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離奇的局長受賄案

石霖

2019年3月21日，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劉軍在區稅務系統職務犯罪預防專題講座中，引用了當地一起具有警示意義的受賄案，引發聽眾熱議。

2018年7月26日，吳江區人民法院對外公布被告人桑小劍受賄一案的審理經過，吳江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原局長桑小劍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5萬元。

桑小劍受賄案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不同尋常的離奇細節。這些細節活生生地揭示了受賄犯罪中的一些特殊現象，生動地回答了諸如受賄后沒有為對方謀取利益，是否構成受賄；個人為單位利益自掏腰包行賄，是否影響賄賂犯罪的認定；庭審中被告人和證人同時推翻偵查階段的賄賂供述和證言，法院能否認定受賄等問題，是預防賄賂犯罪的生動普法教材。

自稱無功受祿50萬沒打招呼也算受賄

稍有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認定受賄必須同時具備收錢和謀利兩個行為，但人民法院審判實踐中，沒有謀利未必就不能認定受賄。

劉繼全是蘇州偉業集團建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偉業集團）法定代表人，早年就與桑小劍相識。2012年春節后，桑小劍調任吳江住建局局長，劉繼全心頭一喜。

桑小劍上任幾個月后，吳江轄區的愛思開哈斯新材料（蘇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SKC公司”）為擴大生產規模，準備啟動擴建廠房工程。劉繼全獲悉后立即找到桑小劍，請其跟吳江開發區的領導或者SKC公司的負責人打招呼，將工程協調給自己掛靠的吳江市建審辯論中出現了波瀾。在庭審中，桑小劍的辯護人辯解劉繼全2012年9月送出的50萬元不構成受賄，理由是桑小劍沒有幫助劉繼全向SKC公司負責人打招呼。

辯護人辯解確非空穴來風，SKC公司負責人季勤證實，SKC公司于2012年開始實施擴建工程，最終確定由建工集團中標。在項目招投標期間，沒有政府官員向他們推薦過施工單位承建項目，而桑小劍在供述中也稱記不得是否打過招呼。

也就是說，建工集團中標其實是公事公辦，并非是桑小劍打招呼促成的。辯護人據此認為，既然沒有人向SKC公司推薦，說明劉繼全的中標不存在人情關系的因素，桑小劍沒有就此事為劉繼全謀取利益，故其收受50萬元并不構成受賄。

辯護人同時指出，劉繼全所送50萬元資金來源不明。劉繼全雖系偉業集團董事長，但所持股份僅占10%，系公司小股東，動用大額現金應征得相應股東的同意并在財務上有所記載，但公訴機關未提供相應證據。且劉繼全于2012年9月送50萬元給桑小劍，該工程剛剛施工，在尚未收到工程款的情況下劉繼全不可能墊資送錢給桑小劍。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桑小劍明知劉繼全有請托事項而收受其財物，視為“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被告人桑小劍是否實際為劉繼全承接工程向相關人員打招呼以及賄款的提取違反財務制度等，不影響該筆犯罪的認定。設工程（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建工集團）做。

同時，劉繼全以建工集團的名義主動與SKC公司聯系相關事宜。經過多次溝通協調以及競標議價，SKC公司最終同意把擴建工程交給建工集團來做。

2012年9月，劉繼全在開始承建SKC公司工程時的一天，準備了50萬元現金，捆扎好后放在一個用報紙蓋著的手提袋里。劉繼全打電話約桑小劍在吳江開發區運東大道江南奧斯卡西邊見面。

劉繼全先趕到約定地點，看到桑小劍開車過來后，他主動迎上去，把裝有50萬元現金的手提袋放到桑小劍車子的副駕上。劉繼全說：“一點小意思，今后還希望多關照。”桑小劍客氣了一下就收下了。

多年來，偉業集團一直想申報一級資質，公司也為此準備了好幾年。2014年下半年的時候，劉繼全聽說住建部要調整建筑業企業資質申報的條件，于2015年1月開始施行新標準。劉繼全擔心新標準門檻高，想趕在2014年下半年之前，依照老標準把一級資質申請下來。為此，劉繼全打電話約見桑小劍。

2014年10月的一天，劉繼全從公司保險柜里取出10萬元現金，用報紙包好后放在皮包里。兩人在吳江住建局桑小劍辦公室見面后，劉繼全表達了自己公司想申請一級資質的意思，隨后把裝有10萬元的皮包送給了桑小劍，并說一點小意思，麻煩多關照。桑小劍猜到里面肯定是錢，客氣了一下就收下了。

2015年4月，偉業集團如愿趕在新標準實施前，按照老標準成功申報到了一級資質。

此后，為聯絡感情，劉繼全還在2012年和2013年春節前，先后兩次到桑小劍的辦公室，送給他金額為5000元的大潤發超市購物卡各一張，桑小劍每次也都客氣一下就收下了。

這個看似平淡的受賄過程，卻在庭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桑小劍明知劉繼全有請托事項而收受其財物，視為“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被告人桑小劍是否實際為劉繼全承接工程向相關人員打招呼，以及賄款的提取違反財務制度等不影響該筆犯罪的認定。

十萬賄款個人買單庭審翻供無濟于事

一般而言，在偵查階段被告人供述且證人證明的受賄情節，一旦在庭審階段出現被告人翻供、證人推翻之前的證言的情形時，如果被告人、證人不能提供證據或不能作出合理解釋，而庭前證言又有相關證據印證的，庭上翻供大多只能是無用功。

2005年，桑小劍在吳江開發區農村發展局工作期間結識費學民。后費學民在吳江山鷹眾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擔任副總經理，負責陽光嘉園小區的開發建設工作。

2009年9月，陽光嘉園小區有幾幢樓要交房，業主反映房子有問題，先后到公司、吳江開發區管委會、吳江信訪局、吳江政府上訪。

費學民感到壓力很大，為此專門來到桑小劍辦公室訴苦，希望其能出面幫忙協調解決群眾上訪的問題。后桑小劍以開發區規劃建設局局長的身份與上訪群眾進行溝通，還聯系了電力、建筑等行業專家一起解答上訪群眾提出的問題，并建議費學民落實減免業主物業費、給予業主經濟補償等措施，成功緩和了上訪群眾的情緒，最終陽光嘉園與業主也達成共識，上訪一事得到圓滿解決。

2009年9月底的一天，費學民來到桑小劍辦公室，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隨后留下一個手提袋。費學民走后，桑小劍打開手提袋，看到里面有整捆的錢，數了數一共是10萬元。同年年底，費學民再次來到桑小劍的辦公室，送給其五張面值為1000元的大潤發超市購物卡。

這筆賄賂看似也很平常，但卻因費學民在庭審中否認偵查階段的證言及錢款來源等問題，再次在庭審中引發了訴辯雙方的激烈爭論。

“桑小劍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內心真的很感激他。”費學民在偵查階段作證時如是表示。費學民進一步證實稱，陽光嘉園小區開發時，自己一直住在吳江，身邊一直放點備用金的。當時送給桑小劍的錢都是自己個人支出的，現金是自己拿出來的，購物卡也是自己去買的。

在被問及為什么不用公司的錢處理時，費學民表示即便自己在公司有一定的開支額度，這種費用平時公司賬上肯定是不好處理的，所以他就自己支出，不在公司賬上報銷了。

在庭審中，桑小劍矢口否認之前在偵查階段關于其收到該10萬元的供述，而證人費學民在庭審中也推翻之前在偵查階段的證言，稱在偵查階段，自己為了能盡快回上海作了虛假證言，事實上自己沒有向桑小劍送10萬元現金。

然而，法律是不容褻瀆的。公訴人當庭對桑小劍及其辯護人進行了反駁，并得到了法院的采納。法院認為，關于證人費學民證言的證明力問題，被告人桑小劍、證人費學民當庭否認其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和證言，但未提供偵查機關非法取證的相關證據。

法院認定，費學民當庭否認其在偵查階段的證言，但未作出合理解釋，其庭前證言卻有相關證據印證的，故可以采信其庭前證言。桑小劍在偵查階段多次穩定供述，且細節與費學民的證言相印證，可以認定該筆受賄事實。而辯護人對其辯護意見并未提交相關證據，且與法院查明的事實不符，法院不予采納。就這樣，桑小劍最終并未為這10萬元開脫罪責，這10萬元最終仍然記在了他的收賄賬單中！

受賄百萬鋃鐺入獄解讀細節耐人尋味

2017年7月4日，桑小劍因涉嫌犯受賄罪被刑事拘留，同年7月19日被逮捕。案發后，桑小劍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其家屬代為退出了全部贓款。

2017年11月23日，吳江區人民檢察院指控桑小劍犯受賄罪，向吳江區法院提起公訴。

吳江區人民檢察院指控，并經吳江區法院審理認定，2007年至2015年期間，被告人桑小劍在擔任原吳江經濟開發區規劃建設局局長、吳江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局長、吳江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局長期間，利用對建筑企業、建設工程以及拆遷安置工作的監督、管理的職務之便，先后非法收受劉繼全、費學民等人的錢款共計116.2萬元，并在工程承建、企業資質申報以及拆遷安置房的購買等方面為相關企業及個人謀取利益。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桑小劍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116.2萬元，數額巨大，并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依法應予以懲處。鑒于其退出全部贓款等情節，法院于2018年6月21日作出一審判決：一、被告人桑小劍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5萬元。二、暫扣于吳江區人民檢察院的退贓款人民幣116.2萬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桑小劍受賄案一審落槌，但掩卷深思，分析該案案發經過及庭審中的一些細節具有典型教育意義，延伸解讀有利于普法教育和預防相關職務犯罪，為他人提供更多警示。

（除被告人桑小劍外，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