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蕊

百善孝為先,贍養老人是道德層面的“軟要求”,更是法律條文的“硬要求”,可對于很多重組家庭來說,贍養問題則面臨諸多尷尬與無奈。在常州金壇區,發生了一起繼父訴繼子女要求履行贍養義務糾紛案。繼子女成年后,經雙方同意解除了繼父母子女關系,那么,繼父母仍有權要求其承擔相應的贍養義務嗎?
王某自幼左眼失明、家境貧困,在35歲那年,經人介紹認識了喪偶的楊某。楊某比王某大幾歲,與前夫育有4個女兒,最大的14歲,最小的才6歲。兩人結合后,生活負擔較重,但對于長期渴望家庭溫暖的王某來說,能有一個家是最大的幸福與慰藉。當楊某提出因家境比較困難,無力再撫養一個孩子而不想再生育時,王某同意了,承諾會全心全意把4個女兒撫養成人。
4個女兒漸漸成人,也先后有了自己的家庭,老兩口生活壓力不像以前那么大了,也松了一口氣,不久還搬到城里的女兒家輪流居住。然而,生活的矛盾卻越來越多。每當王某和楊某因為一些生活瑣事發生爭吵,4個女兒不是協調勸解,卻一致幫母親“助威”。
2012年,王某與女兒們曾簽訂了斷絕贍養協議。此事的起因是王某一直將自己在老家的一畝多地給他的兄弟耕種,一年700元,可小女兒要求他收回田地或者將耕種費漲價,王某拒絕,雙方發生了劇烈爭吵,并簽訂了斷絕贍養協議。約定王某放棄要求4個女兒盡贍養義務,其身后事宜不要求4個女兒處理。
之后,雙方的感情進一步惡化。一次夫婦倆在二女兒家居住,二女兒養的貓不見了,覺得是王某和母親吵架后,故意放走了自己的貓……她不聽王某的解釋,和王某動起了手。王某一氣之下回農村老家獨住。
王某去廠里做門衛養活自己,心里卻十分渴望親情的安慰。女兒們偶爾會給他打個電話,王某便想以后的關系總會緩和。
2014年,村莊整體拆遷,王某得到拆遷補助款近20萬元,還有一套幾年后可以拿到的拆遷安置房。這些拆遷補助款,竟然成了真正拆散這個家的罪魁禍首。
王某和楊某是1978年結婚的,但一直沒有領結婚證。楊某是城鎮戶口,當時城鎮戶口比較吃香,女兒們的戶口跟著楊某,因此楊某和女兒們并沒有在村里分到地,也無法享受拆遷補助。讓王某意想不到的是,女兒們自己沒有拆遷份額,竟對他的20萬元拆遷補助款先下了手。
村里發拆遷補助款的時候,因女兒們的道歉,王某不計前嫌又再次住到了城里的四女兒家。王某的身份證、社保卡也交由四女兒保管。村里發放拆遷補助款很嚴格,領取的時候,必須由房主簽字或按手印。但是,幾個月過去了,王某卻遲遲沒有等到領拆遷補助款的通知。一天,王某忽然想起來,半年前,四女兒說社保卡要驗證,所以讓他按了手印。到村委會一打聽,果然,自己近20萬元的拆遷補助款已由女兒們領走。王某十分傷心,他向女兒討要這筆錢,但是女兒卻告知他,拆遷補助款都給母親看病了,所剩無己。在王某要求贍養時,女兒們更是予以拒絕,理由是2012年雙方已簽訂了斷絕贍養的協議。
2016年,王某將4個女兒訴至法院,要求女兒們承擔贍養義務。庭審中,女兒們提出條件,要求王某將拆遷安置房轉到她們的名下,才愿意承擔贍養責任。
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子女對父母有贍養扶助的義務,該義務包括經濟上幫助、生活上照顧、精神上慰藉。四個被告雖非原告親生,但原、被告間已形成了繼子女關系,依據我國《婚姻法》第27條第2款規定:繼父或繼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適用該法對父母子女關系的有關規定。
繼父母子女關系可以分為三種情況:(1)父或母再婚時,繼子女已成年并已獨立生活;(2)父或母再婚后,未成年的或未獨立生活的繼子女未與繼父母共同生活或未受其撫養教育;(3)父或母再婚后,未成年的或未獨立生活的繼子女與繼父母長期共同生活,繼父或繼母對其進行了撫養教育。
就此案而言,王某作為繼父,對4個繼女已進行了撫養、教育,形成法律上的擬制血親關系,4個繼女就應贍養繼父。
在王某與4個繼女形成撫養關系后,他們的關系能否解除的問題,在審判中存在一定爭議。本案中4個被告拒絕履行贍養義務的理由是,她們曾與原告簽訂了斷絕擬制血親關系的協議。
在通常情況下,受繼父母撫育成人并獨立生活的繼子女,應當承擔贍養繼父母的義務,雙方關系原則上不能自然終止。但是,如果有繼父母子女關系惡化的情形,雙方或繼父母一方向人民法院提出解除繼父母子女關系的,可準許解除。但解除關系后,對年老體弱、生活困難的繼父母,成年的原繼子女仍應承擔贍養扶助的義務。即使繼父與生母或繼母與生父的婚姻關系終止,或者繼子女成年后另組家庭,因長期共同生活而形成了撫養教育關系的繼父母子女的關系也是不能自然解除的,因為繼父母與繼子女形成撫養關系后,它是一種獨立的民事法律關系,它只可以在一定的條件下解除,一方如要求解除關系,必須通過訴訟的途徑,由人民法院視具體情況作出是否解除的調解或判決。
為此,法院判決:四個被告依法對原告有贍養義務。原、被告私下簽訂的協議的內容違背法律規定,原、被告之間的擬制血親關系不因私下達成的協議而自然解除。由于贍養義務不能附加任何條件,對于女兒們提出要求王某將拆遷安置房轉到她們的名下才愿承擔贍養責任的申訴予以駁回。
法院判決:四被告每人每月10日前支付原告王某生活費人民幣250元;原告王某自2016年起的醫療費除農村合作醫療報銷外的費用外,由4個被告各負擔四分之一。
最高院關于這一問題的批復,需追溯至198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繼母與生父離婚后仍有權要求已與其形成撫養關系的繼子女履行贍養義務的批復》。本案的審理,從權利義務對等原則出發,合理分析了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對準確理解和把握《婚姻法》二十七條的內涵,推動類似案例的統一裁判亦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裁判明確,繼子女成年后,雖經雙方同意解除繼父母子女關系,繼父母仍有權要求其承擔相應的贍養義務,該結果符合社會一般價值取向,對于保護老年弱勢群體,通過司法途徑弘揚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和善良風俗,均具有積極意義。
“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孝敬父母乃“天之經、地之義、人之行、德之本”,這其中的“父母”自然包括將自己撫養成人的繼父母。古人認為要借用國家法律的權威,維護其宗法關系和道德秩序。在現代社會,也將家庭贍養與扶養、常回家看看等具體內容納入到法律規定,孝由家庭私德逐漸擴展到國家和社會,演變成一種社會公德,從而在中國社會形成了一張倫理之網,成為了人們處理各種家庭、親屬以及人際關系的價值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