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拖拉機的不解之緣/孫寶鏞

1959年11月13日，哈爾濱香坊區廣袤的黑土地上，17臺嶄新的國產拖拉機整裝待發，車頭上“東方紅”三個大字分外耀眼——這是首批國產拖拉機進行第一次田間作業。

一位女拖拉機手麻利地坐進駕駛室，一打火，拖拉機“突突突”開動了，后面的五鏵犁把將近一尺厚的油黑土層翻了個個兒，又高又綠的雜草如波浪般倒伏在土里。

這位圓臉大眼睛、高高大大的女子，在舊社會苦難的日子里，差點兒成為裹著小腳的童養媳。

從童養媳到第一位女拖拉機手

她叫梁軍，1930年出生于黑龍江省明水縣一戶貧苦的農民家庭，2歲喪父，9歲時繼父也病逝了。媽媽為了讓她將來可以找一個好人家，決定按當時盛行的陋俗給她裹腳。梁軍極力反抗掙扎，才保住了自己的腳。

作為帶著兩個姓的四個孩子的寡母，媽媽的日子過得實在太難了。11歲那年，為給大哥籌辦結親彩禮，媽媽打算把梁軍送到一個姓曹的遠房親戚家當童養媳。渴望改變生存狀況的梁軍提出了一個要求：婆家要供她念書。從此，梁軍與曹家訂了婚，暫時留在自己家上學。

1945年，東北光復，15歲的梁軍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應婆家的要求，她進了曹家門，成為實際上的仆人，什么活兒都得干。但那個“丈夫”并不在家——17歲的他，已經參加了革命。后來，接受了革命思想的“丈夫”把她介紹到德都萌芽鄉村師范學校讀書后，與她和平分手。

在國民黨軍隊的封鎖下，解放區經濟困難，物資短缺。在萌芽鄉師，梁軍和同學們一起種地、做飯，甚至自己動手紡線織布，過著非常艱苦的日子。而對于吃慣了苦的梁軍來說，這些困難都不在話下，翻身得解放的幸福洋溢在她的心田。有一次學校組織觀看蘇聯電影《巾幗英雄》，那位戰爭爆發后參加紅軍英勇殺敵的女拖拉機手芭莎給梁軍留下了深刻印象，成為她的偶像。

1947年，中共黑龍江省委從蘇聯進口了100臺拖拉機，萌芽鄉師奉命選派3名學生去學習駕駛技術。經過積極爭取，梁軍幸運入選。

經過兩個多月的學習，梁軍成為我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1948年5月，政府撥給萌芽鄉師的三臺拖拉機到貨了，剛剛學成歸來的梁軍帶著3個徒弟“兩班倒”，晝夜不停地開墾荒地。第二年，學校迎來了大豐收，不但解決了經費問題和吃飯問題，還正式確立了為解放區培養拖拉機手和教師的任務，并且以大量的糧食支援了解放戰爭。

很快，記者采寫的通訊《我們的女拖拉機手》刊登在《東北日報》上。不久，又一篇介紹萌芽學校事跡的通訊《萌芽》出現在《人民日報》上。1950年，第一份全國發行的彩色畫報《人民畫報》創刊，第一期封面是毛主席，第二期封面就是手握方向盤的梁軍和徒弟的彩色照片。從此，全國人民都知道了梁軍的故事。

第一臺和第100萬臺拖拉機

梁軍在擔任拖拉機手期間，開過日本拖拉機、美國拖拉機、蘇聯拖拉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開過國產拖拉機。那時候中國工業還很落后，連釘子、火柴、蠟燭這些東西都不能造，更不用說拖拉機了。

1952年，梁軍經過升學考試到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讀大學。對拖拉機了解越多，就越盼望著開上國產拖拉機。4年后，她終于聽到我國第一個拖拉機廠——洛陽拖拉機廠動工的消息，樂得她做夢都在開國產拖拉機。畢業分配時，她堅決要求回到北大荒，期待著駕駛國產拖拉機開墾黑土地。

這一天終于到來了。1959年11月13日，洛陽拖拉機廠生產的首批拖拉機運到哈爾濱，并且要在香坊區舉辦田間作業剪彩儀式。梁軍永遠忘不了60年前那熱烈的場面：省市領導親自為這次活動剪彩，潮水般的人流從四面八方涌向香坊，連呼蘭縣、阿城縣等地的農民，也起大早徒步幾十里趕了過來。

站在第一臺國產拖拉機前，梁軍心潮澎湃。雖說作為第一位女拖拉機手，坐進它的駕駛室理所應當，但是這么寶貴的第一次，得有多少人期待啊！

只聽一位領導大聲宣布：“請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駕駛第一臺國產拖拉機，進行耕作表演！”

梁軍頓時流下了熱淚。為了掩飾淚眼，她不敢回頭，迅速上了車。此時，她發現有個人從對面的車門也進入了駕駛室。難道真有人要和她搶操縱桿？她使勁眨了一下眼睛，才發現進來的是市委書記任仲夷。他說：“我來幫你瞭望，別軋了人家的腳！”車一發動，人群就潮水般地往前擁，多虧了任仲夷在車上大聲吆喝，要不，她的車都沒法前進。

梁軍駕駛著我國制造的第一臺拖拉機，拖著五鏵犁，從剛剛被人們踩得又實又硬的地面駛過。身后的黑土就像翻滾的浪花，一片片地扣過來，地面從枯草的顏色變成了油黑色，一股濃烈的泥土香氣沁人心脾。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梁軍都“管不住嘴”，逢人就講國產拖拉機有多好。

1950年9月，梁軍當選為全國勞動模范，在北京受到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從1954年起，梁軍連續當選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每次開人代會，她都為發展農機事業建言獻策。1962年，她還到洛陽拖拉機廠進行了為期八天的考察。由于國民經濟處在調整時期，那時洛陽拖拉機廠每年只生產8000臺東方紅-54型拖拉機，沒有達到年產一萬臺的設計生產能力。

1995年，已經離休5年的梁軍接到洛陽拖拉機廠的邀請信，請她參加建廠40周年和第100萬臺拖拉機下線慶典。天哪，100萬臺，按以前的速度，100年也造不出來！改革開放才十幾年的時間，他們就達到了這么高的水平！面對祖國拖拉機制造業取得的長足進步，梁軍感到無上的喜悅與自豪。

在洛陽拖拉機廠，梁軍受到了熱情接待。她不但為第100萬臺拖拉機剪彩，還駕駛這臺拖拉機在廠區馳騁了一段路程。還有一些工廠生產出第一臺拖拉機時，總要把她請去做嘉賓。

在第三套人民幣1元紙幣上，印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女拖拉機手。很多人認為，這個圖案就是根據梁軍的照片設計制作的。梁軍總是這樣回答：“新中國的婦女地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女同志開火車、開飛機的大有人在，怎么能說就是我？”其實，不論人民幣上印的那個女拖拉機手原型是不是梁軍，梁軍與拖拉機的不解之緣，都已定格在中國婦女翻身得解放的史冊中，譜寫了勞動最光榮的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