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真誥》作為上清派典籍,具有十分高的文學價值,開篇的《愕綠華詩》,將古典詩歌的傳統與道教意味融合,勾勒出了一幅女仙才子的美好畫面,以引人向道。詩中“招隱”之意也很明顯,最后一句更是《真誥》直面人生命之衰落的體現。
關鍵詞:《愕綠華詩》;羊權;愕綠華
作者簡介:錢雨梅(1995-),女,漢族,四川雅安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2-0-02
上真派的《真誥》在道教詩文中一向屬藝術性較強的,研究成果也稍多,但具體作品的解釋卻不多,難解與道教文學未受足夠重視都是原因。作為完全的道教作品,以下將試著對《真誥》開篇的《愕綠華詩》作解,從中可見古典詩歌傳統與道教思想的結合,且不管其對后世詩歌產生的影響,本文更想探究其與“招隱”作品的正反呼應,最后兩句的內涵更是值得探究。
現將整首詩錄下:
神岳排霄起,飛峰郁千尋。寥籠靈谷虛,瓊林蔚蕭森。丨[2]生摽美秀,弱冠流清音。棲情莊慧津,超形象魏林。揚彩朱門中,內有邁俗心。我與夫子族,源胄同淵池,宏宗分上業,于今各異枝。蘭金因好著,三益方覺彌。靜尋欣斯會,雅綜彌齡祀。誰云幽鑒難,得之方寸里。翹想籠樊外,俱為山巖士。無令騰虛翰,中隨驚風起。遷化雖由人,蕃羊未易擬。所期豈朝華,歲暮于吾子。[3]
關于詩題中“愕綠華”女仙,該詩之后,《真誥》緊接的兩條是其介紹[4],此處重點關注詩,不再多著墨。以下將就三方面來試析該詩。
一、古典詩歌傳統的表現
上清派多文人,《愕綠華詩》中蘊藏著不少古典文學傳統,體現在典故、意象等詞匯之上,整詩文學氛圍濃厚。這使該詩與其他道教文字相異,而暫不論藝術高低,也使該詩乍一看與文人詩歌差別不大。換句話說,道教氛圍已全融入古典詩歌的形式之中。也能看出作者所受之文化,實不局限于道教。
分析先從詞匯入手。如“美秀”一詞,可上溯至《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子大叔美秀而文”[5],該詞用于此,想必不僅是說羊生長得好。又“弱冠”更是明證,《禮記·曲禮上》謂“二十曰弱,冠”[6],這是儒家的文化禮儀,也被糅合進詩中。下文與“莊慧”這一道家意味濃厚的詞相對的“象魏”同樣,《周禮·天官·太宰》“正月之吉,始和,布治于邦國都鄙,乃縣治象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日而斂之。”賈公彥疏:“鄭司農云‘象魏,闕也者,周公謂之象魏,雉門之外,兩觀闕高魏魏然,孔子謂之觀。”[7]
類似的,“朱門”、“蘭金”、“三益”,詩中許多詞匯能上溯源頭,與其他文化聯系非常大。
而“清音”一詞,則不僅前人詩歌常用,如左思《招隱詩》中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8]之句,也是道教思想尚自然的表現之一。借著該詞,下面來探究一下詩中的道教思想。
二、道教思想與招隱之意
承接上文,詩中道教思想不僅體現在相關詞匯上,也體現在整詩的意境中,有整體大于部分之和的表現。
還是先從詞匯出發,除“清音”外,上一條說到的“莊慧津”與“象魏林”也是如此,二詞一代山林,一指朝堂。“棲情莊慧津,超形象魏林”,將此句與整詩一連便是情寄于自然而超脫世俗之外,與下文“翹想籠樊外,俱為山巖士”相呼應,召喚羊權歸自然之意立現。此處“慧”或為“惠”,暫未找到否定證據,便由此深發一句,此當是用了濠梁之辯[9]之典,十分有深意,也與詩意有聯系,許是在暗喻在朝之人,不知隱逸之樂。
說到隱逸,可看到此詩與變化過一次的“尋隱”[10]類招隱詩有異曲同工之妙。細讀也能發現,該詩隱含對勸人入世的《招隱士》[11]的反駁,算是對現世觀念的呼應。
朱熹說:“淮南小山作《招隱》,極道山中窮苦之狀,以風切遁世之士使無暇心,其旨深矣。”[12]與之相反,《愕綠華詩》則致力于描述仙境之美,這在《真誥》中很常見,于道教人士來說,“神岳”、“飛峰”、“靈谷”、“瓊林”是自然真實的,用在詩文中以引人向道也是正常的。又《招隱士》重點落在 “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上,《愕綠華詩》卻是在說“俱為山巖士”,將招人入山林寫在女仙與羊權的約定之中。
又上所提“靈谷”、“瓊林”等,都是能與世俗拉開距離的。接下來看句與整體。“誰云幽鑒難,得之方寸里”值得注意,個人覺得該詩暫不論藝術水平,其在招隱思想上略勝過其他招隱詩,便是就此句看出。作為第二變之后更進一步的王康琚《反招隱詩》[13]道“小隱隱于藪,大隱隱于市”,謂大隱當是隱心。而該詩此句則在說闡幽的道義可從“方寸”中得到,這已是在說道義可從心而求,且這與整詩所表現的回歸山林并不矛盾。
之所以將該詩與《招隱士》對比,主要是看最后一句。《招隱士》有句“歲暮兮不自聊”,該句與前“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成比,春草已生而隱居之人不歸,后則是寫至一年將終之時,山中險惡又無聊。此處我更傾向于將這兩句解釋為:在大好年華隱逸,到了暮年便會面臨凄慘局面,因而當及時回歸世間之意頓顯。而《愕綠華詩》最后“所期豈朝華,歲暮于吾子”,是對《招隱士》的反駁:山中并不孤寂,有“我”同你一起歸隱。這一句還有值得分析之處,下面將以此句為重點。
三、“歲暮于吾子”
上已說到,此句是說歸隱之時有愕綠華陪伴,但在此有一個新問題。照上述所論,我將該句不僅理解為好的時辰,即與《招隱士》中“春草”生相對應的好季節,也將其解為人的大好年華,又“歲暮”不僅是年尾,也是人之暮年。該句意思便變成了:你(羊生)此時正是大好年華,“我”(愕綠華)不僅會在此時與你同在,你老了之后也會伴你左右。
又涉及的問題是,道教講究長生,愕綠華也是始終不老的,那么此處為何不說是一起朝華永駐,而要提到歲暮呢?我作出一大膽推測,亦可印證先前說法。人生命的衰落無法避免,如許多“尸解”成仙之事,皆在宣道同時對人之衰老作出解釋。此處提到“朝華”與“歲暮”,也是在大膽直面生命之衰落。
《真誥》乃真人降誥,本就是面向人的話語,整書可說重在寫仙人形象及與仙人一起生活的場景,以期達到招人慕道之目的,即如詩言:“來尋冥中友,相攜侍帝晨。王子協明德,齊首招玉賢。”[14]。作為整個《真誥》的開端,《愕綠華詩》昭示了人與仙間的往來,而人之衰老不可避免。當然,可能“朝華”與“歲暮”僅是說季節變遷,而仙境之中時空永恒,即愕綠華與羊權之相伴永恒。兩種解釋并不沖突,皆旨在顯示,仙山中從始至終不孤寂。這與仙傳中直接以成仙長生作為說服依據是有差別的。
要之,《愕綠華詩》作為《真誥》開篇,肩負著引人向道的重任。該詩在用文人之筆,以古典詩歌傳統寫道的同時,將男女之情融合其中,且直面了生命之衰落,顯出了與《招隱士》不同甚至相反的招隱之意來,這也是《真誥》之宣教意味的體現。
注釋:
[1]后多作“萼”。(南朝梁)陶弘景《真誥》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3頁。
[2]此字下注云:“此一字被墨濃黵,不復可識。正中抽一腳出下,似是‘羊字。其人名權。”
[3]《真誥》卷一,第3頁。也有人將其分作三首詩,如清鄧顯鶴的《沅湘耆舊集前編》卷十五所載。
[4]《真誥》卷一,第3-4頁。
[5](唐)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卷四十,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015頁。
[6](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一,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232頁。
[7](唐)孔穎達《周禮正義》卷二,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648-649頁。
[8](南朝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二十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028頁。
[9](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卷六下<外篇·秋水>,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606-607頁。
[10]可參看劉莎莎《招隱詩與反招隱詩的主題剖析——以魏晉隱逸詩為中心》(發表于《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5卷第2期)。具體詩歌見《文選》卷二十二。
[11]《文選》卷三十三,第1555頁-1557頁。作者題為「劉安」
[12](宋)阮閱編,《詩話總龜》后集卷十九,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117頁。
[13]《文選》卷二十二,第1030-1031頁。以下所引同詩句子皆同此。
[14]《真誥》卷二,第36頁。
參考文獻:
[1][梁]陶弘景.真誥[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清]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1.
[4][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日]小林正美撰,李慶譯.六朝道教史研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6]劉莎莎.招隱詩與反招隱詩的主題剖析——以魏晉隱逸詩為中心[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5(2):87-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