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臨門

姚海松

左季平去外地談生意，因為一點事兒耽擱了時間，兩個多月后才回到家。還沒等喘口氣呢，鄰居左大舅就上門道喜，恭喜他家雙喜臨門。左季平很奇怪，自己老婆挺著大肚子，快到預產期了，這算一喜，另外一喜從何而來？

大舅呵呵笑著說：“你老婆快給你生兒子了，隨后就是你媽給你生個弟或者妹，不是雙喜嗎？這年頭政策放開，你媽雖說五十歲的人了，生二胎還是大喜事啊！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前天去醫院看望你爸，啥都看見了！”

左季平一下驚呆了，老媽只有自己一個兒子，啥時候又大了肚子？自己這次出門兩個多月，雖然時間長點，家里也不會有這么大的變故啊！走之前還沒見到老媽有啥異樣呢！難道說她高齡懷孕，不好意思，故意瞞著自己？那為啥自己老婆也沒提起過？他趕緊給老媽打電話問她在哪兒，老媽說在醫院照顧他爸呢。

左大媽的老伴姓朱，是倒插門來這莊子的，同村人平時都叫他“老朱頭”，叫著叫著，就叫成了“老豬頭”。不過這“老豬頭”的稱呼有來歷，不知何時起，老朱只要看到人家開車出去，尤其是倒車，他總要過去像那些交警似的，打手勢做比劃，給駕駛員指揮交通，有時人家討厭他多管閑事，他卻照做不誤，這種“多管閑事”又認真的人，當地人就稱為“豬頭三”，其中有諷刺罵人的味道，年紀小的叫“小豬頭”，老年人叫“老豬頭”，因此，這“老朱頭”被叫成了“老豬頭”。

四個多月前的一天，左季平從車庫倒車出來，他要送老婆去醫院做孕檢。正當他把車從庫房倒出來，想踩剎車停下等他老婆上車時，老豬頭卻不知何時出現在車左邊，一個勁兒地喊：“倒車、倒車……”弄得他心煩起來，錯把油門當剎車，一腳油門下去，車像離弦的箭，向后飛了出去。別看老豬頭年紀不小，反應卻異常靈敏，只見他一個箭步往旁邊一閃，剛要避開車子時，衣袋卻被車子的反光鏡給兜住了，這一兜一帶，把老豬頭摔了個四腳朝天，幸虧是摔倒在草地皮上，不然十個老豬頭也沒了。老豬頭顱腦損傷，陷入長時間昏迷中，醒來后造成了失憶，還好沒有其他傷。從那天起，左大媽就每天去醫院做陪護。

電話里說不清楚，左季平急忙開車趕到醫院，一進病房眼睛就瞪大了，老媽果然挺著大肚子在給老爸擦臉呢！

左季平和老爸打了招呼，見他依然不認得自己，就把老媽悄悄拽到一邊，笑著小聲說：“媽，恭喜你啊！你老還挺趕時尚！咱村里就快派發土地款了，我這小弟或者小妹一生出來，起碼能拿到手三十多萬！每年還有一筆固定的企業分紅錢。嘿嘿，你這是生個小財神爺啊，咱家賺大了！”不料左大媽瞪了兒子一眼，嗔怪地說：“我眼看就當奶奶了，還生孩子，你可真有想象力，不如去寫小說了！”說著掀開了外衣，只見里面裹了一個海綿抱枕！

左季平張口結舌。左大媽放下衣服，嘆口氣，這才說出了來龍去脈。

原來，就在左季平這次出門后不久，有一天老豬頭醒了過來，突然拉著在一旁伺候他的兒媳婦，口口聲聲喊著左大媽的小名，問她怎么變模樣了？還摸著兒媳婦的大肚子，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沒完。醫生詳細詢問了左大媽好多從前的事，經過會診得出結論，老豬頭的記憶在逐漸恢復當中，因為對妻子懷孕時的印象太深刻，所以就停留在了那個時段。結果把大肚子的兒媳婦，當成了年輕時懷孕的老伴兒。

左大媽懷左季平的時候身體不太好，有一天和丈夫上街，一個開車的司機倒車時一下子把左大媽撞倒了，住在醫院保胎一個多月，老豬頭衣不解帶，整天整夜地在病房伺候著懷孕的老婆，唯恐失去這個孩子。左季平提前一個多月來到人世，雖然又小又瘦，倒還算結實，夫妻倆這才松了一口氣。正是這段記憶太過深刻，所以老豬頭蘇醒后的記憶就停留在了那兒。也是因為左大媽的身體受損嚴重，再也沒能懷孕，村里其他人家都倆仨地生，罰款也控制不住，可朱家只有左季平一根獨苗苗，所以左季平一看到村集體分錢，就覺得自家人口少，吃了大虧。

左大媽沒辦法，為了更好地配合醫生的康復工作，只得在醫院時裝成大肚子孕婦的樣子，哄著丈夫開心。當然，腰腹部總是綁著一大塊海綿抱枕，別提多難受了，所以只要離開醫院病房，她就恢復原狀，所以一般的熟人還真不知道這事兒。

左季平恍然大悟，看來自己是空歡喜一場，村里的好處自己家是不能多拿了，不由得十分沮喪。

說來也巧，左季平下樓時，遇到一個熟悉的婦產科醫生，他倆是小學同學，倆人閑聊時得知，婦產科一名產婦，剖腹產生下了一個兒子，產婦回家后得了并發癥，突然去世了，孩子才剛滿月。剛才產婦的丈夫來醫院結賬，說他家里條件差，也不知道啥時候能還清欠款。他老家還有倆兒子，這不，張羅給新生兒找個好人家收養呢，還托付醫生護士們幫忙。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左季平一聽大喜，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了嗎！他趕緊央求老同學把那人的電話號給他。一番輾轉，還真的達成了一個私下協議。左季平答應幫男人還清所有債務，再給他一筆他老婆的喪葬費，趁黑夜把那個才滿月的男嬰抱回了家。正好他老婆也生了個兒子，奶水特別好，喂兩個孩子沒問題。

等到左季平自己的兒子滿月，要去醫院打疫苗了，他們夫妻倆帶著兩個孩子來到醫院打針，然后來到老爸的病房，一進屋就告訴老媽，快把假肚子卸掉，不用再裝了，咱有孩子了！

左大媽驚呆了，一時間手足無措，左季平勸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善舉，何樂而不為呢！孩子到家就有一筆補償款，以后還跟著村里年年分紅好幾萬，這孩子都不用咱們自己花錢養！再說了，你這大肚子裝到哪年是頭啊？醫生說我爸還在恢復中，他不得追問你這孩子咋一直生不出來？”

左大媽想想也是，可還是覺得兒子的做法匪夷所思，她仍然搖頭反對，卻不知道怎么說服兒子。正在百般為難之際，身后一個聲音響起來：“你這和貪污受賄一個性質，不，是詐騙！騙國家的錢！”母子倆大驚失色，一回頭，是老豬頭在說話！

左大媽驚喜交加，撲過去拽住老頭子的手使勁兒搖晃：“老頭子，你、你醒啦？”

“嘿嘿，我都清醒好幾天了，我早就察覺這小子鬼頭鬼腦的，不知道他想啥幺蛾子，就故意等著看他演一出好戲，還真給我等到了！再說了，我躺在這兒，每天你盡心盡力伺候著，我也想多享受幾天！”左大媽氣得捶了老豬頭一下，一旁的左季平卻尷尬極了。

恰在此時，那個收養的嬰兒哭鬧起來，把左季平鬧了個手忙腳亂。左大媽趕緊過來幫著照顧，好容易才把孩子安撫好。

老豬頭命令道：“趕緊把孩子給人家送回去，幫著墊付的醫療費讓他慢慢還，孩子說什么都不能要！現在法制這么完善，鬧不好給你定個買賣兒童罪，你可就得吃牢飯了！到那時啥雙喜臨門，哭都找不著調門！”

左季平的后背冒出了汗，細一想可不是嗎，自己只顧著貪便宜，忘了這茬兒！他趕緊抱起孩子，給老爸深深鞠了一躬，羞愧地說：“爸，您醒過來了，我媳婦給您添了孫子，咱家還是雙喜臨門！我這就把孩子還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