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要參賽

黃平

新來的江市長酷愛書法，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這天，江市長來到市書法家協會調研，同時帶來自己的一幅作品，請書協曹主席點評。

曹主席打開一看，這是一幀行書條幅，寫的是范仲淹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曹主席邊看邊稱贊：“寫得好！寫得好！筆力雄健又不失靈動，富有變化又統一和諧，非常不錯！”江市長謙虛地說：“請多提意見，多談缺點。”

曹主席說：“真說不上有什么缺點，這幾個字筆畫少而且重復，看似簡單，其實很難寫，最考驗功底。江市長工作繁忙，能有如此深厚的造詣，真是難能可貴，我們這些長年練習書法的人都要臉紅了。”

江市長面露微笑，“能夠得到曹主席的夸獎，我就有信心了。”

這時曹主席想起一件事，說：“江市長，過段時間我們書協要舉辦一次全市書法大賽，我想請您來做評委，可以嗎？”

江市長高興地說：“這是好事，我支持。評委我不能做，哪有資格呀！我還是參加比賽吧，檢驗一下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聽江市長這么說，曹主席很激動：“您太謙虛了！您能來參賽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鼓勵，我們一定辦好這次大賽，展現出我市良好的精神風貌。”

不久，全市書法大賽開始了，參賽的作品源源不斷。

可快到截止時間了，還不見江市長的作品送來。曹主席有些著急，難道江市長忘了？

曹主席去市政府找江市長，江市長不在，去北京開會了。方秘書告訴曹主席，江市長沒有忘記參賽的事，這段時間一直在抽空創作，等他回來就會送作品過來。有了這句話，曹主席放心離開了。

幾天后，方秘書來到書法家協會，送來了江市長的作品。他還交待曹主席，江市長參賽這個事要做好保密工作，保證比賽的公正性。

曹主席連連點頭，說：“我們有嚴格的保密措施，評委只能看見作品編號，看不見作者名字，確保比賽風清氣正，公平公正。”

臨走時，方秘書又說道：“曹主席，市長還說了，獎項評定后能不能先讓他過過目，再公布？”曹主席滿口答應。

方秘書走后，曹主席把江市長的作品打開，認真看起來。這是岳飛的《滿江紅》行草作品，第一眼看上去飄逸瀟灑、俊秀嫵媚，可細細品味，就感覺到根基不穩、功力不足，不是上乘之作。

曹主席心里直嘀咕：這樣的作品要獲獎，有點懸。

果然，評審開始后，《滿江紅》雖然順利通過初審和二審，但三審時被淘汰了。這三審是終審，通過的作品就是獲獎作品。這個結果曹主席顯然不滿意，他想，市長的作品不獲獎是說不過的，所以把《滿江紅》送進了三審中。

曹主席是評委組組長，有讓淘汰作品起死回生的權利，評委雖然有異議，也無可奈何。

評定獎項等級時，評委一開始把《滿江紅》定為優勝獎，這是最低的獎項，但曹主席對全體評委說：“諸位，我打開天窗說亮話。《滿江紅》是江市長的作品，正因為是照顧性的，所以我們更要慎重考慮。如果評為優勝獎，像江市長那么聰明的人，反而會認為我們在關照他，所以獎項應該拔高。評一、二等獎不行，可以評為三等獎，這樣才不顯山不露水。再說，最終結果還要讓江市長過目，這樣面子上都說得過去。”評委們一聽，免不了有腹誹的，不過當場都沒提出反對意見。

各個獎項擬定以后，曹主席把獲獎作品在展廳布置好，專門邀請江市長前來先睹為快。

江市長興致勃勃地來了，他對這些獲獎作品顯示出極大的興趣，細細欣賞，認真詢問，曹主席自始至終陪同講解。

這時，江市長在一幅楷書作品前停了下來，輕輕念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然后回身問曹主席：“這幅作品你怎么看？”

曹主席說：“這首詩是明代于謙的《石灰吟》，表達了詩人潔身自好堅強不屈的崇高品質。作品端莊穩健，挺拔遒勁，既有歐陽詢的奇峻，又有柳公權的傲骨，符合這首詩的風格，整體效果不錯。就是在剛柔相濟、形意合一方面略顯不足，所以評為優勝獎。”

看完以后，江市長意猶未盡，問道：“曹主席，這些作品放在全省或者全國是什么水平？”曹主席略一思考，說：“這次參賽的作品水平很高，獲得一、二等獎的作者，具備省級書法家以上的水平；獲得三等獎的作者，相當于市級書法家；優勝獎相對差一點，缺點火候，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江市長非常高興，說：“這么說，我也是書法家了！”曹主席說：“您當然是，而且還是市長書法家。”

江市長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他對曹主席說：“剛才是開玩笑，現在說正事。我這次參賽主要是檢測自己的書法水平，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我這個《滿江紅》的三等獎就不要評了，取消吧！”

事發突然，曹主席沒想到江市長會這么說，他緊張地問道：“江市長，是不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好？”

江市長搖搖頭說：“曹主席，其實我知道，我來參賽讓你們很為難。雖然我一再強調要保密，要公平公正，但是很難真的做到。我有自知之明，這個獎項是有水分的。”

曹主席張了張口，剛想解釋，江市長又說：“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你們的工作我很滿意，但不要因為我留下遺憾。只要把我的獎項拿掉，你們就可以公布了。”江市長的真誠坦蕩，讓曹主席始料不及，他臉紅了起來，心里卻暖洋洋的。

回市政府的路上，方秘書忍不住問道：“江市長，書法我是外行，但我認為您的字寫得很好，也許這個三等獎名副其實，您為什么那么肯定其中有貓膩？”

江市長說：“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我的字僅僅是好看，跟其他作品還有差距，不在一個檔次。”

方秘書又問：“既然這樣，您怎么說知道了自己的真實水平呢？”江市長哈哈一笑：“小方，你以為我參賽的只有那個《滿江紅》？”

方秘書愣了一下，問道：“您參賽的作品不止一個？”

江市長點點頭，說：“其實《石灰吟》也是我寫的。我在北京開會的時候，拜訪了一位著名書法家，在他的指導下完成的。回來后我讓一個朋友悄悄送過去參賽，用的是假名字。《石灰吟》獲得了優勝獎，這才是我的最高水平。你送去的《滿江紅》比《石灰吟》差了很多，卻獲得三等獎，其中的原因還不明白嗎？”

原來如此。方秘書明白了，說：“市長，您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江市長嘆了口氣，說：“我上次讓曹主席評價我的書法，他不說缺點，盡說些好話。我就想通過參賽來了解自己，又擔心他們忽悠我，還是達不到目的，所以我想到了這個辦法。怎么樣，效果不錯吧？”

方秘書感嘆地說：“市長，你們做領導的也真不容易，想聽一句實話都難。”江市長點點頭：“其實我來參賽還有一個目的。我剛來不久，就已經有人來找我題字了，他們哪里是看中我的字！這下好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絕了。”

回到辦公室，江市長馬上提筆寫下兩行字：書藝尚且不精，勿談題字之事。然后，他讓方秘書張貼在醒目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