槎城,位于廣東省東北部,東江中上游。槎城是河源市的別稱,槎一讀chá,也讀zhà,古時是砍伐樹木的意思,也有樹枝枝杈的含義,木筏、竹筏應是后來的衍生義,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解釋的,“哀斫也,從木,差聲,春秋傳曰,山不槎。”與現今理解的意思還是出入較大的,而河源稱槎城也有兩種解釋,一是因為河源位于新豐江和東江的交匯之處,算是一座水上城市,水路貫通,人們以竹筏為主要交通工具,江上竹筏遍布,因此得名。我想這里也可以做這樣的解釋,因處于河流交匯之處,仿佛是大樹的枝杈,倒也是合了“槎”字的本義;二是因河源市區被新豐江三面環繞,其狀宛如一只江上竹筏,故稱槎城。
小時候我并不知自己所在的城市叫槎城,只知河源,大約是河流的源頭之意,而兒時的那個小村子確實是臨水而建,終日與水打交道,大船小艇竹筏也都乘過,也不覺有何稀奇之處,兒時也聽故事童謠,對客家人這一概念也不清晰,直到自己走出那座山城,才忽然感覺到好像和別的地方的人確實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也第一次感受到文化差異的影響。
回憶的最初,定是從自己的口音開始,語言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事物,我已經忘卻自己是如何牙牙學語,等到自己意識到語言是需要學習和探索的時候,早已對自己的口中的音調熟悉,客家話沒有文字,真的只是音調的組合,家中長輩平日的訓話里,講求押韻,講求訓理,所謂大俗大雅,在這里卻難用文字道盡。有抑揚頓挫的諄諄教導,也有富有趣味的哲理故事,我有時很驚訝大人們的口中是如何吐出如此多的詞句和話語,總是一遍一遍地重復和默記。仍記得一段小插曲,那時初上小學,上課開始用普通話,似乎是所有人的人都沒有辦法擺脫口音的束縛,所以講普通話有時成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總是會把“shuā yá”(刷牙)讀成“shā yá”,最為頭痛的事情就是我們這邊的客家話里面沒有翹舌音,幾乎所有的翹舌音都讀不準。
在我那個年歲,同輩人都已經不唱山歌了,偶爾聽,電視上會有,鄰居的老人們也會哼上幾句,但我們都覺這些歌不是什么新鮮東西,反而是有著一種排斥的心理。我兒時卻對此有著不同的想法,不過也是因為自己鬧過一個大烏龍。童年喜歡看各種光碟,歌曲專輯、動畫片或者是電影,爺爺很喜歡放一張碟——《劉三姐》,我當時就認定劉三姐唱的就是客家山歌,而且應該是最為正宗的山歌,不像鄰居的老人們只是隨口哼哼,而且還比電視里的那些山歌劇好聽一些,所以一直這樣認定。只是后來在音樂課上,老師談起了這些,我才知劉三姐他們是廣西壯族自治區那邊的山歌,客家山歌當真就是鄰居老爺爺老奶奶愛聽的那些曲調似乎相近的山歌劇,我對山歌的趣味便少了很多,但也能靜靜地看上幾段山歌劇,或喜或悲,只覺聲調熟悉,情節也是貼近生活,偶然加入那些荒誕的不合情理的情節,但在我眼里反而十分地符合情理。
除了關于語言、歌謠,我兒時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有兩件事情,第一是關于讀書學習,第二是關于祭祀祖先。這兩件都是我們的頭等大事,我從小便知,喜歡讀書,熱愛學習,成績優異是值得每個人贊賞和學習的,剛上學前班時,隔壁鄰居的同學不肯上學,連著三天早上都是被他母親用樹枝打著去的,他母親一邊哭一邊打,“這么小就不讀書,以后有什么出息!”驚嚇之余,也想著讀書可真是為了以后有出息?我的啟蒙是在爺爺的帶領下進行的,三四歲爺爺就帶著寫字,他寫毛筆,我寫鉛筆,他寫大字,我寫小字,我還記得最深刻的一句描紅的話:“孔乙己,上大人”以至于我后來看魯迅先生的《孔乙己》時竟有著童年回憶的感覺。除了寫字,還習算術,用算盤,下一上五,但碰撞不出我的樂趣。
第二重要的是祭祀,我們祭拜祖先的時節不是清明,而是在中秋前后,我不知道這個時間是怎么定下來的,大概是因為中秋也是團圓的日子,全家人都可以集齊在一起,子孫團聚也是對祖先的一種交代。祭拜只有一天的時間,但卻要準備一個月的時間,在祭拜前要把所有的墓地清理打掃一遍,到了祭祀前一天,紅紙、白紙、紙錢、鞭炮、香燭、祭祀食物等都要準備好,一大早起來,殺雞取血滴在剪好的白紙上是最為緊要的,最能感受到儀式的莊嚴。一天的時間要走完十三處墓地,到了墓地還是清理,擺祭品,灑了血的白紙要用細香插在墓地的四周,舉目遠眺,不時傳來鞭炮的聲音。鞭炮燃完,在煙氣里向祖先叩拜,祈福安康。走上一天,翻越好幾座山頭,終于在夕陽下山之前一同回了家,有一次與除夕相媲的團圓飯,爺爺說,這是家族。我曾經看過家里的族譜,也仔細看過祖先墓碑上刻的名字,有爺爺,有父親,有叔父,但是我知道里面可能不會再有我,有些東西不知不覺便斷了,有些東西不知不覺便消逝了。有時我也在想族譜是誰在編寫?現在不知道,以前也沒有深究,然后終究像墓前的煙火般逝去,那些傳統的莊嚴和禮節,漸漸地,再也無處找尋。
開始離家之后,我才發現,童年的那些教導、故事、禮節給我積累了多么深厚的鄉愁,安土重遷、落葉歸根是客家人從中原搬來時保留的理念,艱苦奮斗、勤勞勇敢是客家人在遷徙的過程中為了生存學會的道理,普遍又特殊。而今,地區與地區的文化差異漸漸縮小,多元文化,人們可以選擇,不再是長期浸潤。但是,我知道,以前的那些教育、家族觀念、禮節、神話、歌曲都會保存和糅雜在一起,那是遠古便有的大山的歌謠,也許人們不再吟唱,大山也已消亡,然終究有著記憶和期盼。
大山的歌謠,是童年的歌謠,是我們的祖輩父輩在經歷了千千萬萬的時間的洪流下,給我們留下的歌謠,也許是訓誡,也許是山歌,也許是語言,也許是墓碑,也許是族譜,也許是千千萬萬顆凝聚在一起的心。千千萬萬年過去了,歌謠也許已經變調,可凝聚在我們這些漸漸離家遠去的游子,這首歌謠,就是夢里最為熟悉的,也是一首鄉愁的歌。
作者簡介
曾賴碧(1998—),女,漢族,廣東河源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生,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師范)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