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驕陽
紐約大學作家屋(Lillian Vernon Writers House)不像其他那些插有紐約大學紫色旗子的氣派大樓,它只是西十街一個外表非常普通的三層樓小房子,倒也成了格林威治村難得留下的文藝場所。John Ashbery,E. L. 多克托羅生前都是這里的常客,而現(xiàn)在,在這兒每周四、周五的文學活動和酒會上,你可能會隨時會碰到的則是Zadie Smith和Joyce Carol Oates。
進門是一個帶壁櫥的小客廳,茶幾上零散的堆著一些最新的雜志如《紐約客》《詩刊》《詩歌評論》等。樓下小廚房里有免費供應(yīng)的茶水和咖啡,冰箱里也總是有一些搞活動剩下來的零食和啤酒。所以周末沒處去的時候,回作家屋肯定是不錯的打算。
一樓和二樓有幾間教室,三樓是老師們的辦公室,過道里貼的是最近的文學活動和征稿啟事。教室里的設(shè)置較為簡單,一張可以容納16個人左右的會議長桌,周圍是書柜。書柜里塞滿了各種小說,詩集和期刊雜志,還有所有畢業(yè)生的作品檔案集。記得一次下大雪,我到了教室才看到學校發(fā)的停課郵件,不想讓自己覺得白跑了一趟,就隨便打開了一個柜子看了起來,當時翻到了現(xiàn)已獲得“艾略特詩歌獎”的Ocean Vuong, 和已或“惠特曼詩歌獎”的Jenny Xie的畢業(yè)作品集。還挺有趣的,因為這些人也就剛畢業(yè)四五年而已。畢業(yè)作品集能清晰的反應(yīng)出他們學詩的軌跡,他們當時寫的自己的詩學主張(poetic statement)也預示和應(yīng)證了他們后來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方向。這種感覺讓人非常熟悉,如果你讀過龐德的詩歌宣言,讀過畢曉普的手稿,看過安妮·賽克斯頓、普拉斯和她們的老師羅伯特·洛威爾之間的信件,就會意識到,文學的師承和實驗,從來沒有中斷過。盡管創(chuàng)意寫作工作坊在中國是一個近幾年才興起而充滿爭議的概念,但在美國,在這里,此處,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和他們過去的過去一樣。
作家屋的墻上掛著許多黑白照片,有之前紐約大學寫作系的老師約翰·阿什伯利,E. L. 多克托羅等,也有其他的作家:詹姆斯·鮑德溫、索爾·貝婁 、拉爾夫·艾里森、菲利普·羅斯、馮古內(nèi)特等,他們代表著這個屋子的靈魂。 莎郎·奧茲每次上課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的把Gwendolyn Brooks的畫像取下來抱進自己的教室,說她希望邀請Gwendolyn Brooks和我們一起上課。 唯剩旁邊仍然桀驁不馴地抽著香煙的奧登,還在安靜的注視著這個教室。這學期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班一個來自巴哈馬群島的黑人男生走到奧德的旁邊,讓我?guī)退牧艘粡埡嫌?,并開玩笑說這張照片的名字叫:奧登和他們那些白人詩人的時代,就快過去了。
待的越久越能越體會到,紐約大學的作家屋,并不是一個供養(yǎng)著許多文學大神,讓年輕文學愛好者來參拜和朝圣的殿堂,而是一個真實而流動的文學現(xiàn)場,歷史每天都在被書寫,也在被改寫。
課程設(shè)置與日程
MFA 的課很少,學習可以說是非常清閑,課程的基本形式只有Craft Class 和 Workshop兩種,因此選課主要是挑老師,每個老師的風格和課程大綱完全不一樣,所以就按自己的興趣選跟自己比較合適的老師。Craft Class老師會給一個書單,大家每周一起討論書單上的一兩部作品,并作作相應(yīng)的練習或?qū)懽x后感;Workshop是寫作工作坊,同學們提交自己每周寫的東西,然后互相做編輯和修改。Craft Class是選修的,你可以不上自己方向的Craft Class, 可以跨方向、跨專業(yè)的換成其他課,比如學詩歌的可以選小說方向的Craft Class,也可以選跟文學完全沒關(guān)的,比如紐約大學 Tisch學院的電影課、舞美課,等等。
每周課程基本會集中在每周一到周三之間的晚上,所以說我們這里是夜校也是可以的。上完課后已經(jīng)十一二點了,正好約著同學們?nèi)ジ舯诹畠r的西班牙酒吧喝上兩杯。其實,除了我們外國留學生有簽證問題不能隨意打工,本地同學大部分都是有全職工作或是在多處兼職的,所以每周抽兩個晚上來上課還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一種休息。這樣一來,西班牙酒吧免費送的炸雞翅就顯得更加好吃了。
每周四下午安排的是客座講師的大師課(master? class),晚上是客座講師的讀書會。一般請來的都是最近出了新書的作家,所以也算是新書發(fā)布會。有時候請來的則是出版社、雜志社或是文學中介所的編輯,他們會講講他們挑選稿件的標準和投稿的建議。然后會安排一對一的手稿咨詢(Manuscript consulting),如果他們對你的作品感興趣,會直接給你他們的名片并保持后續(xù)的聯(lián)系和出版事宜。
周五一般是特定主題的朗讀會,比如Cave Canem的黑人作家作品分享會,Kundiman的美國亞裔作者朗讀會等等。另外,每個月的最后一周在學校附近一個前蘇聯(lián)風格的KGB酒吧會有一個新銳作者朗讀會,朗讀者一般是一個30歲以下的青年作家,和另外四個我們項目的學生。學校里面所有的活動和工作,都是由同學們自己主持,學校按每小時18刀付工資。作家屋里的唯二兩個正式工作的行政人員,也是之前這里的學生。因此,作家屋里的所有的人,真的都是詩人或小說作者。換而言之,大家都有自己真正重要的寫作項目在等著更新,也都還是要塑造點酷酷的作者形象的。
紐約大學詩歌方向老師速寫
莎倫·奧爾茲的詩性感又大膽,本人卻是優(yōu)雅客氣的甜心奶奶型,總是穿著粉色系衣服,帶著粉色的發(fā)夾,說話也是說著冒粉色泡泡的加州甜心腔。她很注意每個人的感受,所以在課上多以鼓勵為主。平時別人鼓勵你可能不會在意,反而還會嫌膩。但要是莎倫·奧爾茲這么一個內(nèi)心狂野,外表甜心的酷奶奶坐在你面前,顫巍巍的為你的作品發(fā)出贊嘆,這雞血應(yīng)該夠用一年半載。她最愛說的話是:我們都太愛批評自己了,我請求你們,相信自己一次。如果真的你希望她給你指出一些毛病,那就去她課后的Office Hour找她一對一聊天。她會把她的建議都坦誠的告訴你。
莎倫·奧爾茲因為年紀較高,基本不用郵件,有事她會直接打電話給你。記得第一年剛開學不久,我睡醒時接到一個電話,加州口音,對方親切地問我今天怎么樣呀,有什么計劃,要不要去學校。我以為是剛認識的隔壁小說班的亞裔同學伊萊恩,開心的說了一大堆,還說了我準備今天去中國城買牛尾,燉個番茄牛尾湯什么的,聊了可能有十分鐘,直到她說:“驕陽,看你還挺適應(yīng)的,太好了。那下周二要來上課哦。上次課你沒來,用到的詩我都讓同學寄你郵箱了。”我才驚醒,媽呀,是奧茲打的電話。
除了不用郵件,莎倫·奧爾茲的另一特點是,在她Workshop上我們的詩不能提前發(fā)給同學。而需要大家現(xiàn)場閉著眼睛聽作者背誦、念誦,然后給出即興的反饋。她非常注重詩的內(nèi)部聲音,也注重培養(yǎng)我們對詩的直覺。她希望我們盡可能的能放開稿子背誦自己的詩,如果某些詞語,記不住,印象不深刻,那就說明那不是真正重要的詞語或句子。她希望我們給同學的反饋也是來自我們內(nèi)心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第一反應(yīng),而不是那些大腦受過學術(shù)訓練后的習慣性的說辭。因此,莎倫·奧爾茲的課上總是能產(chǎn)生許多即興的火花。
還記得莎倫·奧爾茲的最后一節(jié)課,在頭一節(jié)課的結(jié)尾,老太太悄咪咪的發(fā)給每個人一張疊好的紙,說有一些要單獨給我們每個人的詞,不能提前看,也不能和同學交流。回家后等你有點寫詩的情緒的時候再打開它,隨便挑其中的幾個詞寫一首詩,這周拿到課上,每個人挨著讀出來。莎倫·奧爾茲也讀了它自己剛寫的。每個人都寫的特別好,但主題和風格都完全不一樣,但等所有人都讀完之后我們才反應(yīng)過來,我們拿的詞匯單其實是同樣的。而莎倫·奧爾茲也在這時揭露了這個練習的用意,這份詞匯單上的單詞,其實就是古英語字母表里每個字母的本意。寫作本是一件普通的事,不就是玩弄玩弄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但我們要相信那些在某個特殊的時候,撞上我們那些詞,就會給我們帶來魔力。
梅杰·杰克遜是一個怪叔叔型的黑人老師,他此前受邀去過香港國際詩歌節(jié)和四川青海詩歌節(jié),接著還要去魯迅文學院講課。算是我們學校里中國經(jīng)驗較為豐富的老師。因此每次他見了我都特別開心,會說,驕陽,我又要去你家了。 他的craft課是以文學會議的方式開展的,開學時他給了一份書單,大概有十四五本當代美國詩人的詩集。每周會討論一至兩本,安排三到四個同學當主講人(panelist),主講人需要細讀這個周的書并寫一篇較為正式的評論,上課的時候需要拿去分享,其余的同學當評審,評審會根據(jù)主講人的發(fā)言提出問題并開展討論。每周的那幾位主講人要在上課前兩天提前聚起來共同制作一期詩歌播客(Podcast),播客則需要我們用輕松愉快一點的方式來快速的介紹本周要讀的書,同時我們挑一些書里的詩來朗誦。同時我們還需要自己挑選和內(nèi)容搭配的背景音樂,需要剪輯和處理音頻。讓其他同學在上課的前一晚上可以聽播客的方式預習。梅杰的特別之處在于,他似乎總是話中帶話,你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會錯意思。比如有時候他會拿著手機念上一小節(jié)推特上夸獎某作家的話,你要是以為他是真心分享這些吹捧話的話就錯了,他不過只是想給課上的討論加點調(diào)味料。他的書單有時也讓人困惑。里邊既有他非常喜歡的詩人比如卡羅爾·菲利普等,但更多的是一些較有爭議的書,比如特別厲害的詩人在晚年出版的重復自己的書,厲害的詩人寫的很直男癌的書,現(xiàn)在的好詩人年輕時寫的極不成熟的書,住在奢侈的灣區(qū)寫非常實驗卻又充滿政治正確表演型的白人詩人的書……所以,要是那周你是主講人,沒有好好看書和理解,僅僅是照著網(wǎng)上的宣傳資料讀一讀,可能會在后面深入的討論里陷入非常尷尬和被動的境地。我猜,梅杰的課的一個用意在于,培養(yǎng)我們的批判思維能力吧。列在書單里的不一定都是好的,大家都說好的詩人寫的詩也不一定就好。思維不能偷懶。
特倫斯·海斯走的是犀利編輯風,他的性格很直接,會一邊讀你的詩一邊告訴你他從每句話里讀到了什么,給你一個真實的讀者反饋。畢竟詩的語言較為晦澀,有時候作者想寫的和讀者讀到的會差的很遠,雖然這不存在對錯,但你可以根據(jù)他的反饋略作修改。他也會以編輯的視角告訴你哪里還不夠好。特倫斯是個非常挑剔的讀者,一般他沒說什么的,就代表他非常喜歡你的作品了。
而出生于律師家庭的凱瑟琳·班奈特則有種律政佳人既視感,總是快人快語,三個小時的Workshop能做完六個小時的事,跟她在一起的每分鐘感覺都會被高度利用,等上完課后,你會感覺:身體超級疲憊,大腦高度亢奮。于是到期末末,我們討論的最多的話題是:哪家的CBD油好用。
Workshop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每個同學自己的詩上面,每周,我們會細讀和點評五個同學的自由稿件,然后根據(jù)該周的Workshop情況,課后凱瑟琳會給我們發(fā)一封長長的郵件,包括她根據(jù)這周Workshop的情況,同學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點、困惑的點,她會設(shè)計幾個相應(yīng)的寫作練習。也會附錄一些她覺得我們可以參考的詩,還有她的理論支持,一些詩學觀點的節(jié)選和摘抄。她的郵件每次你可能需要花兩個小時才能消化。
在下一周課的開始,每人都需要快速的朗讀一首自己寫的隨筆練習,這些隨筆詩是不用被評價的。凱瑟琳認為,對于學徒期的我們來說高產(chǎn)比完美更重要,有時候太追求寫一首精致的詩,遲遲不敢下筆,或?qū)懙奶?,效果并不一定好。她?guī)定我們每天都要至少寫三頁東西,隨便什么都可以,在地鐵上寫的胡言亂語,走在街上突然看到的詞。這些雖然不是作品,但是是我們的素材,有時候回過頭來把素材拼在一起,你就知道自己要寫什么了。后期的“改”更重要。
除了常規(guī)的Workshop,我們還上過一兩節(jié)匿名Workshop,和Improvise Workshop(即興表演工作坊)。匿名Workshop和最近《鯉》雜志搞的匿名作家活動有些相似之處,意在讓你打破自己的固有風格,讓別人一眼看不出是你寫的。在同學們分析和“斷案”的過程中,你可以更細致的了解到,平時寫作的習慣和問題。
即興表演工作坊是由凱瑟琳和她在百老匯做喜劇演員的朋友伍迪·傅一起來上的,更像劇場演員們平時做的熱身游戲。比如其中一個是“我沒有做xx,我其實是在做xxx”,大家圍成一圈,伍迪先做一個動作,比如切西紅柿,然后他右邊的人會問他,你在做什么。他說:我在給我家狗做按摩。接著下面這個人需要做“我在給我家狗做按摩”這個動作,換再下一個人問她,你在做什么,她回答:我在跪搓衣板……如此繼續(xù)。這個戲劇游戲的核心是利用動作之間的“相似性”和思維上的“反差性”而造成戲劇化的笑點,這其實和詩歌里的各種類比,諷喻,反喻,連環(huán)隱喻非常類似。而已經(jīng)有的這些意象,我們可以再延伸,改寫成文字的詩。所以一堂Workshop我們就在舞蹈室里嘻嘻哈哈輕輕松松的過了,還挺高產(chǎn)的。
凱瑟琳是那種經(jīng)常半夜三點還在給我們發(fā)郵件的工作狂,跟她在一起久了就會變得很有SM受虐傾向,任務(wù)越多越開心,當你體會過高壓之下突破自己極限的感覺。
老師里面最有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肯定就是安妮·卡森了,快七十歲的安妮,身材氣質(zhì)賽過超模,隨便穿點什么感覺都可以上時尚雜志的封面。選她課的人都是愛她的詩,安妮的詩素來以完美的結(jié)合古典和后現(xiàn)代風格為名,既沉郁,又犀利,既幽默,又悲傷,同時她的每本書都很有設(shè)計感,不管是從詩的內(nèi)部布局,還是作為詩集的整體安排??梢韵胂螅呤畾q的安妮每天腦子里有多少新鮮的想法。但她的課卻讓很多同學又愛又怕,因為那個研究了一輩子古希臘文學的詩人安妮,近來迷上了表演藝術(shù)(Performance Art)。所以與其說是她在給我們上一門跨學科的詩歌課,不如說我們在和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演實驗。其實也不算奇怪,翻譯和改寫了那么多古希臘劇本的安妮一直跟劇場的關(guān)系很緊密。她的合作對象有已去世的現(xiàn)代音樂之父約翰·凱奇,行為藝術(shù)的祖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和英國當紅小生本·衛(wèi)肖等。如果你聽過安妮在牛津劍橋做的講座就知道,即使是學術(shù)類的講座,也會被安妮搞成行為藝術(shù)表演,她會在前面讀她的詩/講稿,旁邊有人在隨著她讀的節(jié)奏跳舞。學院里的其他老師也爆料,要是辦公室附近又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裝置,一定又是安妮做的什么新玩意兒,據(jù)說是有一年,安妮在所有老師的辦公室安裝了錄音器,24小時不停歇的收集聲音。
她去年給我們開的Craft課叫“詩歌的限制(constraint),從荷馬到烏力波”?!跋拗啤边@一概念來自烏力波這一法國實驗文學團體,“限制”,即“游戲規(guī)則”。正如喬治·佩雷克所說:制造規(guī)則,是為了得到更多的自由。” 我們的課程大綱是這樣寫的:每周安排一個同學介紹他發(fā)現(xiàn)/發(fā)明的文學游戲,講講這個文學游戲的背景和例子,然后下一周每個同學帶回自己的游戲作品向全班展示。作品可以是任何形式,文字,視頻,音頻,表演,裝置,多媒體等。而安妮也會給我們一個命題。所以每周的任務(wù)是要做兩個文學游戲。我們玩了許多雷蒙·格諾的《風格練習》里出現(xiàn)過的例子 。比如我們的第一節(jié)課,安妮就讓我們試了試S+7這個游戲,讓我們把課程大綱這段話里的所有的名詞剔除,更換成該名詞在字典里往后數(shù)的第7個詞。這兩句話就神奇的變成了詩。原因是詩仍然是有邏輯的語言,當我們在常見的邏輯搭配里,利用游戲的不確定性,將關(guān)鍵詞和主語的語義挪移,讓本不可搭配的物件搭配在了一起,從而形成了詩。還有許多類似的,比如擦除(Erasure)游戲,我們把特朗普在聯(lián)合國的發(fā)言打印下來,用涂改液刪掉關(guān)鍵的句子和字母,讓整段文字變成全新的意思;還有想象的翻譯,即找一首外語詩歌,比如美國人可以找德語/法語詩歌,中國人可以找日語詩歌,你并不懂這門外語,但可以大致的猜出其中部分的意思,接著你需要用你的想象力來補齊這首詩。當你在沒有什么靈感和創(chuàng)作欲的時候,可以借助這樣的小游戲和無關(guān)的文本,來做出新的創(chuàng)作。
除了這些最基本的烏力波文字游戲,我們后來的課堂實驗變得比較瘋狂,可以隨便列幾個我們的游戲題目:
1.寫一首跟“Square”有關(guān)的詩。
我用魔方的形式寫了一首有關(guān)“廣場”的詩,每一個正方形上寫的是紐約的一個廣場的名字,位置也是按照各廣場在紐約的地理位置來安排的。
2.做一個跟“邊界”有關(guān)的作品。
我和我的巴基斯坦同學一起做了一個關(guān)于“中巴邊界”的多媒體表演。由于中國和巴基斯坦在政治上的死黨關(guān)系,中巴邊界是世界上最奇特的邊界之一,是由一條險峻的公路構(gòu)成,既自然而然的表達了友誼,但也起到了基本的防御作用。于是我們教室里用大屏幕放著巴基斯坦人在喀喇昆侖公路邊演奏傳統(tǒng)音樂的視頻,我和巴基斯坦同學站在中間代表中國和巴基斯坦,班上其他的同學圍成一圈持著我們給的絲襪圓環(huán),隨著音樂自由的跳舞/侵略他人的地盤,比喻世界緊張的關(guān)系。我們是將七八雙肉色絲襪首尾連在一起拼成很長的一條絲襪圓環(huán),每個同學持著一節(jié)。他們可以。絲襪代表著性感和誘惑,但也代表著危險,絲襪雖然柔韌,但絲襪也可以勒死人。因此我們認為它的屬性和邊界很像,國家與國家之間,人與人之間保持友誼,但不能超出底線。
其他的游戲題目:
·用不同的材料寫一首回文詩
·在一個破碎的盒子上建一個盒子
·做一個跟May(五月)和Calendar (日歷)有關(guān)的作品。并把這個作品改編成一只當代舞。
……
總之,在安妮的課上,沒有人知道下一周會發(fā)生什么瘋狂的事情。每一天我們都會被新的創(chuàng)意所碾壓。也許,安妮帶領(lǐng)我們思考編舞,燈光,樂器演奏,材料和儀式等等話題的時間比思考詩歌本身更多。她從來沒有試圖教我們寫一首具體的詩,而是讓我們從不同的領(lǐng)域 ,體會到了詩的要素和詩的直覺。
此前還在倫敦上學的時候,聽說安妮會去倫敦書評書店做活動,有一種全城都轟動了的感覺,倫敦書評書店為了避免店面被擠爆,不得不開放在線直播。而現(xiàn)在,當安妮真實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還帶我和同學去校外看展,和咖啡,聊作品時。反倒連找她簽名都不好意思了。安妮是紐約大學老師里唯一上課會帶老公來上課的,她的這位現(xiàn)任老公長的瘦瘦的,比她矮一截,是一個藝術(shù)家,也是她現(xiàn)在的助手和秘書和她瘋狂的粉絲。據(jù)說是在安妮的一次新書發(fā)布會認識的。安妮淡淡的說,他總是去參加我的各種文學活動,問我很多問題,然后一直跟著我了。我們認識多久了?可能三天吧。只是默默的在心里羨慕,女人做到安妮這樣,這輩子真沒什么遺憾了。
倒是最近一個朋友,知道我很喜歡安妮,送了我一本安妮簽名的詩集。她的簽名是一個小到看不見的“ac”, 即安妮·卡森(Anne Carson)的縮寫和小寫。而在日常英語里,我們叫空調(diào)(air conditioner)也叫ac。所以,安妮·卡森牌空調(diào),是真的很酷的。
紐約大學 的寫作系較大,正式的老師和駐留作家加起來大概有二三十個,所以在這里我僅僅挑了幾個我上過課的老師介紹了。
同? 學
來參加紐約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的學生的背景和年齡跨度很大,有剛本科畢業(yè)、沒發(fā)表過任何作品的年輕學生,也有已在很好的出版社出過三四本書,拿過很多文學獎的已成名作者。還有很多其本身的背景和文學完全無關(guān)的人,比如酒保,職業(yè)撲克手,變裝表演者(drag queen),房地產(chǎn)中介等。
而詩歌方向的學生種族背景也非常多元,有來自全世界各個地方各種膚色的作者,比如來自巴基斯坦、阿富汗、埃及、伊朗、古巴、阿根廷……以及美國各州。還有各種移民后代,各種膚色的混血等。這和美國寫作項目被普遍詬病“太白”的現(xiàn)狀很不一樣。這跟紐約大學的地理位置有關(guān)系,本身紐約就是個種族的熔爐,加上英語詩歌入門容易,而外延廣泛,很多黑人詩人原先都是做嘻哈說唱,脫口秀或者Spoken Word的。
錄取標準和獎學金
不用GRE,不看GPA, 只需要作品集,個人陳述,簡歷。
學校看重的是對文學有激情,對社會有責任感的潛力作者。這里不培養(yǎng)學者。
獎學金跟歐洲或英國的學校比較為豐富,所有被錄取的學生都會自動獲得半獎至全獎的獎學金,拿到全獎獎學金的學生可以免學費,包醫(yī)保,每月還能拿到2600刀生活費補助。紐約大學很重視少數(shù)族裔,POC,移民/難民,LGBT,和跨媒介寫作者。因此幾乎每年都會有華裔背景的學生拿到全獎。所有學生都有教本科生的機會,拿一門課/五千刀的工資,基本上是美國大學助理教授的工資水平。而其他還有監(jiān)獄/醫(yī)院項目(Goldwater),退役老兵項目,全球項目的獎學金。監(jiān)獄/醫(yī)院項目是莎倫·奧爾茲堅持了十幾年的項目,拿到這個獎學金的話,你會每周和莎倫·奧爾茲一起去監(jiān)獄/醫(yī)院給囚犯/病人開設(shè)免費的寫作工作坊,類似于藝術(shù)治療(Art Therapy), 而退役老兵項目(Veteran Writing Workshop)則是紐約大學的另一個特色,每年會有兩個同學會拿到這個全獎獎學金,去給美國的退役老兵開設(shè)寫作課(老兵們來紐約大學上課都是免費的)寫《重新派遣》(Redeployment)的菲爾·凱利就是這個工作坊的一個較為著名的學員。全球項目獎學金是如果你的寫作項目和國外的某個城市有關(guān),比如巴黎、柏林、布拉格,你可以申請去該地的紐約大學分校做寫作駐留。學校會付你每天75刀,并會給你安排一個工作室。
平時的評測標準
沒有考試,也沒有論文,最多只有類似于讀后感的personal essay。要交階段性的作品集,有時會讓我們寫寫自己的writing statement, 大概就是自己對自己的作品,創(chuàng)作理念、靈感來源和寫作理想的一個闡述,就像是自己的一個“宣言”(manifesto)。但也不會評分。完全是為了幫助我們了解自己的寫作,同時也可以幫助文學獵頭(literary gent)和出版社快速了解你。并且,很多寫作基金和駐留項目都需要提交這樣的陳述,所以也算是練習。因此,我們平時完全不會因為上課或者老師的什么要求感覺到學習的壓力。壓力和恥感完全來自于同學們作品的質(zhì)量,和同學們在校外取得的成就,發(fā)表和獲獎情況等。很多同學在校的時候就能拿到出版合同,或被文學中介簽約,甚至拿到很厲害的文學獎和文學基金。在紐約大學,老師和學生的關(guān)系,并不像是師生,更像是編輯和作者,或老老師和年輕老師之間的關(guān)系。更多是經(jīng)驗的分享。老師會問問題時都是這樣說的,如果你現(xiàn)在要給本科學生講這本書,你會選哪些點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