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英
[摘要]晏幾道,宋小令詞代表人物,因一部《小山詞》而翹登北宋文壇,與其父并稱為“大小晏”。從20世紀80年代到2017年,已有300余篇研究論文,這些研究都取得了長足的成效。晏幾道的文學成就不無例外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研究者或以階段性總結來概括研究成果,或從文本、藝術手法、體裁演變等角度進行分析,或以其他學科如心理學、美學等理論介入研究晏幾道思想發展、情感轉變、人生選擇等。其“狷者”人生研究以孔子的“狷”人格分析為基礎,從其文學成就和有所不為的處世態度方面來探析晏幾道的個性和詞作,從而呈現晏幾道豐富立體的狷者人生。
[關鍵詞]晏幾道;狷者;才華;有所不為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9)02-0188-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9.02.083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晏幾道宋代著名詩人,由于晏幾道生平記敘史料缺乏,對晏幾道的研究還有很大空間,特別是作為仕宦子弟卻一生甘愿陸沉下僚,其孤傲耿介、落拓不羈的狷者人生更是為我們研究其人其詞提供了新的視角。
一、“狷”者的基本特征
孔子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論語·子路》)可以看到,“狷”的基本特征就是“有所不為”。以“有”為前提,有所不為強調的首先是“有”,沒有才華就沒有“狷”的資格,因此,才華橫溢是狷者之所以被稱為狷者的前提。以“不為”作為結果,在每個時代都有一些人,尤其是一些知識分子,他們主動放棄社會主流的生存選擇,聽從自己心靈的指引,特立獨行,在孔子儒家規范的維護社會群體關系和利益的規則下,在大一統的塑造無差別人格的教育體系下,維護個體存在的尊嚴。由此可見,狷不是儒家的獨善其身,也不是道家的清靜無為。
二、才華橫溢與有所不為
在中國歷史上,有一些才華橫溢又潔身自好,很少與外界溝通而又執著癡情的狷者,宋代詞人晏幾道就是其中一位。晏幾道(1038年-1110年),字叔原,號小山,宰相晏殊的第七子。他的父親是宋代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少年得志,位極人臣。而晏幾道一輩子沉淪下僚,只做過太常寺太祝、監潁昌許田鎮、乾寧軍通判、開封府推官這樣的小官。晏殊和晏幾道都是文學史上有名的詞人,后人合稱他們為大小晏。晏幾道生平資料流傳甚少,如他十八歲到三十七歲之間幾乎二十年的行跡就完全沒有記載。因此關于他的心理和情感歷程只能根據其作品提供的線索。由于這樣的原因,作為一個詞人,晏幾道的形象在讀者的眼中遠看清晰而近看模糊。
晏幾道詞作的成就和文學史意義并無太多爭議。晏幾道的才華是公認的,但他對官場則毫無興趣。晏幾道為數不多與政壇有關的兩件事也與他的才華有關。據《詞苑萃編》,“慶歷中,開封府與棘寺同日奏獄空,仁宗宮中宴集,宣晏幾道作《鷓鴣天》以歌之,得旨受賞。大意先賦升平之盛,又見祥瑞之征,而末句略近之,極為得體。所傳‘朝來又奏圜扉靜,十樣宮眉捧壽觴句是也。亦以志一時之治化云”(卷十一·紀事二)。晏幾道中年時,“熙寧中,鄭俠上書,事作下獄,悉治平時往還厚善者。晏幾道叔原皆在數中。俠家搜得叔原與俠詩云:‘小白長紅又滿枝,筑球場外獨支頤。春風自是人間客,張主繁華得幾時。裕陵稱之,即令釋出(宋·趙令疇《侯鯖錄》卷四)。晏幾道以才華得到仁宗的器重,又以自己的才華得到神宗的賞識而免去牢獄之災。可見,晏幾道的才情是非同凡響的。
《詞潔》評晏幾道的《減字木蘭花·長亭晚送》“輕而不浮,淺而不露。美而不艷,動而不流。字外盤旋,句中含吐。小詞能事備矣。”其實不止這首詞,晏幾道的創作風格大致皆是如此。以“千古不能有二”的《臨江仙》為例:“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這首詞代表了晏幾道作品的創作成就。“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為互文,以不同的場景,相同的迷惘來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夢后的樓臺高鎖,則夢中的情景可以想見;酒醒的簾幕低垂,則酒中的情景可以想見。夢中夢后、酒中酒醒的對比,春恨就更加明顯了。接著,去年的離愁別恨又涌上心頭。“卻來”即又來,既可見惆悵之深,又與下闕的“記得”“當時”“曾照”相呼應。“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這兩句借用五代翁宏《春殘》的詩句,詞中引用詩中成句是詞創作的一種常見情況,關鍵在于整體。翁宏的原詩未見精彩,而兩句移用此處則有點鐵成金之妙。“落花”有無可奈何的傷春之感,“雙燕”則包含著繾綣之情。這兩句在此詞中渾然天成,恰到好處。下闕以“心字羅衣”隱喻心心相印,又暗含相思之苦。“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化用李白《宮中行樂詞》意象,明月之下,美人歸去。而今物是人非,小蘋也“流轉于人間”,不知所終,讓人感慨萬千。全詞層層推進,感情不斷加深,情景交融,堪稱神品。
再如《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文學作品中,“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而晏幾道的這首“歡愉之辭”寫得如此深沉優美,可以算是千古絕唱了。詞的上闋回憶當年酒宴歌席上的觥籌交錯,初次相逢,一見傾心,酒盡歡歌盡興,因勸酒殷勤而不惜“拚卻醉顏紅”,是相互之間的情到深處。曼妙的歌舞持續到殘月低垂,婉轉的歌聲直伴桃花扇底風消逝,夸張的景物和環境描寫,不但極言歌舞盛況,而且對偶巧妙精工。下闋表達重逢之喜,先用相思之苦承上啟下,然后敘夢中景象,有“我思君處君思我”之意。最后說秉燭夜談,心上人魂牽夢系,無數次夢中相見,今日喜得重逢,“相對如夢寐”,所以多次挑亮銀燈,唯恐仍是夢中。上闋寫當年歡愉,雖實如虛,“光景旋銷惆悵在”;下片表達刻骨相思久別重逢的驚喜,似夢卻真。全詞深婉低徊又意境微妙,是晏幾道詞中壓卷之作。
王灼《碧雞漫志》“叔原詞如金陵王、謝子弟,秀氣勝韻,得之天然,殆不可學”。此評價概括了晏幾道詞的特色,并非虛美。晏幾道除了自己的才華,再加上身為太平宰相的父親,可以說仕途一片光明。但他卻無意于功名。唐宋士人求官,主要通過科舉考試和門蔭人仕。宋初孤傲的詞人柳永,雖曾寫下過“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名句,但也堅持參加科舉考試,直到五十歲才通過,對古人來說已算是暮年及第了。而以晏幾道的才華修養,通過科舉進入仕途絕非難事,但他一生并未參加科舉考試。而作為宰相之子,晏幾道的父親居官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感念其舊恩愿意提攜汲引其子的必然也不在少數。而晏幾道寧可終生沉淪下僚,可見他對功名的無所謂的態度。所謂“非不能也,實不為也”。這種性格特質正是孔子所說的狷者“有所不為”的最主要的特征。
“一身未遇庸非福,半世能狂亦可哀。”這兩句詩可以算是對晏幾道人生和創作的最佳概括。對于晏幾道這樣一個才高八斗的狷者來說,如果他投身于仕途,追求功名富貴,那么他最多也只能成為一個進入史書列傳的庸庸碌碌的官僚,他選擇放棄塵世的一切,完全投入到文學藝術和個人感情的另外一個世界中,最終開創了詞創作的個人天地,從而使他作為文學家的崇高地位永世流傳,他的優美而深情的詞作永遠感動著后世敏感而善良的讀者們的心靈。
三、結語
“中行”被視作孔子提倡的儒家理想人格,被后代士人所推崇和仰慕。特別強調士人立于天地間,要有強烈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為其安身立命的基礎。以“天道”為己任,倡導人應該以一己之能力作用于社會群體,以積極樂觀進取的“人世”的精神,實現兼濟天下的使命。由于社會的現實性和個體性情差異性,一部分士人選擇了退而求其次,或狂或狷的儒家人格范式。
晏幾道,名貴胄子弟,才華卓絕,真情相附,本可走上一條事業宏圖,聲名顯赫的坦途,偏偏才不為權貴所用,人不為名利所累,將人生的志向、理想、真情傾瀉于筆墨詩文。晏幾道是高傲的也是落寞的,是隨俗的亦是不羈的,他的與眾不同正如宋代詞壇上一抹蒼白的焰火,光芒耀眼卻又自甘黯然,他以自己獨特的存在方式詮釋著一個踽踽獨行的狷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