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韓雪 編輯 孫次衡
訪問緣起
認識范翠芳教授很偶然,緣于好友要生二胎,慕名她的醫術醫德。而做這次訪談,則是我對婦產科的職業,內心一直充滿著神秘與好奇,總想找個機會進入產房,親眼看一個個鮮活的小生命,如何被接迎到這人世間。
約好訪談是在傍晚,去的時候,腦海里冒出無數個版本的婦產科醫生的形象,直到見到范翠芳教授,所有的想像如泡影,瞬間在陽光下破滅。范教授自帶光環的能量,溫和的釋放,特別是身上獨特的氣息,融和手術后熱水沖洗的濕潤,形成一種別樣的味道,給我的感覺,那氣味有著暖暖的溫度,令人生起莫名的安全感,渾然忘記身處醫院的走廊。
韓雪:我很好奇婦產科這個職業,您是如何看待您的這個特殊職業?
范翠芳:說真心話,我很熱愛自己這份職業,或者對于你們而言,是有點特殊,對于我們學習臨床醫學的人來說,這不算是特殊的職業。說起來,干這一行也有二十多年,通過我的手來到這世間的寶寶逾以萬數,每天迎接新生命的到來,為寶寶的第一聲啼哭而歡笑。但當我們面對危重孕產婦,又仿佛守在生死關口,看到生,也看到因生而死。在這樣的環境中,心境慢慢變得更為超脫,還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呢?所以在許多年的職業生涯中,面對每一位病人,內心總有說不出來的不忍,感同身受病痛疾苦,總愿意為病人多想一點,以減輕身心在病中的折磨。所謂醫者仁心,其實每一位醫生都有救死扶傷的職業擔當。
韓雪:當初選擇這份職業也是出于您的這種心態嗎?
范翠芳:我是在武漢大學醫學院修學的臨床醫學專業,畢業后回到荊州分配到醫院的婦產科,農村的孩子讀完書,還能分配工作感覺真好,所以不存在對職業的選擇,更談不上什么心態。做為醫生,也好比軍人,首先服從安排,然后全力以赴。到了婦產科,才知道原先大學所學的只是課本上的理論,真正實踐起來,還有一大截的距離,于是開始了吃住在科室的住院醫師的生涯,開始了艱苦的基本功的實習。當自己明白這是職業使然時,心里沒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味低著頭做事,只到現在年已知天命,才覺得自己很是虧待了家人。幸好愛人、兒子都理解并給予支持。
韓雪:每一個成功者的背后離不開家人的支持,您也一樣。
范翠芳:(笑)我們的職業決定了沒有時間的概念,吃飯睡覺都得依病人的情況而定。所以許多年來,我對家庭關注的非常少。我的先生是做石油勘探的,居家也少,孩子是在我母親的照顧下長大的,熟知我的朋友們都說,我們的孩子是靠天養的,他成長幾乎沒有讓我們操心。我的母親沒有多少文化,卻非常的智慧,帶孩子的過程中,時常會與孩子們的家長交流、咨詢,帶大了我的孩子,又去帶其他姐妹的孩子,到了七十多歲,因白內障的手術雙目失明,那應該算得一件不小的醫療事故,但是她沒有一句抱怨,更是不允許我們去責怪,父母的這些處世態度很是影響我們。現在,每當一個小生命因為我們的努力而順利的降臨這人世間,我都會對自己的職業充滿了自豪感與成就感。
韓雪:的確,現在醫患關系,已成為一種社會的問題,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范翠芳:無論是什么關系,多一點容讓,其實是對自己好,少生氣自然少生病。
韓雪:這一句話頗似心靈雞湯。
范翠芳:(笑)喝湯要吸收營養才行啊,不要等病了再找醫生。我雖作為醫生,卻真心希望天下的人都不生病。
韓雪:是不是這樣的“雞湯營養”是受家庭的影響?
范翠芳:我出生在鐘祥一個普通的鄉村,我父親是村支書,村里修橋補路的事,都是父親親力親為的為鄉親們去做。每到下雨下雪,水塘邊泥濘路滑,都是父親用鐵鍬,一鍬鍬的挖出臺階,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應該做的,從來都不掛在口頭上。直到現在,我們回到家鄉,鄉親們都還記得我們,東家請西家接,鄉親們來武漢看病,我也是盡可能的安排好,所以,鄉親們只要有不好醫治的病,一定會說去武漢找四姑娘。
韓雪:聽到這樣叫您,我都覺得親切,你是理科生,可能無法理解這樣一份感性。
范翠芳:也不盡然,我其實也是非常感性的。說個笑話你聽,小的時候,在麥田里有一種花,紫色的、小小的、很漂亮,麥子熟的時候,我光顧采那小花,不去收麥子,而且為了采這些小花,將麥子也糟蹋了不少,被母親狠狠的責罰,到現在還記得。后來再也沒有看到那么美的小花了,有一年去國外看兒子,居然在一片草地里看到了,我將小時候采花的這件事說給兒子聽,兒子說,快去采吧,這會兒再也沒有人罰您了。
韓雪:理科生的感性,也充滿了理性的色彩(笑)。再請問您一個問題,在您職業履歷里,最令您難忘的是什么?
范翠芳:不要以為婦產科只是管接生孩子的,其實我們醫院的婦產科在危急重癥產婦的救治、新生兒出生前缺陷病篩查及產前診斷、特別是胎兒宮內治療、B超介導下的宮內治療等方面都處于全國領先地位。最令我難忘病例是在2018年8月4日,我為一個主動脈夾層“子宮腺肌瘤”的37歲高齡孕產婦做手術。患者整個懷孕過程就充滿了艱辛,她是在2017年12月因“不孕癥”在我們醫院生殖醫學中心行輔助生殖技術成功助孕,并且是雙胎妊娠。后來在其他醫院做孕檢時,被診斷為妊娠期高血壓疾病,妊娠期糖尿病,這對一個高齡產婦都是非常危險的。意外的是在懷孕33周時,孕婦忽然發生胸痛,急來就診,在產科、心外科、超聲醫生通過一系列的檢查與會診后,確診她得了一種罕見但非常兇險的疾病“主動脈夾層”,一旦破裂,可導致母子三條命很快死亡。這樣的接診對于我們是有很大的風險的,但是不管怎么樣,救死扶傷是醫院與醫生的天職,在醫療部部長牽頭下,孕婦先收入我院的心外科,麻醉科、產科、心血管外科,會診決定一方面用藥物穩定血壓,降低夾層破裂可能,一方面促進胎肺成熟以提高新生兒存活率,一切準備到萬無一失,才于8月4日上午由我主刀先行剖宮產術,緊接著由心外的夏教授行胸降主動脈覆膜支架植入。整個手術困難重重,孕婦此前進行過盆腔手術,腸管與子宮多處粘連;另一方面,因為主動脈夾層,腹部壓力稍大就有可能誘發夾層破裂,整個手術如果有絲毫的差池都將引起嚴重的后果,當手術順利娩出一對龍鳳胎時,你知道我的感受嗎?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韓雪:我聽您講的時候,也緊張得不行,這樣的病例應該不會是常見的吧?
范翠芳:這樣的病例的確是罕見的,但是難忘的事情其實很多,最惋惜的就是大人小孩都出現了危險,必須二選一時,我們同家屬一樣的為難,原則上是先保大人,但是每當出現這樣的事情,對于我們每一個醫護人員都會很難過。不要以為我們見多了就麻木了,在婦產科,守在這生死口,我們更加珍視每一個生命。而最讓我難忘的一個年近六十歲的高齡產婦。她是冒著失去愛子的巨大痛苦,通過試管嬰兒技術受孕成功,高興之余,很快意識到自己快六十歲的年紀,又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如何能順利的生下健康的寶寶,是當下最嚴峻的問題。這個時候她通過多方咨詢找到我們醫院,我們為她專門開設綠色通道,做好孕前特護與監護,在她孕36周時,因妊娠合并高血壓、糖尿病、加上羊水過多,我們決定終止妊娠實行剖宮產,生下5斤6兩的健康男寶,母子平安。
韓雪:快六十歲還生寶寶,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內心的感受。
范翠芳:在我們婦產科,生與死像孿生雙胞胎,以最特別的形式呈現,有時候左手接生,右手救死,在生與死之間,我由衷的領悟到生死之外,應該怎樣的活著。盡可能的與人為善,盡可能的恪守本心,盡可能的在職業中體量他人的不容易,盡可能的做好每一件事。細數從我手中接迎的寶寶也有數萬計,每個人的生命也無非數萬天,由此計算,在我的生命的里,平均到每一天,都有一個新生命與我關聯和相伴,這樣的幸福,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語言來表述。
后記:這次訪談對于我,莫不是一場洗禮。再后來,也邀請范翠芳教授出席我們的文化活動,脫下制服的她,少了職業的干練,卻多出幾分小女人的溫婉,在沒有職業的標簽下,她的幽默、睿智、通達會時不時的觸動著我。在這篇文稿完成前,網絡熱爆一則臺灣著名主持人安樂死的消息,由此一刻,讓我對生與死,更是豁達了許多,再看莊子的鼓盆而歌,可見先人圣人,早已示范,而我們只是當一則故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