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新批評理論中的“反諷”為切入點,通過對晚唐浙東詩人吳融所創作的幾首反諷代表作進行解析,旨在從“歐美新批評”理論的角度重新審視吳融反諷詩歌中的陳述構筑模式。
【關鍵詞】吳融詩歌;新批評;反諷;陳述
【中圖分類號】P208 【文獻標識碼】A
反諷這一術語源于古希臘喜劇,其基本性質是對假相與真實之間的矛盾以及對這對矛盾無所知。反諷,便是能夠使得矛盾與沖突達到平衡點后使結構擁有更強大的表達能力。在吳融眾多詩歌創作中,我們會發現針砭諷刺幾乎會在各類題材中出現,例如《華清宮二首》《賣花翁》等,而詩人在這些諷刺詩中也極善運用反諷來揭示社會現實,反諷也使吳融的詩歌更具矛盾沖突的感覺沖擊力。
一、吳融反諷詩歌的創作背景
晚唐詩人吳融摯愛于諷刺主題的詩歌創作,這與他所處的晚唐社會環境是密不可分的。晚唐是鼎盛昌隆的大唐帝國由盛入衰并最終走向覆滅的時期,是唐帝國最混亂動蕩、黑暗腐朽的一個時期。安史之亂后,執政的唐皇大多是昏庸無能且碌碌無為的帝王,由于當權者的昏庸,他們寵信奸臣,疏遠賢良,使得權力旁落,更由此衍生出宦官專政以及藩鎮割據的局面。吳融經歷了沉于逸樂不思國政的朝堂,目睹了宦官專權藩鎮為禍的局面。統治階級的昏庸導致了政治的紕漏,進而影響到社會發展,割據暴亂的興起,更加劇了社會的動蕩不安,社會在腐朽與動蕩中最終也只能走向沒落。
晚唐時期特昏暗沒落的社會存在,決定了處于這一時期的詩人吳融的社會意識,決定了其詩歌創作必定會與社會實際相結合,決定了其渴望通過詩作來諷刺、批判社會現實來達到改變社會存在的創作意圖。正如布魯克斯認為,反諷是“語境對于一個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它是詩歌的結構原則,是“詩歌的一個普遍而重要的方面”。因此,反諷這種諷刺手法在吳融的詩歌創作中便普遍存在且深深扎根,并使吳融眾多諷刺詩既有了結構原則,又能夠在原則中創造出新意。
二、克制陳述
克制陳述是一種常見的反諷類型,也是語言中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段,指弱化語言形式來表示強調,即故意把話語說輕但使聽者知其重,貌似柔弱無力卻反而可以增強語言的力度,還有一種幽默諷刺的效果,聽來讓對方更容易接受。以吳融《金橋感事》為例:
太行和雪疊晴空,二月郊原尚朔風。
飲馬早聞臨渭北,射雕今欲過山東。
百年徒有伊川嘆,五利寧無魏絳功?
日暮長亭正愁絕,哀笳一曲戍煙中。
《唐詩鼓吹評注》指出,詩歌所描繪的事件指孫揆敗于沙陀。詩歌首聯一開頭就把太行山宏偉壯闊、雪日交融的美景展現在讀者眼前。在第二句,詩人直截了當地交代了時間、地點與氣候。首聯兩句,詩人并未運用任何修辭手法進行描寫,純粹是簡單地對所見所感用和緩干凈的方式進行敘述。第一句寫景,短短七個字將太行山、白雪與晴空這三種景象進行羅列疊加,粗看此句,似乎平淡無奇,但一“疊”字,巧妙地賦予了單線條句式拓寬空間的能力,將平面視覺變為了立體視覺。到了第二句,時間是二月份,郊原北風呼嘯,同樣平淡地敘事,但詩人一個巧妙的“尚”字在敘事中增添了層次感,淡入秋水的語氣中融入了詩人悲涼而蒼茫的心境和感觸。
到了頷聯,詩人借用了飲馬和射雕兩個典故進行敘述。頷聯兩句詩人是用平和的語氣、講故事的方式來表達的,詩人用緩和的方式來進行陳述。但這卻是詩人在故意平復心境,表面上是講“飲馬”與“射雕”這兩則典故,實際上其重點是要讓我們在平淡陳述背后體會其內心激烈劇烈萬分的焦灼感。到了頸聯,詩人進入了抒懷感言。在這里,詩人依舊是借用了“百年”與“無利”兩個典故來進行陳述。“百年”指周朝辛有因在伊水附近目睹有人按照戎族方式披發祭祀,便預言此地必為戎地。“五利”是指春秋晉悼公采納魏絳“和戎五益”而使國富民強的故事。詩人在割據的混亂中,其實也如辛有一般對未來有所預感,他預感到唐王朝必將在混亂之中走向滅亡,但他沒有直述其事,純粹借用辛有的典故表達自己對唐王朝必將自食惡果的命運的擔憂。布魯克斯認為,詞語總要受到語境的壓力,從而使其意義發生變化,這注定詩歌語言必然是反諷的。此處,詩人雖然在肯定魏絳“五利”,也在對朝廷抱有期許,可實際上,卻是在對魏絳給予肯定的背后有詩人對朝廷決策的否定,在對朝廷抱有希望的背后也有詩人對朝廷舉措的失望,進而達到了一語雙關的效果。肯定與否定,希望與失望,詩人在一條兩句的詩句陳述中用兩個典故安置了兩對二元對立的矛盾,使克制陳述的詩句語境中積壓了一股情感壓力,也使詩人對朝廷執政者的諷刺力度得到繃弦般的蓄積。布魯克斯說:“語境對一個陳述句的明顯歪曲,我們稱之為反諷。”在這一聯中,詩人還采用了疑問句的句式。詩行的疑問顯然不是真正的疑問,它的答案其實早已包含在疑問的陳述中。詩人用疑問的形式提出了一個疑問:五利寧無魏絳功?這是疑問,也是答案:五利益于魏絳功!在平平淡淡中用疑問的句式歪曲表面句意,拿蘊含之意遞進出反諷效果!結合頷聯與頸聯,詩人連用四個典故,在曲折變化的克制式陳述中貼切地表達了其無法直言但隱旨,把抽象的感情具化了。
進入尾聯,詩人在平湖秋月般恬靜的陳述后以情景交融的筆調結束了全詩。此一聯詩人將場景放在戰亂凄涼的環境中,詩人獨自憂感傷,胡笳哀鳴叫,戍煙繚繞。《金橋感事》,詩人從題目開始到尾聯結束,縱觀全詩始終用質樸簡單的筆調陳述了其在金橋的感懷,看似柔若無骨,實則以柔克剛,用克制陳述的方式積壓了自己不能言表的情感,以反諷的效果批判了晚唐時期執政者的昏庸無能和朝廷的腐化黑暗。
三、夸大陳述
夸大陳述是指詩人在虛情假意地夸張,還有正話反說的意味。夸大陳述與夸張不同,夸張是指作者試圖起到努力強調的作用,而夸大陳述既有強調,也有抽空虛情恭維而以話中音進行諷刺的效果。
以吳融《華清宮二首其一》為例:
四郊飛雪暗云端,唯此宮中落旋干。
綠樹碧檐相掩映,無人知道外邊寒。
這首詩與《金橋感事》淡月靜水的克制相比,更具激進昂揚的色彩。首聯與頷聯詩人著重描繪的是華清宮宮里宮外外雪的不同狀態:華清宮外大雪飛揚,華清宮里雪落即干。詩人用一個“飛”字便將冬雪動態的美感完美地展現在我們眼前。一個“暗”字,詩人又從色彩的角度描摹出了大雪壓空時天空黑云翻墨的氣勢。此一句,詩人由視覺帶入,又勾出觸覺感受,營造出了一種凜冽刺骨之感。頷聯由宮外轉入宮內,一個“唯”字限制了雪落的區域,這是空間的構置;一個“旋”字,形容速度極快,從時間上寫出了雪落融化迅速的景象,這是時間的構筑。詩人用“雪”這一動態的流動線將華清宮的空間與時間巧妙地梭織在一起,委婉地寫出了宮中溫暖至極,與宮外的大雪紛飛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首聯在寫雪景時,其視野從“四郊”到“云端”,從地面到高空,從平行到垂直,從環顧到俯仰,從二維到三維,整個球型視野使一場大雪顯得異常猛烈突出。到了頷聯,詩人的視角驟然聚焦在細小的雪花上,靜止了宮苑園林,躍動了米碎雪花,跟鏡頭在隨著雪花從外部空間進入到華清宮內部空間的過程中,在靜態背景中關注動態焦點,由宏大視角驟然變為微型視角,正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入人心。再到雪花落苑的霎時成空時,更帶出了一種無限虛無渺茫之感,從大到小,從有到無,從存在到虛無,短短兩聯詩句,詩人便筑造出了外部與內部、宏大與微小、空間與時間、真實與夢幻、存在與虛無的流動態永恒感。實際上,不過是一場大雪與一座宮苑,可詩人卻在鏡頭視角切入、變換敘述場景與放大中心焦點中,用正話反說的方式夸大了現實與陳述的距離。詩人既在對比中寫宮苑與外界差距之大,其實也在贊美華清宮的華貴溫暖,是在表達對華清宮奢華生活的向往,在贊美之后,詩人也不過是虛偽逢迎,用假意的溢美之詞傳遞皇族奢華的腐朽,由貶至褒再至貶,詩人用循環式的圓形陳述夸大了當時社會上層在百姓疾苦中歌舞升平的墮落的景象。
在頸聯,詩人具體地刻畫出了溫暖如春的宮廷物象。而尾聯詩人則寫出了華清宮里的人沉迷聲色的特點。從看景到議論,詩人含蓄表達:既然華清宮里如此溫暖,當然沒有人知道宮外的寒冷疾苦。詩人作為反諷者假裝無知,說的是假相,意思暗指真相。此處,詩人明顯沒有再克制自己的情感抒發,通過前面的夸大對比,詩人將已經積攢的怨氣直接不加修飾地迸發出來,使他對昏庸國君以及社會上層的批判力度加強。敘述雖含蓄,但卻是在虛情假意中抽空含蓄內容,將針砭時弊展露出來。
四、結語
反諷是字面與實際形成二元對立,極具諧謔諷刺意味。吳融在其反諷詩歌中,用自己極具張力的筆觸構筑出了絕妙的陳述時空。無論是從《金橋感事》的克制陳述,還是《華清宮二首其一》的夸大陳述,詩人都能很好地構造出了詩文與詩意、內容與形式的二元對立模式,從詩歌內部的結構與形式著手,為我們呈現出了一幅幅時空轉化的視覺藝術圖,使其反諷意趣橫生,諷刺魅力頗大!
作者簡介:劉其卓,男,浙江溫州人,中國計量大學本科學生,漢語言文學專業。
指導老師:房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