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雪
5月18日是國際博物館日,也是西藏牦牛博物館的生日。
2014年的這一天,位于拉薩市柳梧新區的西藏牦牛博物館正式向公眾免費開放。開館儀式上,所有領導不設桌簽、不分級別,全都坐于主席臺下。主席臺上,坐著的是農牧民捐贈人和專家學者代表,為博物館揭牌的也是他們。

觀眾在西藏牦牛博物館參觀牦牛油畫展(覺果/ 攝)
看著現場自發趕來捐贈的人們,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感嘆,“這是在博物館開館時我很少看到的情景。西藏牦牛博物館一開始就扎根于民眾的文化生活之中。”
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家以牦牛文化為主題的國家級專題博物館,西藏牦牛博物館植根于高原本土,與當地民眾生活緊密相連,是其始終如一的特色。
“博物館應當生于社區,長于社區,融于社區,服務社區,成為社區生活的活動中心和信息中心。”西藏牦牛博物館館長吳雨初說,“老人在這里回憶,孩子在這里游戲,學生來這里閱讀,藝術家來這里展示,年輕情侶也可以來這里約會。”
有別于諸多傳統博物館的建館路徑,牦牛博物館的誕生始于一個酷愛西藏的漢族援藏干部的執著與夢想,成于一眾藏族同胞的支持與擁護。
2011年初夏,57歲的吳雨初辭去北京出版集團黨委書記兼董事長的職務,只身奔赴拉薩籌建牦牛博物館。
最初,不少人難以理解這件事的意義。吳雨初則不厭其煩地講述牦牛與藏族非同一般的關系:距今3500~4500年前,青藏高原上的人們開始馴養野牦牛,從此,牦牛與高原上的人們相伴相隨。十世班禪大師說:“沒有牦牛就沒有藏族。”藏族諺語說:“凡是有藏族的地方,就有牦牛。”
北京市委聽了吳雨初的匯報,決定將牦牛博物館納入北京對口支援拉薩的一項重要文化創意工程,由吳雨初擔任北京援藏指揮部副指揮,負責牦牛博物館的建設。
“我知道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最重要的是這個博物館一定要得到當地人民的認可。否則,只是一座空空的建筑,沒有任何意義。”吳雨初說。
為籌建博物館,曾經在西藏工作過16年的吳雨初帶著幾名助手,對全國主要牦牛產區作田野調查,并沿途征集藏品。他們開著一輛越野車,跑了4省47縣,行程3萬公里。
藏語里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一詞,有的藏族同胞不清楚博物館是什么,吳雨初就解釋說,他們要建的是“亞頗章”,即“牦牛宮殿”。這迅速贏得了藏族同胞的理解與支持。
西藏自治區申扎縣的牧民日諾,帶著全家8口人捻線、編織、縫制,忙活幾個月織成一頂牦牛毛帳篷,讓兒子坐了3天車送去拉薩,這成了牦牛博物館的第一件藏品。
這種帳篷市場價通常要上萬元,家境平平的日諾卻分文不取。“你一個漢族人,為我們建牦牛宮殿,我怎么能要你錢呢?”
比如縣的牧民才崩,收集了滿滿一車與牦牛有關的生產生活用具,花了兩天時間,開車拉到拉薩捐給牦牛博物館。才崩像學者一樣,細心地給每件工具都作了記錄,比如馱牛鞍子從爺爺手中傳下來已有70多年,期間幾次去西部馱鹽,走了幾萬公里。
在加查縣養牦牛并因愛牛成癡遠近聞名的牧民曲扎,為牦牛博物館繪制了壁畫。曲扎說吳雨初是他守候多年等來的知音。“辦牦牛博物館就是在傳承和弘揚西藏民族民間文化。我們都熱愛西藏文化,我們是兄弟,因為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拉薩老城區八廓街的古董商人則介給了吳雨初一顆工藝早已失傳的珍貴牦牛皮質天珠。多年前因緣際會,一位老人給了則介兩顆這種天珠,說以后他會用得上。果然,青海省藏文化博物館建館時,則介捐了一顆。剩下的這顆,則介送給了牦牛博物館。
2013年5月18日,一場捐贈儀式在建了一半的牦牛博物館工地上舉行。口口相傳之后,來了幾百位當地民眾,現場捐贈了200多件藏品。一時間,八廓街的古董商人們一碰面就問:“你給牦牛博物館捐贈了沒有?”
就是依靠這樣一份份自發的、樸實的、醇厚的情誼,曾經一無所有的牦牛博物館,在短短2年多時間里,征集到了2000多件藏品。
其中,群眾捐贈達40%以上,這在國有博物館中幾乎絕無僅有。毫不夸張地說,西藏牦牛博物館是一座生于社區的博物館。
八廓街的古董商人們一碰面就問:“你給牦牛博物館捐贈了沒有?”
西藏牦牛博物館建成后,每年都會在5月18日舉辦專題活動。2018年的“博物館之夜”活動中,觀眾們跳起了藏族傳統舞蹈,還自編自演各種文藝節目,直到夜里11點,大家還不舍得散場。
“過去拉薩沒幾個人知道這一天是國際博物館日,如今,我們要把5·18變成老百姓的節日。”吳雨初說。
平日里,牦牛博物館時常邀請當地的民眾來參觀,了解以牦牛為載體的西藏文化,感悟藏族同胞與牦牛共通的品性——憨厚、忠勇、悲憫、盡命,這8個字,是博物館總結出來的“牦牛精神”。
有時,他們也走出博物館,舉辦“牦牛文化進校園”等活動,到西藏的中學里舉辦講座和征文活動,介紹牦牛博物館中的精品文物及其背后深厚的地域文化知識,激發孩子們的興趣。
這些互動,讓對博物館還很陌生的西藏民眾慢慢弄懂了其為何物。而起初,還有藏族同胞把博物館和寺廟混同,以為在牦牛博物館里可以拿到加持過的甘露丸,結果發現,這里雖然沒有甘露丸,但有自己民族的歷史文化。
作為拉薩乃至西藏的藏文化保護標志性工程,牦牛博物館在文化推廣、歷史傳承和凝聚認同等方面,發揮了自己獨特的作用。外地游客在此了解牦牛駝載的藏族歷史文化,本地人則在此重溫民族記憶。
一位偏遠地區的牧區鄉長來牦牛博物館參觀后,興奮地告訴吳雨初:“我回去要組織各村的干部和群眾都到這兒來參觀,看看我們做了多么偉大的事情!”
藏族姑娘旺姆給吳雨初寫信說,“雖然我是藏族人,卻從沒有對牦牛的重要性有深刻認識。牦牛博物館是展示藏族真實生活的博物館,年輕一代會從中學習到關于我們祖先和藏族日常生活的豐富知識。”
在牦牛博物館,經常能看見這樣的場景:老人帶著全家一起來參觀,如數家珍地給年輕人講述藏品背后的故事——過去藏族人是怎么生活的,用什么樣的工具。
“現在的年輕人對這些已經不太了解了,他們很少見到牦牛,對牦牛的認識也限于酥油茶、牦牛肉干,所以我們的博物館要做的一個工作是民族記憶的傳承。”牦牛博物館的一名工作人員說。
牦牛博物館的老朋友、那些捐贈過藏品的人們,也會時不時到館里串門,看看自己捐贈的物件,聽聽參觀者在這些物件前駐足時討論些什么。
這些情景令吳雨初感到快樂,“博物館不應當是高高在上的殿堂,它屬于本地區的人民。”
吳雨初認為,成為本社區人民的精神家園,是一家博物館所能擁有的最高榮譽,這也是牦牛博物館一直以來的努力方向。
創建西藏牦牛博物館過程中遇到的人和事,被吳雨初以非虛構的方式寫成了一本書——《形色藏人》,其中總共有60多個人物。2018年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這一天,書中的幾十個主人公相聚在西藏牦牛博物館,暢敘西藏的歷史和文化,這形形色色的西藏人,也成為一個交流的社區。
吳雨初認為,“牦牛博物館的建館和開放過程,在認識并尊重當地傳統文化、服務于西藏的經濟社會發展、與當地社區和人民形成建設性關系等方面,應當算是對多樣性的一種初步嘗試和粗淺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