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潤德

濃墨重彩,筆走龍蛇,不頃時,便宣泄出一幅傳世山水。山水如人,人亦如山水。風華正茂者,雄心壯志,誓做浩蕩的江河;心向林泉者,向往著活成一幅無拘無束而不逾矩的山澗秋水圖,遁于塵世間的浮華。只可惜些許人最終隨波逐流,泯然眾生而不自知矣。
父親癡迷于山水,但不知為何,他想讓我也迷醉于這種美,因而早早地便將我送入繪畫培訓班。只是,枯燥乏味的靜坐,又怎能使天性跳脫的我信服?我抗拒,我忤逆,我“罷工”,父親卻終始不為所動。難道僅因為爺爺能畫出淡雅的山水,我就必須要學習這乏味的國畫?
直至那個夕陽西下的黃昏,父親才告訴了我緣由。那天我的國畫證書到了,父親激動得有絲許失態,平日滴酒不沾的他竟喝了個爛醉,醉后的他向我點破了一直讓我學國畫的原因。
“當年高考,我本信心滿滿,三年如一日的苦讀肯定能給予我一份完美的答卷。成績出來時卻如晴天霹靂一般,不知怎地,那個連失常發揮都不至于的分數竟就是對我這三年努力的答復,那時的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甚至都找不到再茍活于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了,只覺得前途一片昏暗。”
父親用手揩了揩眼角,接著認真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繼續道:“后來你爺爺回來了。他問清情況后,無言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久后,他叫我去他的房間,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你爺爺珍藏的墨寶,筆墨紙硯齊聚。他仍不言語,只叫我看他作畫。他先是勾出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巒,濃墨,盡顯山的雄姿,有五岳之氣勢,氣吞山河,頂天立地。緊接著的幾筆,換上淺墨,自一處起,輕挑幾筆,筆鋒飛揚下,一條山澗自筆下涓流而出,然后他如雕琢美玉般精打細磨。忽然澗被一處怪石攔腰截斷,泉碎巖上,如同我當時的困境,水仿若滴在心間,散開圈圈漣漪。倏忽,飛起一筆,水跟著躍下,徐徐落下,終成瀑布,我不由驚呼出來,你爺爺卻道:‘山不斷水心自斷’……”
“山不斷水心自斷。”我喃喃自語。原來父親強迫我學國畫,不為學畫,而為學人。他所期冀的,便是遇上挫折困難時,不言退卻,如水被山所截一般,不言語地將它漫過,順勢流淌于青山之間,灑脫自由。
一生得以活得恰似一幅無拘無束的潑墨山水,亦足矣。
點評
這是一篇回憶舊事的文章,寫得雋永而有韻味。作者先抑后揚,開篇先寫自己曾經對國畫的抵觸,然后寫父親揭開了堅持要自己學習國畫的原因。繪畫成了三代人之間情感的紐帶,也給予了兩代父親對于孩子“一生得以活得恰似一幅無拘無束的潑墨山水,亦足矣”的希望與祝福。作者寫到父親筆下的山水,句式參差,正與山水的飛騰蜿蜒之勢相合,富有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