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癥女子“求死”引發的離奇交通案

曉雪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享盡天壽，無論多么不舍，總有生命會中途離去。身患絕癥的人，在生命即將終場時，應該如何善待親情，以體面的方式，與家人和朋友告別？這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2017年6月15日20時許，江蘇省句容經濟開發區致遠路的僻靜路段，一名行動遲緩的女子突然被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撞倒。

經醫院急救，蘇醒后的女子卻執意讓丈夫將她帶離醫院，4天后不幸死在家中。

女子為何一心走上絕路呢？

絕癥來襲，幸福蒙陰影

2007年下半年起，時年40歲的鄔玉華經常出現月經不規則等一些婦科癥狀。起先她并不在意，后來經丈夫汪鎮平再三催促才去醫院檢查，被確診為宮頸癌。

聞此噩耗，鄔玉華猶如五雷轟頂。汪鎮平百般勸慰，四處托關系找權威醫生，為妻子做了全子宮切除手術。術后，鄔玉華的身體漸漸恢復。在丈夫和兒子的鼓勵下，從未出過遠門的鄔玉華喜歡上了旅游。為了給妻子提供充足的經濟來源，汪鎮平更是不辭辛苦跑長途運輸掙錢。

2 0 1 4年春節期間，鄔玉華突然大出血，去醫院檢查后方知癌癥復發。此時，兒子汪林雖然找到了穩定的工作，因已經到結婚的年齡，家里用錢的地方很多。“反正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不要再浪費錢治療了?！编w玉華千叮嚀萬囑咐，讓丈夫省下醫藥費修繕家里僅有的房子，為汪林結婚成家做準備。汪鎮平堅決不同意：“現在醫學這么發達，你一定會康復的?！?014年3月，他硬是拖著妻子住進句容市人民醫院。因宮頸癌術后轉移，鄔玉華需要定期化療。

但是，隨著癌癥到了晚期，癌細胞多處擴散轉移，化療的效果越來越不好。根據醫生制定的方案，需要四個療程，最長的一個療程在醫院一住就是50天。鄔玉華長期沒有固定工作，只能享受農村醫療保險，自費的比例很高，一天要300多元。望著大把花出去的鈔票，她心疼不已：“這么多錢用在我身上，全部打水漂兒，還不如給兒子留著。”她三番五次鬧著出院，一次趁家人不在身邊，偷偷從病房溜回家里?！澳呐率侨f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堅持啊！”兒子汪林跪在她的床前，再三懇求。為了不讓妻子逃避醫治，丈夫汪鎮平不再接長途運輸的業務。他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每天安頓好妻子后，在本地攬一些短途運輸的活兒。雖然收入減少了，卻能夠陪伴在妻子左右，汪鎮平心里踏實了許多。

痛苦內疚，她一心求死

時光悠忽而逝，轉眼3年過去了。

鄔玉華身體已經呈現出晚期癌癥患者的常見癥狀，不管是手術還是放化療都已經不能做了，止疼藥一次推半針也感覺沒有什么用。即便如此，汪鎮平和兒子汪林仍然鼓勵她不灰心、不放棄。為了減輕妻子的痛苦，汪鎮平四處尋找民間偏方，不惜代價買來昂貴的蟲草，煲成湯，一口一口地喂給鄔玉華喝。

因為患上癌癥，家里的經濟已經被掏空，還欠下不少外債。想到這些，鄔玉華覺得對不起丈夫和兒子，特別是兒子的婚事一拖再拖，她的心情越來越糟糕，加劇了身體的疼痛。汪林在家時，她強作平靜。一旦兒子外出，她拼出全身力氣朝汪鎮平哭喊：“讓我去死，真的是活不下去了?！?/p>

為了減輕母親的痛苦，兒子汪林四處打聽，找來民間偏方，在外借了債，買來昂貴的蟲草，讓父親煲成湯，一口一口地喂給母親喝。鄔玉華感動得眼淚直流：“有你這么孝順的兒子，媽媽死也值了。”其實，她內心跟刀割一樣。在村子里，鄔玉華一般年紀的女人，好多已經在句容市買了不止一套房子，而自己家還住的是十幾年前建的老二層樓，汪林結婚連新房也沒有?！叭沁@病把家弄窮的?！彼较朐接X得對不起丈夫和兒子。

2017年5月23日下午，汪鎮平被人叫去運貨，獨自在家的鄔玉華，因為疼痛從床上滾到地面亂爬，在墻角處尋到一瓶除草劑農藥，她用盡全身力氣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將整瓶農藥全部喝光。當汪鎮平運貨回來時，鄔玉華已奄奄一息。他急忙把妻子抱上貨車，直奔醫院。經過灌腸、洗胃一番折騰，終于把妻子搶救過來。鄔玉華蘇醒過來對汪鎮平說：“為什么要救我，你好狠心啊，眼睜睜看著我活受罪?！背鲈夯丶液螅w玉華每天嚷著要喝藥，她哀求丈夫：“就當你行行好，讓我早點解脫吧！”汪鎮平強忍著痛苦：“給我一萬個膽，也不敢吶。”“我的決心已定，你總不能時刻看住我吧！”幾天后，鄔玉華趁著家里沒人的機會，挪動著虛弱的身子，從村邊的水庫跳下去，結果被人發現后救了上來。

策劃車禍，卻害人害己

對丈夫和兒子的內疚，加上病痛的折磨，讓鄔玉華在痛苦和絕望中掙扎著。

2017年年初，鄔玉華在手機上看到一則偽造車禍詐騙保險金的新聞。心想著，如果自己也遇上一起車禍，不就既解脫了自己，還可以獲取保險給家里帶來一些補償嗎？她想起了娘家村子里的鄰居張偉，兩人的關系親如姐弟。2016年，鄔玉華有一次去醫院化療時，張偉開著面包車送過她。如果由他開車撞死自己，不是什么問題就解決了嗎？但是，偽造車禍非同小可，張偉會幫自己嗎？

2017年5月中旬的一天，鄔玉華打電話問張偉：“你的車上保險了嗎？”張偉實話實說：“保了100萬元?！薄暗艿埽业陌┌Y到了晚期，痛得吃不消，你能不能幫幫姐姐呀？”張偉不明就里，他開導鄔玉華要想開些，爾后問道：“我有啥辦法幫到你，盡管開口?！碑斷w玉華說出制造車禍撞死自己的打算時，張偉嚇了一跳：“這是犯法的事，我愛莫能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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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天，她再次試探張偉：“我是一心求死，家里沒有人怪你，再說你也可以分一些保險金??！”“姐，再多的保險金我也不能干??！”張偉口氣沒有松動。又一次被拒，鄔玉華并不死心。她深知張偉是個老實和重江湖義氣的人，一定不忍心看著她忍受痛苦的折磨。此后，每隔一兩天她就打電話給張偉，哭著哀求他幫忙：“求你了，你做做好事。我求你了好吧？你讓我快一點走吧，我實在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鄔玉華的聲音凄慘、決絕，張偉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但想到此事的后果，他又推托說：“你老公不也開車嗎，為什么不找他去做？”“我老公若是做得，肯定會被懷疑的。”鄔玉華認為張偉的語氣有些松動，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丈夫汪鎮平，讓他配合說服張偉。對妻子冒出的新念頭，汪鎮平大吃一驚：“這樣做豈不是害人害己？”“表面上只不過一次意外事故，只有天知地知和我們三個人知道。”“如果你連這個都不幫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望著妻子痛苦的神情，想到20多年的夫妻恩愛，汪鎮平再也不忍心拒絕。

6月9日，鄔玉華撥通張偉的手機：“你無論如何晚上到我家來一趟，我丈夫找你談談。”張偉心想，鄔玉華被絕癥折磨得失去理智，如果當面與她丈夫說清楚倒不是一件壞事。于是如約而至。不承想，到了她家客廳，鄔玉華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只要你幫上這個忙，我們家買3萬元購物卡給你。”鄔玉華試圖說服張偉。張偉不忍拒絕，答應考慮考慮。

6月15日早晨7時50分，張偉正在駕車趕往南京辦事的途中，接到鄔玉華打來的電話：“疼得一夜沒有睡著覺，今天你就幫我解脫吧?！碑斖?8時許，鄔玉華發來短信說她和汪鎮平在家等著消息，已經寫好遺書，保證不讓兒子找他的麻煩等。

面對不停的催促電話，果真要開車撞死鄔玉華嗎？張偉一直猶豫不決。19時30分，理智占了上風，他打電話給鄔玉華：“姐，我今天晚上回不去了，幫不了你。”鄔玉華急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吧？”再三讓張偉幫忙。張偉頭腦一熱，橫下了心：“你丈夫到底是什么態度？”汪鎮平接過電話：“老弟，你放心，我們不會恩將仇報的?！苯又嗽陔娫捴猩塘苛酥圃燔嚨湹姆桨浮?/p>

掛掉電話后，張偉的面包車往句容方向疾駛，按照商量好的方案，他把車子開到目的地并沿著最東邊的機動車道往北開。在看到鄔玉華背對著車輛往前面走的時候，加速了油門，快到鄔玉華跟前時，因于心不忍，便緊急掛擋剎車，但已經來不及了。鄔玉華被撞倒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打電話報警，交警和救護車相繼趕到，把鄔玉華送到醫院。警察在現場給張偉做了酒精檢測，之后又將他帶到醫院抽血，當晚23時許，張偉被傳喚接受民警訊問。

鄔玉華被送往句容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經過人工心肺復蘇，她很快蘇醒過來，B超檢查顯示其腹腔積液，不排除腹腔出血可能。于是，醫生準備把她直接送上手術臺，在要求患者家屬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時，汪鎮平予以拒絕：“我妻子已經是癌癥晚期，不能再做手術。”躺在擔架上的鄔玉華也有氣無力地說：“趕快把我送回家?！庇捎谏婕敖煌ㄊ鹿实奶幚?，交警不同意她出院，讓鄔玉華轉到重癥監護室保守治療，因沒有床位，收入普外科病房。

6月16日，鄔玉華病情加重，但她和丈夫卻拒絕進一步治療。17日下午，醫院再次開出病危通知書，告知家屬患者隨時有死亡的可能。鄔玉華及汪鎮平要求放棄治療，在醫生不同意的情況下，汪鎮平自行聯系車輛帶鄔玉華回家。

鄔玉華、汪鎮平的反常表現，引起交警注意。警方調取了肇事車輛行車記錄儀的內容，畫面顯示，張偉駕駛車輛經過事發路段時，鄔玉華行動緩慢走在路上，且行且回頭，形跡十分可疑。經過訊問，張偉交代了車禍背后的隱情。

2017年6月19日凌晨，鄔玉華死于家中。法醫鑒定給出的結論是：車禍導致鄔玉華輕傷二級，不足以致命，僅對死亡進程稍有影響。鄔玉華的根本死因是癌癥術后癌細胞轉移，致多臟器功能衰竭死亡。

2018年4月20日，法院經過公開審理認定，張偉、汪鎮平已經著手實行犯罪，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系犯罪未遂，鑒于案發后兩人認罪、悔罪，并取得被害人近親屬的諒解，結合兩人的具體犯罪情節，對張偉從輕處罰，對汪鎮平減輕處罰。

最終，句容市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偉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汪鎮平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

鄔玉華、汪鎮平的反常表現，引起交警注意。警方調取了肇事車輛行車記錄儀的內容，畫面顯示，張偉駕駛車輛經過事發路段時，鄔玉華行動緩慢走在路上，且行且回頭，形跡十分可疑。經過訊問，張偉交代了車禍背后的隱情。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