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城的翼

付秀瑩

小闌干

去翼城的時候，正是初秋。暑熱褪去，秋風乍起。當地朋友叮囑，要記著添衣，山里秋涼呢。

果然。次日去歷山，山路曲折，林木繁茂而深秀，金風撲面，秋意濃得多了。沿著上山的小徑一路迤邐，便到了舜當年駕象犁耕的地方。據《史記》記載，舜生于蒲阪（今永濟），漁于獲澤（今陽城），耕于歷山。相傳舜王當年耕治此山時，曾編制黃河流域的物候歷《七十二候》，歷山由此得名。我們看著莽莽山野，想象著舜駕著一頭大象，在烈日風雨中躬耕田畝，開啟中國世代農耕文化的篇章。山風狂野，吹亂了我們的頭發、衣襟，也吹亂了我們的一腔千古幽思。這是時間的颶風，吹盡浮華，只留下綿長厚重的歷史，在這黃土之下積淀、蘊藏。

山路兩旁，花們已經過了她們的盛期，有零星的花朵還執拗地開著，是那種雅致的紫色，高貴清幽，也叫不出名字。一對極大的黑蝴蝶竟然在草叢里驚起，翩翩飛走了。不遠處，有烏鴉在鳴叫，給這秋天的山野平添了無盡的秋意。在中國民間文化里，烏鴉不是吉祥之鳥。是因了它的凄切之音嗎，抑或是因了它黑色的容顏？總覺得，烏鴉是懷抱著千古心事的，在這人世間行走，邊走邊唱。如若不然，這蒼茫歷山，這悠悠歷史的見證者，為何聚集了這么多的烏鴉呢。

曹公村坐落于翼城縣西閻鎮，相傳，舜王治理歷山，途經曹公，登高望遠，歷山恰似一條騰空的巨龍，曹公村宛若巨龍的犄角，河流環繞，風光絕勝，遂營建村落，并將這個村莊命名為龍犄角，后因村落形態狀如臥牛，又易名為臥牛莊。宋仁宗時，曹彬以功高德勛，其孫女被立為皇后。百姓感念曹皇后仁慈以及曹彬威名，引以為榮耀，特易村名為曹公村。村莊背山臨水，古樸幽靜。在街上隨意閑走，見一處戲臺，鑼鼓笙簫，正唱得熱鬧。聽那曲調蒼涼悠遠，有古意。問當地人，據說叫做眉戶。翼城是百戲之都，晉戲之源，果然名不虛傳。元代喬澤廟大戲臺，四圣宮戲臺，以及東岳廟舞樓，明代關帝廟戲臺，清代泰岱廟戲臺，時間的河流滔滔汩汩，千載而下，有多少粉白黛綠的姿容，水袖飛舞的身影，絲竹低鳴，鳳簫婉轉，俱在這歷史的長河里跌宕而去了。而秋陽明亮地照下來，照著這古老的村落，街角閑臥的黃狗，咿呀學語的孩童，滿面風霜的老人。庭院靜好，歲月無驚。街角的一片菜地，豆角累累垂下來，還有西葫蘆，在瓜葉間半隱半露。天上有流云飛走，秋蟬抱枝，依然熱烈地鳴唱著。

曹公村北的八畝坪，就是著名的四圣宮。坐北朝南，是一組布局完好的宮廟合一的建筑，創建于元代至正年間，后有多次修葺。將堯舜禹湯奉為四圣一起供奉，十分罕見。矗立在唐興鎮城內村南北十字街心的木、石二牌坊，巍峨雄偉，氣象不凡。這種方形閣樓式的科第坊樓，與古老的村落相融相生，是彌足珍貴的吉光片羽。在西閻鎮，我們欣賞了蛤蚌舞。據說這種舞蹈起源于清朝嘉慶年間，流傳甚廣。村婦們披著鮮艷的蛤蚌殼，舞之蹈之，儀態嬌媚動人，有稚拙童真之趣。還有翼城花鼓，氣勢恢宏，動地而來，在夕照下的山野之間，格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翼城以花鼓之鄉遐邇聞名。據說翼城花鼓始于晉末，興盛于唐貞觀年間。節奏歡快，情緒熱烈，動作奔放，風趣迷人。民間有俗語云，繞城東南西北走，到處皆聞花鼓聲。

回京的時候，帶回來一面翼城花鼓。色澤艷麗，小巧玲瓏。我把它放在書桌一角，讀書寫作累了，拿起小鼓槌輕敲幾下，一時間，翼城的文化歷史大水一般滔滔而來，洶涌，漫漶。多少英雄豪杰，多少世事如煙。

翼城，這歷史之城，文化之城，開啟過煌煌三晉，演繹過春秋霸業。《詩經》載：“唐土瘠民貧，勤儉質樸，憂思深遠，有堯之遺風焉。”《史記》云：“水深土厚，民性剛直，好氣，任俠。”

翼城的翼。金風振翅，云闊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