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恒軍 鍛造工程師的大飛機夢

王碧清

2018年7月，中國二重萬航模鍛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二重萬航）所承擔的C919大飛機主起外筒鍛件成功通過中國商飛、德國利勃海爾公司技術與質量專家為期10天的聯合現場審核。此舉標志著C919大飛機主起落架關鍵鍛件全部實現國產化。為了這一天，羅恒軍等二重萬航工程師付出了近七年的心血。

羅恒軍是中國二重萬航公司技術開發部副部長、大型客機航空模鍛件研制型號總師，帶領團隊填補了民機航空制造領域的多項空白——實現了C919大飛機機身、機翼、起落架、艙門等7大部段130余項關鍵件的研制生產。

他還記得主起外筒鍛件聯合現場審核那天，德國專家首次主動邀請在場的中國技術團隊合影留念。那不僅僅是羅恒軍和他的團隊的高光時刻，也是“中國制造”的一次揚眉吐氣。當然，這只是又一個美好且不易的起點，等待著羅恒軍及團隊的，還有更多難關險隘。

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之際，羅恒軍榮獲2019年“全國向上向善好青年”（創新創業）稱號。他坦言：“五四百年，有一句話我感受很深，那就是‘無奮斗，不青春。只有腳踏實地去奮斗、去創新，才能實現航空、航天、航海等領域關鍵件的研制，將卡脖子的問題一一解決。”回溯過往，羅恒軍的青春是與大飛機夢、中國高精尖制造業轉型升級軌跡緊密相連的。

“自己不爭氣，是我們自己的事”

2008年，羅恒軍從西北工業大學研究生畢業，學的是材料加工專業。那時的他并沒有延續著大多數師兄師姐們的足跡赴美讀博，而是進入位于四川德陽的二重萬航，成為一名見習技術人員。他并不知道，幾年之后，自己的命運會同中國一代大飛機的研制同頻共振、榮辱共擔。

2006年，大型飛機重大專項被國家確定為16個重大科技專項之一。兩年后，中國商用飛機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中國商飛）在上海揭牌成立，C919項目隨后啟動。

2011年，在中國商飛的舉薦下，利勃海爾公司質量檢驗審核專家來到二重萬航考察，羅恒軍是陪同人員之一和項目負責人。他還記得最初的交流可謂“至暗”——對方流露出諸多不滿，列出了待整改的十五項問題之后便離開了。獲得參與承制的希望封凍于“冰冷的眼神”之中。

由于當時二重萬航缺乏民用航空模鍛件的制造經驗和相應的生產條件，生產管理模式也較為粗放，橫亙在羅恒軍團隊面前的挑戰猶如天塹。

值得期待的是，當時模鍛裝備正在安裝調試，這是大飛機關鍵鍛件國產化的重要保障。“‘一代裝備、一代材料、一代飛機，如果沒有裝備的話，很多鍛件是生產不出來的。”羅恒軍說。與此同時，公司團隊開啟了脫胎換骨的調整與變革，從質量意識、廠房建設等分門別類進行了大量的資金投入與工藝改造。

羅恒軍曾遠赴德國進行考察學習，對于德國制造嚴苛的工藝流程和質量管理感受深刻。“利勃海爾公司是高端制造業的代表，他們的產品確實非常扎實，每一個設計者、操作者對于細節都非常關注，每一個工作者都是一絲不茍地去執行，每一個環節都要標準化，這些都需要我們從觀念上學習和借鑒。”

直到2014年，德國公司第三次來到二重萬航考察，眼前的工作人員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工藝流程、質量意識、裝備條件也都發生了質的轉變。

這一年，我國自主設計研制的8萬噸級模鍛液壓機已經投產（2013年4月10日起投入試生產），是繼美國、俄羅斯、法國4萬噸以上大型模鍛壓機之后世界上最大的模鍛壓機。擁有它，我國在制造航母、高鐵，以及大飛機所需的高端大型模鍛件都可以實現中國制造，是當之無愧的國之重器。

以起落架為例，這是支撐飛機的重要部件，只有特種鋼材才能滿足其對材料強度、韌性等的要求。而C919起落架必須可以承受載重70多噸的飛機落地瞬間的沖擊力，這種高強度的鋼部件，必須依賴這臺8萬噸模鍛壓機。

終于，二重萬航獲得了制造起落架產品的研制任務，而“具備生產產品的資質”只是第一步，后續研制的技術領域還屬空白。“自己不爭氣，是我們自己的事”，羅恒軍說。

摸黑前進談何容易，關鍵技術的突破從身體及心理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團隊當中的每一個人。直到2015年下半年，羅恒軍的團隊才看到了曙光，產品達到了裝機要求！

主起落架上有5個關鍵承力鍛件，羅恒軍團隊趁熱打鐵，又相繼實現了剩余3個鍛件的研制，直到2018年11月裝機評審，終于實現了C919主起落架鍛件的全部國產化，并將其材料國產化水平提升了2%。

起落架的每一個鍛件標準和精度要求非常之高，比如一個起落架主起活塞桿鍛件重700多公斤，下料重量誤差正負不能超過5公斤。最初的研制，由于沒有達到要求，前后經歷了30件左右產品的“報廢”與“重制”。每一次“重制”，除了投入的成本、資源的損耗之外，更有內心的痛苦與折磨，“這條路很難，但一定要蹚出來，我們不可能永遠依賴進口。當我們最終將完整的起落架鍛件研制出來時，國際市場上的價格立刻降了下來，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日復一日努力鉆研終于有了收獲，他們突破10余項民用飛機起落架鍛件關鍵技術，填補了多項國內空白。二重萬航人鍛造的不僅僅是C919大飛機上的關鍵骨骼，更有中國航空人敢于拼搏、矢志奉獻的鋼鐵意志。

“中國的制造業是一步步干出來的”

2017年5月5日，C919成功首飛，上海浦東機場，每一個人內心都久久不能平靜。

在旁人眼中，“九妹”（C919）靚麗雄偉、震撼人心，她的氣質是整體感官的沖擊與感動，對羅恒軍而言，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座精美的鋼筋鐵骨架構和充滿故事的零部件組合。機門內的一處轉合，機翼之中的“玄機”，控制方向的垂尾……過去的時光、曾經的血淚一閃而過。“當飛機緩緩從我的正面降落駛來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她像我的孩子一樣蹣跚學步而來。”羅恒軍動情道。

C919也曾遭到“都是依靠進口”等誤解和質疑，羅恒軍認為：“確實需要一個過程，但大家真的都在努力，愛國不是靠說，最終還是要落到實處。不僅我們團隊，國內還有其他公司都在拼搏付出，制造業是一步步干出來的。我們的目標是打造大飛機材料國產化的橋頭堡。近年來，我們國家的高端制造業進步很快，相信經過C919的洗禮，后續產品會做得更好。”

2018年，國防科工局發布2017年度國防科技工業十大創新人物（團隊），二重萬航大型航空模鍛件研制團隊載譽而歸。如今的二重萬航，最初的露天廠房早已不復存在，不同功能的材料按顏色分區整齊陳列，清新十足；從最初的只關注“形”和結果，到如今每一個環節都可精準把控，實現了全流程的標準化和模塊化。羅恒軍團隊提出“四可”產品生產理念：可預測，基于充分的數字模擬；可控制，有應對風險的方法；可重復，產品的安全性和穩定性要有保障；可追溯，整個過程均有詳細的記錄。“相信這樣的產品、這樣的飛機是經得起考驗的。”目前，羅恒軍及團隊正在加快窗框鍛件的國產化研制，以期實現大飛機的“中國眼”。

生活中，羅恒軍是一枚文藝青年，喜歡抬頭看云、作詩，謂之“方寸之間自有大境界”。他曾為同行的妻子寫了《一名鍛造工程師婚禮上的情詩》，還出過詩集。他的兒子每當看到天空中飛機呼嘯而過時總會興奮地說“C919！”羅恒軍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更多的孩子一定會坐上中國制造的大飛機，一同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