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宏觀稅負研究與建議

□卓勇良 吳可人

浙江宏觀稅負20余年來持續上升，窄口徑宏觀稅負或已高于OECD國家的平均水平。浙江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邊際稅率或有可能較高，且也應向中央財政多繳一些稅費，宏觀稅負一定程度而言高一些情有可原。問題是應有一個適當的度，如按當下浙江宏觀稅負提高狀況持續，則或將難以承受。

宏觀稅負是較為成熟的研究領域但浙江實證研究相對較少

宏觀稅負是指政府各項收入占GDP的比重，是關于稅費負擔的總體判斷。當前只有深入充分了解這方面情況，才能真正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召開民營企業座談會時提出的“減輕企業稅費負擔”要求。

宏觀稅負是比較成熟的研究領域。國內這方面研究如安體富①等、岳樹民②、楊志宏③、田衛民④等，對宏觀稅負的內涵、統計口徑、制度設計等開展深入分析。李紹榮等人⑤、馬栓友⑥、賀俊等人⑦等學者，采用計量方法對不同地區宏觀稅負進行實證研究，試圖獲得最優稅負。但這方面研究因理想化模型難以較好還原現實的復雜多變，最終難免落入“術”的“窠臼”。或許是因較難有理論創新，浙江學界對此較少關注。現有的關于浙江宏觀稅負實證研究，歸納而言主要有三類觀點。

1.經濟發達地區相對高稅負存在合理性。張艷彥等人⑧運用Theil指標方法對1978年至2009年全國6大區域稅負差異進行時空演化分析，指出包括浙江在內的發達地區相對于欠發達地區而言，稅負相對較高并不表明其負擔較重。此外，施銳利⑨、高莉⑩分別通過分析山東、河北與浙江宏觀稅負的落差，提出進一步提高所在省份宏觀稅負的對策建議，顯然也將浙江宏觀稅負視作合理。

2.浙江等經濟發達地區的稅收努力不足。黃夏嵐等人?通過建立稅收能力模型，對2009年全國31個省（區、市）稅收能力及稅收努力進行擬合計算，得出浙江基于區域經濟發展水平的稅收能力居全國第6位，而浙江實際稅收努力僅列全國第20位，即浙江承擔的稅負大大滯后于經濟發展實力。據此認為包括浙江在內的發達省份，地方政府普遍存在向企業讓權、“放水養魚”狀況，建議進一步加大對這些發達省份的稅收征管力度。

3.浙江稅負仍然具有較大提升空間。馬潮?和林君?均采用內生經濟增長模型，分別估算浙江的“最優稅負”為33.0%和24.4%。而據他們分析，同期浙江實際稅負約12%，表明尚未達到“最優稅負”。張榮飛?按“瓦格拉法則”，建立以人均GDP作解釋變量、財政收入占GDP比重作被解釋變量的二次方回歸方程，計算得出浙江財政收入占GDP比重的理想值約為30%，據此提出穩步提高財政收入占GDP比重的相關建議。

近年來也有少數學者提出浙江宏觀稅負或存在偏高問題。但因受制于數據搜集、口徑掌握等諸多困難，研究樣本偏少、難以反應浙江全貌。例如，呂鐵等人?通過企業個案調研，指出社保繳費、土地使用稅和房產稅是造成浙江企業稅費負擔的主要方面。

宏觀稅負研究具有隨時間和經濟形勢變動的特點，所以深入挖掘數據資料、針對性地提出結論及對策，具有“不能兩次進入同一條河流”的特點。筆者的這一研究，希望能給學界和實際部門，提供具有詳實數據支持的研究結論。

本文幾乎所有數據均采用網上公開數據，來源如下：一是國稅組織的稅收；二是地稅組織的稅費收入；三是財政廳公布的上述之外的數據；四是《浙江統計年鑒》公布的數據。

不同口徑宏觀稅負狀況分析

計算宏觀稅負的政府收入，大致可分為五大類。一是一般公共預算收入。二是政府性公共基金預算收入，含國有土地出讓金收入。三是國有資本經營預算收入，見諸于公布的數據很小，可忽略。四是社保基金預算收入。對這一收入是否能列為宏觀稅負，具有不同看法。筆者采納了學界認為的應包含在廣義宏觀稅負中的觀點。五是國稅扣除地方分成的部分，即上繳中央財政的收入。本文按宏觀稅負由低到高，逐一分析。

（一）準窄口徑宏觀稅負：基于統計年鑒數據

由于統計年鑒提供的“一般預算總收入”數據大大偏小，因此用“準”加以定義。這一被統計公報稱之為“財政總收入”的數據，歷年數據約為前述五類政府收入數據之和的1/2左右。浙江當前基于統計年鑒的準窄口徑宏觀稅負，1978年至1996年持續下降，1996年以來扶搖直上。1978至1996年，全省這一口徑的政府收入占GDP比重，從22.2%降至最低的7.0%。這一狀況使得公共財政困難，全省基礎設施落后。不過1994年全面實施分稅制改革后，情況開始發生變化。1996年至今，全省這一口徑的政府收入一路直上，年均增長高達18.5%，比GDP年均名義增長率高5.8個百分。1996年，準窄口徑宏觀稅負為7.0%，2017年達到19.9%，上升12.9個百分點。這期間全省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大幅改善，城鄉面貌巨變。公共財政對全省發展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不過個人和機構的稅負大幅上升，也是不爭的事實。

圖1 1978—2017年浙江省財政總收入占GDP比重

（二）窄口徑宏觀稅負：基于國地稅組織的各項收入的數據

采用國稅和地稅組織的各項收入數據，進行窄口徑宏觀稅負分析。這一分析的優點在于，數據確切，難以詬病，且從分析個人和機構的稅費負擔而言，也更有說服力。缺點是數據缺失，難以進行較長時間跨度的分析。

表1 浙江窄口徑宏觀稅負（%）

2017年，浙江國地稅組織的稅及非稅收入合計14327.0億元，比上年增長15.4%，同期窄口徑宏觀稅負為27.7%，比上年上升0.6個百分點。2008年至2017年，浙江國地稅組織的各項收入合計年均增長11.8%，比GDP名義增長率高1.5個百分點；浙江窄口徑宏觀稅負此期間從24.5%上升至27.7%%，上升3.2個百分點。進一步剔除關稅數據，則窄口徑宏觀稅負上升幅度更快一些。2017年為25.7%，比上年上升0.9個百分點，比2012年上升2.3個百分點。應該認為是一種較大幅度的上升。

2011年，窄口徑宏觀稅負較上年大幅上升1.3個百分點，然后大體保持穩定。這是由于浙江經濟也與全國一樣，若干重要指標2011年出現明顯下滑，而稅費增速難以降低，從而導致2011年宏觀稅負大幅上升。此后經濟逐漸趨穩，宏觀稅負亦相對穩定。需進一步指出的是，這段時間企業生產經營大都比較艱難，即使宏觀稅負穩定，仍對企業有較大壓力。

且令人驚訝的是，2015年按不含關稅的國地稅組織的稅費收入占GDP比重計算的窄口徑宏觀稅負上升較大。這是浙江工業企業比較困難的一年，全省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主營業務收入下降1.1%，虧損企業占比達到歷史最高的27.1%，利潤僅增長5.0%。而在此前的2003年至2011年，浙江工業利潤年均增長曾高達20%以上。然而2015年從宏觀稅負數據而言，并未能觀察到實施減輕企業負擔的舉措，且不含關稅的窄口徑宏觀稅負為25.2%，反而比2014年上升0.8個百分點。

（三）寬口徑宏觀稅負：基于政府全部收入

這部分的分析較容易引起爭議。筆者給這一部分分析的定義是，分析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浙江的全部收入占浙江GDP的比重，這是宏觀稅負分析最重要的方面。按照IMF《國際收支手冊》定義，政府收入應包括五個方面。一是屬中央政府的預算收入，二是浙江的地方一般預算收入，三是政府性公共基金預算收入，四是國有資本經營預算收入，五是社保基金預算收入。為確保分析準確和不引起詬病，利用表2整理的數據，進行不同口徑的分析。

1.含土地收入的寬口徑宏觀稅負。2013—2017年，這一口徑的政府收入總計，從14386.4億元增長到21941.3億元，年均增長11.1%，比同期GDP年均名義增速高2.9個百分點。這段時期，全省工業增加值年均名義增長僅5.3%，比這一口徑的政府收入年均增長低5.8個百分點、十分明顯，盡管企業生產經營困難，增長較慢，但政府全部收入增長卻較快，因此至少從數據看，企業實際負擔有較大增加。

表2 2013—2017年浙江省的中央與地方的政府收入（億元）

2017年，浙江省這一口徑的宏觀稅負高達42.4%，比上年上升6.2個百分點，這主要是土地出讓收入增長高達78.8%所致。另外，2017年這一口徑的宏觀稅負亦比2013年上升4.3個百分點。

表3 浙江省含土地出讓收入的寬口徑宏觀稅負

關于將國有土地出讓收入納入寬口徑宏觀稅負計算的合理性分析。雖然國有土地出讓收入用于公共支出，但也并不能作為不將這一收入計入宏觀稅負的理由。2017年，全省國有土地出讓收入高達5710億元，比上年猛增78.8%。2013至2017年，全省土地出讓收入年均增長11.7%，大大高于GDP名義增長。這一塊收入，2017年占政府全部收入的26.0%。

巨額土地出讓收入最后必定轉嫁至個人和機構。當前，地價已成為直接推動浙江尤其是杭州房價上漲的主因。2002年至2009年，杭州主城區商品住宅土地供給大致只有蘇州市區的一半，房價則是蘇州市區的兩倍。

地價較高嚴重影響服務業發展。一些便民小店自嘲是替房東打工，筆者在馬尼拉主干道路看到建筑質量較高、整潔的兩門面的蔬菜店，而杭州絕無可能。服務業用房的巨額租金，相當部分轉嫁至消費者，如杭州酒店客房價格已為省內其他城市及中西部省會城市同等客房的2倍左右或更高。以此而論，寬口徑宏觀稅負不列入土地出讓收入似乎并不合適。當然，土地出讓收入應扣除其中的成本支出，尚不清楚這一數據是否系土地出讓凈收入。

2.不含土地收入的寬口徑宏觀稅負。2013—2017年，這部分政府收入從10716.4億元增長到16230.8億元，年均增長11.3%，比同期GDP年均名義增速高3.1個百分點。這一口徑的宏觀稅負，2013年為28.4%，2017年為31.4%，上升3.0個百分點，亦是大幅上升。因此，即使不包括土地出讓收入，這一時期企業負擔加重亦非常明顯。

表4 浙江省不含土地出讓收入的寬口徑宏觀稅負

3.作了各項扣除的窄口徑宏觀稅負。進一步扣除實際支出的社保基金進行分析，即僅列入社保結余，即最窄口徑的宏觀稅負概念。2013—2017年，這一口徑的政府收入，年均增長7.9%，比同期8.2%的GDP年均名義增長率低0.3個百分點。作了各項扣除后的窄口徑宏觀稅負年度間有所波動。2017年，這一口徑的宏觀稅負為23.7%，比上年上升1.2個百分點，不過比最高的2014年低1.5個百分點。表明土地出讓收入和社保基金的大幅增長，是浙江省個人和機構稅費負擔上升的主要因素。

表5 浙江省作了各項扣除的窄口徑宏觀稅負

浙江宏觀稅負高于全國及OECD平均水平

一些人士總是認為中國的宏觀稅負低于發達國家。事實上，進一步考慮到發展水平，國內宏觀稅負原本就應低于發達國家，但情況顯然并非如此。

（一）浙江宏觀稅負明顯高于全國，但如不包括土地收入應基本合理

浙江宏觀稅負高于全國，上升速度也快于全國。2017年，不作任何剔除的浙江寬口徑宏觀稅負為42.4%，全國為36.6%，浙江比全國高5.8個百分點，應該是相當大的幅度，這主要是浙江土地出讓收入增長較快所致。不含土地出讓收入的宏觀稅負，2017年浙江為31.4%，全國為29.8%，浙江比全國高1.6個百分點，具有相當的合理性。浙江經濟發展水平較高，邊際稅率或也較高，且有責任和義務多向中央財政繳納稅費。

（二）浙江宏觀稅負或已相當于或高于OECD平均水平

圖2

以日本財務省引用的OECD主要國家稅收占GDP數據進行國際比較。為避免社保基金口徑不同造成的誤差，進一步剔除這套數據中的社保費收入進行分析。2015年，OECD30個國家不含社保的窄口徑宏觀稅負的算術平均為25.2%，而浙江的窄口徑宏觀稅負，僅按國地稅組織的稅收口徑數據計算，2017年為23.7%，僅比OECD國家算術平均低1.5個百分點，居OECD30國2015年的第17位，且2014已曾達到過25.2%。需指出，美日經濟規模較大，而稅收占GDP比重大大低于30個國家的算術平均數，因此OECD30國窄口徑宏觀稅負的加權平均，應低于其算術平均。如此而言，浙江當前窄口徑宏觀稅負，已相當于或高于OECD30國的加權平均。考慮到浙江人均GDP僅為這些國家平均的1/3至1/4左右，則浙江相對較低的經濟發展水平具有相對并不低的宏觀稅負。

表6 2015—2017全國宏觀稅負

較高的宏觀稅負對經濟增長造成不利影響

持續上升的宏觀稅負將降低經濟的長期增長率，特別是在宏觀稅負超過最優稅負之后。

浙江宏觀稅負提高至15%以上的2003以來，純就數據而言，浙江經濟運行與宏觀稅負呈顯著負相關。采用SPSS軟件的曲線估計工具，得到2003—2017年浙江宏觀稅負與GDP增速的復合方程式（1）。該公式表明，GDP增長隨宏觀稅負上升，出現以e為底數的指數式下降。

根據宏觀稅負和GDP增速之間的復合函數關系，預測浙江GDP增速。首先依據1996-2017年浙江宏觀稅負的變動狀況，擬合得到宏觀稅負變動對數函數方程Tax=5.0141×ln(NYear-1996+ 1)+4.2093，R2=0.9438，擬 合 度 較高。然后按照方程式（1）計算相應年份GDP增速。至“十四五”期間，浙江GDP實際增速將滑落至7%以下，年均約6.7%。“十五五”時期，浙江GDP增速將繼續下行向6.0%靠攏，年均約6.2%。此后，浙江GDP增速將在5%～6%的區間繼續下行。分析結果表明，若浙江宏觀稅負上升趨勢不改變，對經濟增長不利影響勢將逐年加大見表7。

簡要結論和建議

浙江宏觀稅負已達較高水平。2017年浙江的政府全部支出合計2.3萬億元，占GDP比重44.6%；如不含出口退稅，政府各項支出合計2.1萬億元，占GDP的40.3%，亦已達較高水平。浙江宏觀稅負逐年上升，即使企業困難時亦然，這里有全國因素也有浙江自身因素，其中直接的主要因素是土地出讓收入和社保基金增長較快。不同口徑的宏觀稅負具有較大差異，且通常又較難確切了解數據口徑，既加大研究難度，也易得出不切合實際的結論。據此提出以下建議。

1.加強財稅數據發布的及時性、全面性和規范性。當前因缺乏公開、完整、及時的財政數據，較難開展相關研究工作。希望能按政府政務公開及信息發布要求，加強相關信息發布。

2.加強浙江宏觀稅負與經濟增長的協調性。應高度重視持續高稅負對經濟增長造成的損害，加緊研究并及時調整財稅政策。一方面盡量減少政府參與分配所形成的負效應；另一方面積極優化政府支出，切實發揮政府公共支出對于經濟發展的積極作用。

3.促進企業減稅措施落地。習近平總書記在民營企業座談會上提出“減輕企業稅費負擔”的要求，中央正在醞釀出臺5萬億減稅舉措，映射出當前企業稅負或正在深刻影響經濟增長基本面及其未來走勢。對于正在打造最優營商環境的浙江而言，應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重要精神，積極實施企業減稅舉措。

表7 2006—2035年浙江省宏觀稅負及GDP增速的實績和預測（%）

[注釋]：

①安體富、林魯寧：《宏觀稅負實證分析與稅收政策取向》，《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02年第6期。需指出的是，安等人的計量分析結論或有一些問題。

②岳樹民：《中國稅收制度改革與稅收能力建設》，《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5年11期。

③楊志宏：《基于統計口徑相機選擇的宏觀稅負評價》，《當代經濟管理》，2010年1月第32卷。

④田衛民：《測算中國政府收入規模：1978-2008》，《江漢論壇》，2011年第10期。

⑤李紹榮、耿瑩：《中國的稅收結構、經濟增長與收入分配》，《經濟研究》，2005年第5期。

⑥馬栓友：《稅收結構與經濟增長的實證分析——兼論我國的最優直接稅/間接稅結構》，《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01年第8期。

⑦賀俊、范小敏、曹蘇：《基于內生增長模型的中國宏觀稅負研究》，《天津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

⑧張艷彥、朱為群：《我國六大區域稅負差異的實證分析》，《統計與決策》，2013年第10期。

⑨施銳利：《山東省宏觀稅負的比較與研究》，《稅務研究》，2006年第10期。

⑩高莉、徐文忠：《河北等五省稅負水平比較研究》，《社會科學論壇》，2005年第7期。

?黃夏嵐、胡祖銓、劉怡：《稅收能力、稅收努力與地區稅負差異》，《經濟科學》，2012年第4期。

?馬潮：《浙江省財稅收入與經濟增長協調性研究》，浙江大學，2014年碩士論文。

?林君：《浙江省宏觀稅負與經濟增長的協調性研究》，浙江財經大學，2015年碩士論文。

?張榮飛：《浙江省財政收入與經濟增長的協調性研究》，《浙江經濟》，2002年第2期。

?呂鐵、黃婭娜、徐夢周、包海波：《浙江省廣義稅負水平和結構的宏微觀分析及政策建議》，《財經智庫》，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