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靜
[摘要]查爾斯·弗雷澤的小說《冷山》因描寫了人與土地的復雜情感與關系而榮膺美國國家圖書獎。事實上,該小說描寫的生態關系不僅不局限于人與土地之間,更擴展到了人與整個自然。本文從生態主義角度對小說進行解讀,揭示了其中蘊含的自然生態思想。
[關鍵詞]冷山;生態;自然
[中圖分類號]1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9)05-0188-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9.05.083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美國作家查爾斯·弗雷澤(1950-)的小說《冷山》講述了南北戰爭期間南方士兵英曼逃離戰場、艱難還鄉的歷程。與他的“奧德賽”敘述線同時展開的,是守在家園的愛人艾達在鄉村姑娘魯比的幫助下奮力生存的故事。但是,這絕不僅僅只是一部講述曠世奇戀的愛情小說,正如小說1997年斬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時被給予的評論,它還“描寫了人與土地的復雜情感與關系”。事實上,小說描寫的生態關系不僅局限于人與土地之間,更擴展到了人與整個自然之間。該小說對自然的關注,使得我們有理由從生態主義角度對其進行解讀,以揭示其中蘊含的自然生態思想。
生態主義者卡洛琳·麥錢特(1996)認為,“人類與自然是平等的伙伴關系,自然不會操控^類,人類也不可凌駕于自然之上。”人類和自然之間應建立相互支持的和諧關系,以確保自然得以繁衍發展,同時所有生命形態得以在地球上存續。在《冷山》中,這種人與自然的關系首先由不同的性別角色體現出來。此外,小說的生態思想也通過對戰爭的描述得以進一步的揭示。
一、女性與自然
生態女性主義者認為,相較于男性,女性與自然有著更為親密的關系,因二者在生理職能和歷史命運方面具有相似性。二者都具有繁衍的功能,歷史上都曾遭受父權制觀念的壓迫,這種內在聯系性使得女性更易于感受自然、尊重自然、依賴自然并與之溝通。
小說中與自然最具認同感的女性形象是鄉村女孩魯比。在她身上體現出了諸多樸素的生態倫理觀,如親近自然、遵循自然法則、與土地互依共存等等。未曾受過教育的魯比在小說中甚至扮演了女主人公艾達的自然導師一角,教會了艾達如何從自我的世界中走出來和周圍的環境產生交集。首先,魯比的父親為其身世杜撰出的奇幻故事從一開始就奠定了她作為“自然之子”的身份。由于父親不負擔養育的責任,她自幼便在山野、林間、河川、農場覓食求生,可以說是慷慨的大自然供養了她。尤其在一次夜間山林中的危險被神秘的自然之力化解之后,魯比就更加堅定了自己對自然的信任與依賴。她堅信自然會佑護她,隨著年齡增長,與自然的親密感也愈加深厚,對自然的了解也愈加豐富。她知曉家鄉山巒的特征、河流的走向、所有有用或無用的動物和果蔬的名字,知道如何利用草藥來治病療愈。她依賴自然同時又敬畏自然。在魯比看來,自然界的萬物,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飛禽走獸抑或昆蟲,都有其靈性存在于體內,都是神圣的。她認定動物自有其生活哲學,鳥兒的嘰喳聲就像人類的交談一樣有其意義所在。甚至對于某些普遍為人厭憎的動物,例如烏鴉,她也贊賞有加,說它們“有智慧、善飛行、不倨傲”。在她眼中,動物沒有祥或不祥之分,人類不該憑借自己的主觀臆造去詆毀其他生靈。這體現了魯比“眾生平等”的生態觀念,人類無權對自然進行壓迫、實施階級分化。
魯比對自然的認同還體現在她與土地的關系上。艾琳·戴蒙德曾經指出人類對土地的依賴過程中要考慮到土地的利益,人與土地應當建立可持續的良性關系,人類應該學會在利用地球資源的同時尊重其自身需求,因為土地本身就是神圣的存在。在小說當中,魯比作為一個農民女孩,對土地有著深沉的熱愛和崇敬,因為土地是供養一切生命的母親。魯比對自然的尊重主要通過其農耕方式體現出來,她堅持所有的農事都必須依順自然法則應時而行,無論種玉米、腌泡菜還是裝籬笆都是有天規時序的,不可違逆,否則便可能導致收成不利甚至招惹禍端。
魯比對待自然的態度,反映出她已然自覺地將自己置于了一個更宏大的生態系統當中,她的觀念和行為正應和了當代生態批評的基本思想:人類絕不是、也絕不能君臨萬物、自我孤立地生存于世,而是、也只能是與其他生物和非生物相互依存。人類若想長久地生存于這個星球上,就必須與自然平等互利、密切融合。
二、男性與自然
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教授帕特里克·墨菲長期從事生態批評和生態文學研究,在其代表作《文學、自然與他者:生態女性主義批評》中,他指出,生態女性主義的發展已經在著手將人與自然,尤其是男性與自然的關系進行彌合,而長久以來的哲學觀一直將二者人為地割裂了開來。早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就已經將男性與自然置于了對立的狀態。認為男性具有理性能力,是控制自然的積極因素,是自然世界的主宰。西方的近代史正是一部人類尤其是象征著父權的男性向大自然進攻與索取的歷史,是男性征服自然與女性的性別壓迫史。在大量的西方文學作品中,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時,也極大地充斥著男權中心主義。20世紀末期隨著生態批評的興起,對這些作品中落后生態思想的批判也愈演愈烈。然而,令生態主義批評者們欣喜的是,弗雷澤的《冷山》中男性與自然的關系卻呈現出了另一番樣貌。
在整部小說中,男主人公英曼的還鄉一直處于敘事的中心。而這一場還鄉之旅從頭至尾都與自然交纏在一起。頸部受傷的英曼決心逃離邦聯軍隊,戰爭中雙方的暴力行徑令他厭惡不已。英曼參軍的初衷就是為了保護家鄉的土地不被北方的工業化所侵蝕。在他受傷住院期間,每天都望著窗外在腦中勾勒記憶中家鄉的冷山和綠原。正是對家鄉自然風光的思念驅使他做出了寧當逃兵也要返鄉的決定。英曼對于家鄉風物的眷戀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思鄉之情或懷舊之感,更是源自他對原始的土地與自然的認同感與親近感。這一深切的自然之愛單從他隨身攜帶威廉·巴特拉姆的《游記》也可窺見一斑。與愛默生更多停留于哲學層面上的自然觀不同,巴特拉姆對自然尋求的是一種浸入式體驗。在巴特拉姆看來,藍山地區,包括冷山及其周邊的自然世界,是一處實實在在的存在,而不僅僅是滿足了人們頭腦中的審美想象。他主張人類應該與自然產生真切的聯系,自然值得人們去觸摸、去探究、去了解,而不是僅供人類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去賞析。英曼正是這一自然觀的支持者和踐行者。和魯比一樣,他熟知家鄉河流、山谷和草甸的每一個細節、每一處命名,在與自然的相處中,他感到愉悅寧靜。即使在戰爭中,巴特拉姆的《游記》也可以幫助他抵御失眠的苦惱,那些自然之地的名字也如符咒一樣可以將令人恐懼的東西擋在身外。自然于他,也有一種神秘的保護力量。這實在是源于英曼對自然的信任與崇敬,自幼在家鄉冷山中的浸潤使得自然的強大力量不自覺地導入了血脈之中。
歷經磨難后英曼終于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在看到冷山的那一刻,他心中充溢著愉悅之情。望著那片高原,他知曉每一處地方和每一件事物的名字。他大聲地呼喚它們,沒有一只鳥兒,沒有一叢灌木,于它是沒有名字的。可以看出,自然界的萬物在他心中都是平等無二的。即便在將死之際,英曼和自然的聯結也沒有被割斷。他最后的意識是對未來農莊生活的憧憬,瓜果莊稼和樹木花朵依照四季輪回在腦中一一閃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在表達自己對自然法則的敬畏。可以說英曼的遙迢跋涉,不僅僅是對愛情的執著追求,不僅僅是奧德賽式的返鄉之旅,更是奏響了一曲回歸自然母體的壯歌。
三、反戰思想
作為一部以內戰為時代背景的小說,《冷山》問世之初也不可避免地被訂上了“戰爭小說”的標簽。準確來說,這是一部反戰小說,弗雷澤通過描述戰爭對自然和人的摧殘表達了自己的反戰情緒以及對和平和諧生活的向往。這些思想和生態主義的戰爭觀也是契合的。生態主義者反對所有形式的壓迫,包括戰爭。他們認為正是父權制的統治邏輯催生了種族主義、軍國主義以及法西斯主義等對自然、女性和有色人種的征服與掠奪。環境保護運動先驅蕾切爾·卡森指出,“我們只是巨大而不可思議的宇宙的一個小小的部分……人類是自然的部分。”因此人類違反自然規律的戰爭必然會成為針對其自身的戰爭。
海德格爾指出,人類中心主義及其指導下對自然的征服、掠奪、控制和蹂躪所引發的人類戰爭必然導致以“天地”為代表的自然與人類的對立和以“神”為代表的精神信仰的消亡。意即人類引發的戰爭會最終剝奪其自身的自然家園和精神家園。小說《冷山》即凸顯了戰爭造成的自然生態和精神生態雙重危機。首先,戰爭對自然的破壞是不可避免的。小說中的冷山地區歷史上一直是印第安人的聚居區,有著獨特而原始的自然風光。然而在戰爭的蹂躪下,自然家園變得支離破碎,滿目瘡痍:到處是被砍伐的樹木、被焚毀的房屋、被污染的河流,“野戰醫院的外面,充斥著泡沫垃圾的河道,就像茅坑一樣骯臟”。歷史上的南北戰爭中,和小說中描述的一樣,軍隊毀壞農場和牲畜,用重武器炮轟農村并遺留下許多未爆的炮彈,使用化學毒物污染土壤,濫殺動物甚至導致了一些瀕危物種的滅絕。戰爭不只造成了自然生態的破壞,還導致了人類精神生態的異化。人心底里的暴力因素被激發出來,良知被泯滅,無論南軍還是北軍都犯下了慘無人道的罪行。小說中有多次關于戰爭行為的描寫,“尸橫遍野,即使是受傷的士兵也不能幸免一死,被排列整齊,一錘一個砸死。”戰爭割裂了人與自然的關系,異化了人與人的關系,人類失去了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最終使得人類和自然在通往文明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以至對立。這種精神生態的異化危機只有通過人類中心主義轉向生態中心主義才能化解,人類必須認識到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不是自然的主宰,絕不可無限制地對自然掠奪索取。在該小說中,弗雷澤以敏感的生態嗅覺讓主人公們轉向自然尋求解決辦法:魯比與艾達通過遵循自然法則的農業生產實現了人與自然的合二為一,而英曼也踏上了返鄉的救贖之路,重新回到了自然母體之中。
四、結語
小說中英曼的自然回歸,貝特拉姆的自然哲學,何嘗不是作者弗雷澤自然觀的體現?隱居山野,養馬度日的他,正是在表達和踐行自己的自然生態思想:人類應該平等對待自然萬物,對自然抱有敬畏之心,尊重自然規律,將自身視作自然的一部分,最終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