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陳宇宏
沙漠曾是死亡的象征,掩蓋過尸骨,掠奪過良田,當東方絲綢乃至文明通過沙漠傳到西方,經歷過多少曲折與艱難。那些屬于遙遠的過去,只有沙漠上的毛烏素,堪為歷史的見證者。
榆林市位于陜西省最北部,地處毛烏素沙漠和黃土高原過渡帶,榆林沙區是毛烏素沙地的一部分, 主要包括長城沿線的定邊、靖邊、橫山、榆陽、佳縣等7個縣 (區) 的全部或部分, 總面積約為32100平方千米。5世紀時毛烏素南部今靖邊縣北的白城子,曾是匈奴民族的政治和經濟中心。當時草灘廣大,河水澄清。后來經不合理開墾,植被破壞,流沙不斷擴大,以致到1949年時沿長城的靖邊、榆林、神木一帶流動沙丘密集成片,“榆林三遷”的故事就源自這里,這便是大自然的報復,它可以給予百物盛茂,激怒它時它也可以拿走一切,還以黃沙。
新中國成立后,政府意識到沙漠化的嚴重性,開始改變沙漠環境,興建防護林,引水拉沙,引洪淤地等。今非昔比,現在的榆林已是“塞上明珠”。上世紀50年代以來,大規模的生態治理在這里展開。伴隨著“三北”防護林工程、全國退耕還林還草工程,以及陜西省天然林保護工程和全面治理荒沙行動相繼啟動,極大改善了毛烏素的生態環境。如今榆林沙化土地治理率已達93.24%,860萬畝流動沙區重新披上了綠裝,林木面積和覆蓋率分別由新中國成立初的60萬畝和0.9%,提高到現在的2157萬畝和33%,讓陜西綠色版圖向北延伸了400多公里,實現了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的歷史性轉變。榆林成為我國乃至世界治沙的一個典型代表,成為全國第一個完全“拴牢”流動沙地的省份。
塞上榆林,這座昔日的“沙漠之城”,正在向“綠色之城”華麗轉身。
榆林境內沙漠面積約4.22萬平方公里,占到毛烏素沙漠的56%以上。石光銀家住陜西省定邊縣定邊鎮十里沙村,位于陜甘寧蒙交界處的毛烏素沙漠。 由于生態環境惡劣、經濟落后,家里兄弟姐妹又多,沒錢讀書,石光銀的童年是在放羊中度過的。 7歲那年,他和同村的小伙伴趙虎娃一起去放羊,一場風沙,兩人都被刮走了,父親找了三天才在30里外找到石光銀,而5歲的趙虎娃始終沒能找到。 “我們都吃了風沙的虧,所以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治沙。 ”石光銀說,他清楚地記得,因為風沙大,從他父親那輩起他們就搬過9次家。 據了解,新中國成立初,榆林全市的林木覆蓋率只有0.9%。
15歲參加生產隊,18歲當上生產隊長,20歲當上黨支部書記、支部農場場長,石光銀一方面努力勞動致富,但一直沒忘記治沙的夢想。
“無序放牧會破壞生態環境,只有治沙才能徹底拔掉窮根。 ”1984年,他終于等到好的時機,國家出臺文件,荒沙地無論國營還是集體所有,都允許個人承包造林,所造林木誰造誰有。 石光銀辭去農場場長職務,和鄉政府簽訂了承包治沙3000多畝的合同,成為全國農民承包治沙第一人。
治沙造林需要資金,石光銀一咬牙,將家里僅有的84只羊和1頭騾子全賣了,又向親戚借了2萬元。個人力量畢竟有限,他又號召動員了村里7戶人家,一起加入治沙行列。 每天早出晚歸,沙土地里種樹,吃住都在沙梁上,嘴干得起血痂子。 好在辛苦沒有白費,當年雨水好,種的樹成活率高達80%以上。 第二年,他們又簽下了5.8萬畝的治沙合同,第三年就成立治沙公司采取股份制,和群眾分紅。
“治沙造林,是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的有機統一。 ”石光銀說,治沙35年,他們已經造林25萬畝,因為治沙造林生態環境好轉,林子里已經有了青苔,糧食產量也大幅增加了,農民的收成好了,農業、林業、畜牧業都發展起來了,農民人均收入現在已經達到三四萬元。
今年兩會上,談到治沙,石光銀說:“生命不息、治沙不止,我們要一代接著一代干”,這句話贏得了現場熱烈的掌聲。一生都在與沙漠做斗爭,石光銀的倔強和不屈始終未變,但對沙漠的看法卻與30年前不同:“以前都見不得沙子,現在沙子是寶貝了,前提是你要讓它聽話呢。”采訪最后,石光銀說。

2019年4月2日上午,陜西榆林市區、縣兩級部門的干部職工整裝待發,吹響了創建國家森林城市沖鋒決戰的“集結號”。7000多人來到義務植樹基地內,參加義務植樹活動。

榆林飛播治沙工作
幾十年間,原本有著“駝城”之稱的榆林,森林覆蓋率從0.9%提高到如今的33%,860萬畝流沙全部得到固定和半固定,明沙已經難覓蹤影。陜西省治沙研究所副所長史社強為這個成效感到自豪。他說,中國的治沙技術在毛烏素沙漠治理實踐中,不斷應用、改進和提高。
“上世紀60年代,榆林市在全國首創飛播技術。飛播造林,看似簡單實則復雜,哪些種子容易發芽,在什么時候播等都要掌握好,200米高空播種,面臨很多挑戰。”史社強說,研究所從1974年開始試驗,到1978年基本掌握技術,1981年才正式作為一個生產技術大面積推廣,其中經歷諸多艱辛。“飛播治沙始于榆林,也始于中國,目前已經發展到整個寧夏、內蒙古、甘肅等地,這項技術還得過1978年的科學大會獎(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前身)”。
得益于飛播治沙技術,如今,榆林有600萬畝遠沙和大沙通過飛播得到治理。
其技術貢獻被謝安鴻一語道破:“榆林的飛播治沙全國最早,它把榆林的治沙向前推進了20年,20年就是一代人,這項技術節省了一代人為之奮斗的治沙過程?!?/p>
與飛播同期推進的是,從中國東北地區引進了樟子松,填補毛烏素沙漠缺少常綠樹種的空白?!敖涍^十幾年的觀察,我們逐步掌握了樟子松育苗、造林的成熟技術,成活率提高到90%以上?!笔飞鐝娬f。
從一棵樟子松也沒有,到如今的130多萬畝,毛烏素沙漠邊上的榆林發生了令人驚訝的變化。 榆林市氣象局數據顯示,2000年至2018年,沙塵天氣呈現明顯減少趨勢。2000年全市發生沙塵暴40天,2014年以后幾乎再也沒有發生過。
隨著榆林林草面積的不斷擴大,以史社強為代表的治沙科技工作者著手進行新的研究。“榆林的植被面積大了,但是植被種類還比較單一。我們這些年陸續引進彰武松、班克松、長白松等樹種,探索不同樹種的混交種植,希望能不斷改造和提高質量?!笔飞鐝娬f。

一輛汽車行駛在榆林市橫山區沙漠治理與未治理的分界公路上
在毛烏素沙漠深處的榆林神木市西南百余里處,有一條圪丑溝。在這條充滿神秘色彩的山溝里,年輕有為的張應龍帶著一群充滿夢想的生態愛好者,組成了一支生態團隊,累計投資1億元承包建設了生態保育區。
1963年出生的張應龍是土生土長的神木人。上世紀90年代,他離開家鄉到北京打拼,很快從一名普通的營銷員成長為一家外企的副總,年薪20多萬元。2002年春天,他硬是帶著資金回鄉,承包了神木市禿尾河源頭南北長約30公里、寬約10公里的42.8萬畝荒沙,走上了艱難坎坷的治沙之路。
剛剛踏上治沙之路時,張應龍曾獨自困守沙區48天,不到一年時間就花光了個人的全部積蓄,被迫賣掉了神木的房產。最窘迫的時候,他口袋里只剩下不到50元錢。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張應龍依然一根筋地像個“瘋子”一樣扎在沙漠里不回頭。從2003年開始,他在全國各地尋求科學治沙的良方。在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果樹研究所專家的幫助下,張應龍將神木和榆林沙區當地到處可見的原始樹種——長柄扁桃與治沙事業聯系到了一起。
據介紹,長柄扁桃根系發達,主根垂直入地2米多,匍匐根橫向延伸20多米,保持水土和固沙能力非常強,存活期可長達400年,成林以后能夠永久性地發揮生態效益。同時,它還是一種木本油料植物,經濟價值大于其他樹種,無論從生態習性和生產推廣角度,都可以作為當地植樹造林的生態與經濟兼用型樹種。業界分析認為,長柄扁桃是一種“既有生態效益,又有經濟效益”的鄉土樹種。

榆林市靖邊縣東坑鎮新建村綠色包圍中的農家小院

藍天白云映襯下的榆林市鎮北臺
治沙與科研相互作用產生了顯著的良性互動效應,有效地推動了治沙事業發展。2014年,國家林業局在神木生態保護建設協會造林基地舉辦了全國長柄扁桃產業發展現場會。當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加快木本油料發展的意見》,將長柄扁桃列入北方地區重點發展的油料樹種。此后,中央財政林業科技推廣基金“榆林毛烏素沙地荒漠化土地綜合治理技術推廣”項目、陜西省毛烏素沙地生物質能源基地建設示范推廣項目、德國貸款造林項目以及聯合國環境署GEF項目等一大批國家、省、市及國際性的科學研究與生產推廣項目,相繼在這里落戶實施。
如今,圪丑溝生態保育區的生態條件已發生根本性改觀,植被覆蓋率由最初的3%提高到70%,局部小氣候明顯改善,野生動植物種群逐年增加,水源涵養能力逐漸提高。
神木市林業局副局長高峰對記者說,“經過幾代神木人的攻堅努力,神木境內的流動性沙地得到全面治理。昔日的荒山、荒漠變成了綠洲、綠帶、綠網,步入了生態植被‘整體好轉,局部優化’的階段。截至2018年底,全市各類林木保存面積達413.4萬畝,森林覆蓋率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3%上升到目前的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