互聯網逐漸成為整合大量社會信息的主力平臺之一,成為傳播信息、知識的有效途徑。“于歡案”與以往的熱點事件不同,在新聞媒體、官方部門、意見領袖多重引導下,知溝現象的影響逐漸減弱,網民與媒體的輿論進一步推動并監督了“于歡案”的二審判決,促進了司法審判過程的公開、透明與高效。“于歡案”終審結果真正做到了“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是輿論與司法的雙重勝利。
2016年4月,于歡的母親蘇銀霞因為欠高利貸未如期歸還,遭到11名催債人長達一小時的侮辱,于歡持刀捅刺4人,其中1人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最終死亡。2017年2月,在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中,于歡以故意傷害罪的名義被判處無期徒刑。3月,《刺死辱母者》這一報道發表在《南方周末》上,并在網絡上引發強烈的反響,在隨后的新聞報道中,媒體及時進行有效引導,促使公眾輿論向理性的方向發展,并有效推動了法律知識的傳播。
在“于歡案”報道中,媒體一方面及時跟進報道事實,保持信息公開透明化。《刺死辱母者》一文在各類社交平臺廣泛傳播并引起討論后,輿情主要集中在討論暴力討債的行為以及質疑司法的公正性。網民在網絡上發起對聊城警察、法院的譴責和聲討,社會矛盾迅速激化,事態擴大。就在此時,主流媒體及時介入,不斷報道“于歡案”的更多事實和細節,保證了傳播信息的公開透明以及內容的真實性。3月25日,“澎湃新聞”發布了一篇深度報道《山東“刺死侮母者”案證人講述民警處警細節:開著執法記錄儀》,報道中呈現了警方出警的細節,并對此前流傳的信息做出回應和解釋。隨后,《新京報》《中國青年報》等媒體也跟進報道,披露了更多案件細節。主流媒體的及時跟進報道有效阻斷了不實信息的傳播,并將案件中更多的細節公之于眾,令謠言不攻自破。主流媒體的報道為社會大眾提供了清晰的事件發展脈絡,有助于法律知識的傳播。
另一方面,媒體有效梳理輿論熱點,認真傳遞知識信息。在“于歡案”中,暴力催債、民間借貸、高利貸利益鏈、公權力主體不作為、道德與法律的沖突等話題成為公眾關注的對象。主流媒體在通過報道對大眾輿論進行引導時,認真傾聽大眾輿論,并辨別其中理性的聲音進行傳播。《人民日報》、新華社將公眾對司法公正性的呼吁引入報道中,并發表評論。同時,其他主流媒體也通過發表系列專題報道,傳遞法律知識。《華西都市報》對此案進行專題新聞報道,邀請律師討論解答公眾關心的焦點問題,利用公眾的關注進一步普及法律知識,既做到了有效的知識傳遞,又起到了引導公眾輿論趨向理性的作用。
在信息冗雜的互聯網上,為達成有效報道,媒體需要過濾無效信息,并進一步將原有的信息進行整合,通過新聞報道的方式將信息轉化為知識,提供給公眾,加深其對于事件的理解。將大量的信息提煉整合并傳播,是媒體的職責所在。可以說,知識生產和知識傳播已經成為新聞報道的根本性目的。紙質媒體在新聞報道中主要遵循新聞的五要素,以還原案件過程,平衡各方觀點,但是如果要做到知識生產,那么在報道過程中要充分還原、厘清事件的發展全過程。在“于歡案”中,新聞媒體結合案件中的法律爭議,在還原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及時跟進事件發展動態,傳播法律知識。而在這一過程中,法制意識和道德觀、價值觀也在潛移默化中傳播。
《南方周末》于2017年3月23日發表《刺死辱母者》一文,并在第二天通過各類新媒體渠道進行推送,報道中詳細描述了事件的起因、經過,被其他官方媒體迅速轉發。短短幾天內,通過媒體的多次轉發,該事件在公眾輿論中迅速發酵。隨后其他媒體及時跟進,并在報道該事件的基礎上普及法律知識,通過多角度的理性分析呼喚公眾理性回歸。《華西都市報》發表新聞專題報道《刺殺辱母者何以判無期?》,通過邀請律師進行案情解讀,為讀者普及了正當防衛的相關知識;“澎湃新聞”的報道《辱母案:期待正義的理據或修訂》,就正當防衛的判斷和界定問題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闡釋。《新京報》的報道《“刀刺辱母者案”:司法要給人倫留空間》提出,判決時是否能給正常的人倫情理留下必要空間,傳遞人倫情理的溫度;《人民日報》評論在微信公眾號上發表《辱母殺人案:法律如何回應倫理困局》,提出審視案件中的倫理情境、正視法治中的倫理命題;《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發表報道《刺死辱母者被判無期:請給公民戰勝邪惡的法律正義》,提出司法機關應當堅持“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做到公正判決,維護法律精神和法律正義。《新華每日電訊》發表《“刀刺辱母案”評論上億條,請珍惜民意》,提出司法在保持獨立公正的同時,也要接受輿論監督,經得起法治和民意的考量;《錢江晚報》發表評論《于歡案上億評論,法治共識不應羞辱》,認為公眾有需求參與監督執法。各家媒體在“于歡案”中的持續報道,引入家屬、律師、法律專家等多方的描述和觀點,進行全方位的理性分析,將一審判決書和其他相關信息、證據整合提煉,轉化為知識,輸出法治觀念,達到了有效傳播的第一步——知識生產。
在這類熱點事件中,媒體進行知識生產是為了促進公眾從新聞中學習相關法律知識,并理性分析思考。知識生產的條件滿足后,知識傳播成為下一個必然步驟和需求。只有在公眾閱讀新聞的前提下,法律知識才能被傳播。目前,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的傳播方式各有特點,兩者結合在一起進行傳播,形成了自上而下、由點及面的全包式傳播網絡。
傳統媒體相對成熟,傳播公眾數量多,年齡差距大,涵蓋范圍廣,促進了知識以一種相對權威的方式進行傳播。“于歡案”中,報紙作為傳統媒體發揮重要作用,《刺死辱母者》一文首發在《南方周末》報紙上,隨后《人民日報》《新京報》《法制日報》等主流媒體先后在報紙上發文,通過對延伸出的各類議題的報道,尊重事實,回應輿論,傳遞法律知識。
新媒體融合性強,具有及時性、互動性等特征,并且有雙向傳播的獨特優勢。各類門戶網站、媒體社交平臺賬號利用網絡媒介的特點,在“于歡案”中發揮自身優勢,通過議程設置,建立報道專題,轉發政府微博賬號的消息等方式,與公眾產生互動,在潛移默化中傳遞法律知識。鳳凰網在“鳳凰山東”的板塊中建立相關新聞專題,將“于歡案”相關的新聞報道和評論都集中起來,便于公眾及時、全面了解事情的情況、進展,引發公眾對法律知識的學習和思考。同時,因為網絡媒介傳播具有交互性,公眾與媒體的互動也成為傳播的一個過程,媒體、政府部門、意見領袖在網絡媒介中的聯動,對法律知識的傳播也起到了正面效果。
基于知識生產與知識傳播的有效新聞報道,從媒體的角度通過改進內容和技術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知溝現象帶來的影響。媒體報道的豐富內容,簡單易懂的報道風格,多渠道聯動的傳播途徑,都在一定程度上消融了人群之間傳播技能上的差異、信息接收與理解方面的差異,公眾在接收一定程度的法律知識后,輿論歸于理性化,避免了“媒介審判”這一情況的出現。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熱點事件報道中的法律知識傳播需要經驗技巧與策略戰術。由此,筆者總結“于歡案”法律知識傳播的成果,提出一些策略性建議。
第一,傾聽受眾想法,滿足受眾需求。作為傳播者的媒體和作為接收者的受眾,兩者之間的給予和需求要較為一致。如果兩者之間存在較大的差異,會影響到法律知識在新聞報道中的傳播。由此,媒體要在傳播過程中充分了解受眾需求,并將信息通過簡單明了的方式傳遞出去,將復雜晦澀的法律術語用更為簡單明了的表達代替。
第二,整合多重信息,融合集體智慧。為進一步減少知溝現象,增強法律知識在公眾中的傳播效果,在法律知識傳播過程中需要更為豐富的內容,并通過簡單易懂的方式表達。單一的信息不足以滿足大眾對于知識的需求,而且容易因為信息傳達的不充分再次形成知溝現象。
第三,尊重傳播規律,提升傳播有效性。媒體在熱點事件報道中需要充分尊重傳播的規律,摸清傳播的途徑,利用好傳播的時間點,重視新聞中的知識傳播以及受眾互動,形成良好的知識生產和知識傳播的過程,提高知識傳播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