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慧林
摘 要:中國國際關系學界表示,我國仍未產生原創性的理論突破,更不用說建立中國理論范式或學派。本文將從認識論與方法論兩方面,探討國際關系理論中,“中國創造”缺失的內部原因,即在認識上缺乏學科意識、理論認識和問題意識,在方法上不夠科學多元。
關鍵詞:國際關系理論;中國創造
隨著經濟實力的增長與國際地位的提高,中國在科教文衛等方面的貢獻也日益突出--如2012年,莫言摘得諾貝爾文學獎;2015年屠呦呦榮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令人驚訝又疑惑的是,中國迄今并未發表具有重大國際影響力的國際關系理論。中國國際關系學界也承認,我國仍未產生原創性的理論突破,更不用說建立中國理論范式或學派。這一現象也早已引起了西方學者的關注:在“Why Is There No Non-Wester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一文中,Acharya和Buzan將其歸咎為西方已建立的科學的研究體系,已取得的主導地位,以及文化、語言導致的傳播障礙等等。[1]然而,這些原因都是外部性的;忽略了對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本身的思考。如果將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貧瘠全部歸因于外部環境而缺乏自我反思,既有失偏頗,也難免有“推脫責任”之嫌。本文將從認識論與方法論兩方面,探討國際關系理論中,“中國創造”缺失的內部原因,即在認識上缺乏學科意識、理論認識和問題意識,在方法上不夠科學多元。
一、國際關系作為一門學科仍然缺乏獨立性
當代國際關系是建立在 威斯特伐利亞和約(Treaty of Westphalia)及其國家、民族、主權、領土、條約等觀念之上,對中國來說也是個舶來品。在目前高校的院系設置中,國際關系是置于二級學科政治學下的次學科,很少有單獨的國際關系學院或國際問題研究院。以南京大學為例,本科的國際關系專業隸屬于政府管理學院的政治學系。這表明,在當代中國,國際關系的學科化程度并不高。不難看出,當國際關系學科形同于其他學科的從屬、附庸或衍生,僅為政治學或歷史學者的研究專利,其主體意識就被大大削弱了。另外,學者蘇長和與彭召昌指出,中國把國際關系視為“跨學科”的思維方式對其深入研究是起阻礙作用的, 它會使國際關系學的研究重點僅僅集中在如何調和來自于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的不同興趣上, 而忽視自己必須探討的根本問題;國際關系學既不是“分支學科”,也不是什么“交叉學科”或“邊緣學科”。[2]跨學科作為一種新興時髦的視角、方法的確占領了研究的前沿,當今社會各學科的界線也不再涇渭分明,但它不應該“喧賓奪主”,模糊了國際關系研究的核心問題。
二、“理論”這一概念在中文語境里建構的多重含義,折射出科學與人文、理論與實踐、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也是學生甚至某些研究者的困惑所在
石斌教授總結出了“理論”三種不同的內涵與類型:科學哲學所定義的理論(解釋與預測一定研究領域之變量間關系的一組具有邏輯聯系的命題);闡釋性理論(有約束、指導或規定行為體行為的作用或意圖);本質上屬于思想“主張”的“理論”。[3]類似的,秦亞青教授將“理論”分為知識導向型和行動導向型,而前者又分為兩種形態,即接近自然科學的“硬理論”, 強調物質的客觀存在, 主張以實證主義為認識論基礎, 以科學方法為研究手段,注重可證偽性;和突出社會科學獨特性的“軟理論”,強調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根本性差異, 主張以詮釋和理解的方法研究社會現實.[4]這幾種“理論”內涵的區別來源于研究對象、方法、目的的差異,本并無正誤、輕重、主次之分;但遺憾的是,中國國際關系學界似乎忽視了理論的科學性,并過于強調理論的“本土化”,即側重理論的中國特色,解釋特殊國情以及“實踐化”,能夠指導實際。理論創新確實應從特殊性入手,即發現個人經驗與普遍理論不符之處,修正或提出新的理論;但中國國際關系學者往往止步于此,忽視了最后一步推己及人的抽象化過程。這么做的結果無疑削弱了中國國際關系學研究成果的世界普適性和通則性,造成了世界眼光的缺乏。再加上受“學以致用”、“經世致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等思想的影響,以實用為主的功利導向的理論研究占據了主導地位,產生了大量的政策分析和戰略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肯尼迪·華爾茲的理解,這些并不屬于國際關系學。正如學者李宗克所說,任何一種理論構建行為,在它通過抽象化以圖構建一個理論體系的過程中,就包含著一個不斷抹去在次一級抽象層次上差異性的過程……由此,則可以認為,理論化本身總是一個剝離具體內容的形式化過程,從而是一個遠離充滿豐富性的現實和實踐的過程。[5]中國國際關系學界一方面并未“去中國化”、“去實踐化”,另一方面又急于建立中國范式,無疑是自相矛盾。說到底,中國范式或學派并不旨在解釋中國特殊性,而是應該通過自身的歷史經驗為了修正和補充普適理論或建立新的體系。蘇長和與彭召昌教授甚至懷疑,那些急于建立“中國學派”或“中國特色的國際關系理論”的心理根源, 某種程度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是學術上長期被殖民所產生的自然反抗的后果。[6]
在認識論方面,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貧困還與缺乏問題意識有關。理論創新從研究新問題中來。秦亞青教授認為,社會科學的理論學派可以產生于局部的傳統和經驗,所以在不同社會文化中能夠出現不同的國際關系理論;但同時理論學派也需要符合通則性標準,不僅能夠解釋局部范疇的社會現象, 也能解釋世界范疇的國際社會現象,而生成這種國際關系理論學派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理論的核心問題;[7]要真正創建中國的國際關系理論范式,需要一個堅實的理論硬核,一個具有學理意義和生長潛力的理論硬核。[8]理論的產生總帶有目的性的特征,換句話說,即旨在于解決問題:這不僅局限于特殊歷史發展階段面臨的個體問題,更應該上升為國際社會面臨的一般問題或未來可能出現的問題。而在當今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研究目的并不明確。
三、認識論方面的不全必然導致方法論上的偏離,在中國國際關系研究中表現為方法不夠科學多元
在學者楊原統計的2008-2011年的463個樣本中,當前中國理論研究學者的認識論屬實證主義的論文共398篇,占樣本總數的86.0%,接近美國的90%的水平;但方法論上使用文本解讀方法的論文達到294篇,占全部樣本的63.5%,其次是歷史描述方法,共有100篇論文,占樣本總數的21.6%。使用案例研究方法的論文共58篇,占樣本總數的12.5%,使用統計分析和形式模型方法的論文最少,均為5篇,均僅占樣本總數的1.1%;而根據丹尼爾·馬林尼亞克等學者的統計,統計分析是國國際關系學界使用最多的研究方法,2006年美國使用統計分析的論文占到當年樣本總數的53%,其次是案例研究方法,這兩者加起來超過全部文章的80%。[9]美國學者最常使用的方法,恰好是中國學者使用最少的方法; 而中國學者最常使用的方法,恰好又是美國學者使用最少的方法--這清楚揭示了中國國際關系研究的軟肋與癥結所在。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王正毅教授指出:“在中國學術界,關于國際關系之研究,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學術群體:一為理論探討,多偏重于學術本身;二為對策研究,多側重于政策解釋。我曾有一種愚見,認為中國國際關系學研究,對策性研究多于理論探討,這與美國國際關系學界形成對照?!盵10]中國學者還不能熟練地使用推斷統計、形式模型和受控案例這些現代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嚴重依賴文本梳理和解讀,而這正是創新性成果匱乏的重要原因。盡管在國際關系學上歷來有“經典方法”和“科學方法”之爭,但應當承認的是沒有最好的方法--只有根據具體研究問題的性質和目的采取更適合方法。很顯然中國并沒有做到“用兩條腿走路?!?/p>
綜上所述,中國國際關系學界在認識論上缺乏學科化、理論化與問題化意識,在方法論上未能掌握以實證主義為基礎的科學研究方法,是中國未能產生理論創新的主要原因。國際關系學要實現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的飛躍,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注釋:
[1]Amitav Acharya and Barry Buzan. Why Is There No Non - Western IR Theory: Reflections on and from Asia[J].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 - Pacific,2007.7(3): 293-296
[2]蘇長和、彭召昌.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貧困—對近20 年國際關系學在中國發展的反思[J].世界經濟與政治,1999年第2期:16-17
[3]石斌.國際關系理論“中國式探索”的幾個基本問題[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4 年第5期:1-2
[4]秦亞青.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進步與問題[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1期:13-14
[5]李宗克.社會學本土化的理論反思[J].探索與爭鳴,2011.10:4
[6]蘇長和、彭召昌.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貧困—對近20年國際關系學在中國發展的反思[J].世界經濟與政治,1999年第2期:19
[7]秦亞青.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問題與中國學派的生成[J].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165-169
[8]秦亞青.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進步與問題[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1期:13-14
[9]楊原.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2008-2011)[J].國際政治科學,2012年第2期:73-74
[10]王正毅.國際關系理論創造的三個難題[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4期: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