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政府對罪犯手軟了嗎

楊先德

非暴力犯從《第一步法案》中獲益

2019年1月，美國政府根據《第一步法案》，釋放了第一名罪犯馬修·查爾斯。1996年，30歲的馬修因毒品犯罪，被判處35年有期徒刑。在服刑的頭20年里，他完成了30多項圣經研究，成為一名律師助理，并指導了許多獄友。今年2月，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美國國會發表國情咨文時，特意邀請了馬修到國會現場旁聽。同時被邀請的還有一個被釋放的罪犯，即非裔美國人愛麗絲·約翰遜。特朗普在演講中講述了她的故事，讓人印象深刻。1997年，愛麗絲為生活所迫，犯下非暴力毒品罪，她是初犯，被判處終身監禁。愛麗絲在接下來近22年的服刑日子里，積極參與監獄的公共服務和慈善項目，認真接受改造，成為改造模范，并對其他服刑人員產生了正面影響。她的故事經過媒體報道被廣泛關注，美國著名女星金·卡戴珊更是直接前往白宮，為愛麗絲求情，建議特朗普對其加以特赦。最終在2018年6月，經過特朗普批準獲得減刑，回歸了家庭和社會。

《第一步法案》成為特朗普在刑事司法領域的一項重要政績，其致力于解決美國刑事司法體系重刑化導致的大規模監禁以及執法不平等等問題。由此，我們不妨回溯一下美國刑事司法領域存在的這些問題、成因及其變革方向……

美國刑事司法的重刑化和不平等問題

目前，美國刑事司法體系存在的兩個重要問題是大規模監禁和不平等問題。用其前總統奧巴馬的話說，美國刑事司法體系已經“破敗不堪”，行將崩潰。

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William Stuntz在2011年撰寫的《美國刑事司法的崩潰》一書中就指出了美國刑事司法面臨的兩大問題：過分嚴厲和種族不平等。這兩個問題都可以在大規模監禁現象中反映出來。按照國際監獄研究中心的最新數據，目前美國監獄在押人口約為220萬，居世界第一（第二為中國，180萬左右;第三為俄羅斯，約64萬;第五為印度，約42萬）;監禁率為698每10萬人，居世界第二（第一為塞舌爾，監禁率為799每10萬人;中國為119每10萬人，居世界第130位）。需要指出的是，美國監獄在押人口在過去40年間增加了4倍。

就監禁人口的犯罪結構來說，大部分是非暴力犯罪，尤其是毒品犯罪。就監禁人口的種族結構來說，大部分是有色人種，其中40%為非洲裔美國男性公民。按照非裔美國人的人口規模計算，在20—34歲之間的非洲裔美國男性公民中，有1/9被監禁;此外其中大約20%，為西班牙裔美國男性公民。就監禁人口的刑期而言，有1/9的罪犯為終身監禁。從這組數據看，美國的刑罰不可謂不嚴酷，且種族之間存在非常大的差異，有色人種尤其是黑人成為主要監禁對象。特朗普在2019年國情咨文中也坦承，過去的量刑法錯誤地、不對稱地損害了非裔美國人群體。

刨根問題：重刑化和不平等問題成因

造成重刑化、大規模監禁的因素很多。一是美國刑法本身很嚴酷。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美國刑事司法政策就趨于嚴厲化，尤其是80年代開始的對毒品的戰爭，刑法不斷擴張，終身監禁刑等重刑大面積適用。70年代開始的強制最低刑制度等量刑制度改革導致法官量刑裁量權受到限縮，量刑居高不下。二是執法的嚴格。根據美國司法部公布的數據，美國從1990年到2013年犯罪率持續下降，其中暴力類犯罪率下降了50%，財產類犯罪率下降了46%。單從數據上看，這是一份比較驕人的政績，但是硬幣的另一面是，美國的監獄確實人滿為患，自1990年以來監禁率上升了61%。三是刑罰執行變更非常嚴格。美國的刑罰變更執行條件較為嚴格，比如，部分罪犯原判刑期執行85%以上才可以假釋，等等。從監獄的角度講，收監的人多，出監的人少或出監慢，不可避免導致監獄羈押人數越來越多。

對于執法不平等，尤其是非裔美國人占重刑比例較高的成因，則原因較為復雜。有色人種實施的重罪確實比例較高，但犯罪背后往往存在深層次的社會問題。這在美國近期的影視等文藝作品中都有所反映。比如近期熱映的奧斯卡獲獎影片《綠皮書》（該片反映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種族歧視現象）以及黑人題材英雄電影《黑豹》。黑人題材電影被關注，似乎反映著當今美國，種族歧視和種族不平等，尤其是黑人遭受的歧視和不公仍然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客觀地講，美國刑事司法領域的種族歧視和不公是客觀存在的，這背后根本上是社會經濟地位的不平等。一些法律的制定和執法活動具有明顯的種族偏見，導致非裔美國人成為重點執法對象。而一旦成為重點執法對象，由于缺乏足夠的經濟實力聘請更好的律師以及不得不面對可能帶有種族偏見的陪審團等因素，有色人種往往會遭受更為嚴厲的刑罰懲罰。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經濟社會地位越低，犯罪率越高，犯罪率越高，經濟社會條件越難以改善，最終造成社會的割裂和動蕩。

從末端改革的刑事司法體系

對美國刑事司法體系存在的上述問題，民主黨和共和黨是存在共識的。尤其是兩黨都認識到大規模監禁對美國社會產生了嚴重的負面作用。嚴酷的刑罰是否能夠起到很好的預防犯罪作用，存在疑問。大規模長期的監禁導致政府在監獄方面的投入過大，成為嚴重的財政負擔。根據統計數據，美國全國在監獄系統的投入為800億美元，占全國在刑事司法系統投入的30%之巨。更為重要的是長期監禁使得罪犯家庭徹底破裂，尤其是罪犯的子女無法得到良好照顧和健康成長，有朝一日又成為新的社會問題。監禁刑還可能導致罪犯交叉感染，既不能有效防止再犯，還可能加重社會問題。長期的監禁刑對美國的價值觀也形成了沖擊，大規模監禁表明政府和社會放棄了對一些人的改造和拯救，潛在的認為對于諸如種族矛盾等社會問題，沒有比暴力、隔離和長期關押更好的辦法。這顯然是美國的立國理念。

民主、共和兩黨雖然都認識到了問題，但是給出的解決方式是不一樣的。早在奧巴馬執政后期以及希拉里與特朗普競選總統過程中，兩黨處理這些問題的政策就出現了根本分歧。民主黨強調更為系統的刑事司法改革，尤其是強調改變過去“嚴酷型”的刑事政策改為“智慧型”刑事政策，比如檢察官要避免對一些輕微犯罪采用附有較高強制最低刑的罪名指控;取消部分非暴力毒品犯罪的強制最低刑規定;擴大社區矯治等替代監禁刑刑罰，增加旨在減少累犯的教育改造投入等。總之，是從立法、執法、審判和執行各環節上做到刑罰輕緩化。但是共和黨則不贊同民主黨的方案。共和黨對打擊犯罪一向持強硬態度，這是它的選民基礎決定的。用特朗普批評競爭對手的話說，把那些罪犯放出來跟你一個社區，你就知道安不安全了。因此，在立法、執法和審判環節，嚴酷的刑法和嚴格的執法司法活動仍然是必要的。但是共和黨仍然要解決目前存在的問題。

從目前來看，特朗普選擇在刑罰執行上做文章，也就是對刑事司法程序的最后執行環節進行改革，可以稱之為“末端改革”。核心是對改造好的服刑人員，給予更早的釋放機會。尤其是對那些非暴力犯罪、初犯偶犯，根據他們的服刑表現，免除或減輕最低刑期，部分囚犯申請提前獲釋改成居家監禁等。剛頒布的《第一步法案》就為非暴力罪犯提供了作為有生產力、守法的公民重新融入社會的機會。

應該說，特朗普政府在刑事司法領域的改革仍然是較為保守的，美國的刑事司法對于有色人種來說，仍然是嚴酷的。在改造表現基礎上進行有條件提前釋放，這個想法有一點理想主義。這意味著在刑罰執行環節進行更多個別化、精細化和高質量的改造投入，這對執行活動是一項非常艱巨的考驗，其效果仍然有待檢驗。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