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
20世紀80年代,甘肅省古浪縣土門鎮六位農民以守護家園為己任,封沙造林,成為八步沙的第一代治沙人。之后,他們三代人堅守38年時間,詮釋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深刻內涵。
2019年3月29日晚,央視綜合頻道《時代楷模發布廳》播出“六老漢”三代人治沙造林群體先進事跡,中宣部正式授予他們“時代楷模”稱號。
八步沙位于甘肅古浪縣東北邊,是騰格里沙漠南緣凸出的一片內陸沙漠。20世紀六七十年代,這里一片荒蕪,一年四季8級以上的大風要刮十多次,沙漠每年以7米多的速度向南推移。由于風沙肆虐,莊稼、道路常常被黃沙埋沒,周邊群眾被逼上了絕路。
“怎么讓莊稼不被風沙埋掉?”“怎樣在這里繼續生活下去?”這些,成為那些年當地人們議論最多的話題。
1981年,古浪縣對荒漠化土地開發治理試行“政府補貼、個人承包,誰治理、誰擁有”的政策,并把八步沙作為試點向社會承包,為無路可走的八步沙人帶來了希望。
可是,治理寸草不生的沙漠談何容易?這時,土門公社漪泉大隊主任石滿第一個站出來說:“多少年了,都是沙趕著人跑,現在我們得想辦法治住它,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村民讓風沙困死,決不能把世代生活的家園讓給黃沙。治理風沙,我們共產黨員不帶頭,誰帶頭!”
緊接著,郭朝明和賀發林、羅元奎、程海、張潤元等相繼在承包沙漠的合同書上按上了紅指印。從此,他們以聯戶承包方式,組建了八步沙林場,走上了漫漫治沙之路。
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沙漠,六老漢節衣縮食,湊錢買梭梭樹苗,靠一頭毛驢、一輛架子車、一個大水桶、幾把鐵锨,開始了治沙造林。
剛開始,沒有任何治沙經驗的六老漢,只能按“一步一叩首,一苗一瓢水”的土辦法栽種樹苗。他們頭頂烈日,腳踩黃沙,整天在沙漠中拼命,干到天黑回到住地,才能動手做一口熱乎飯。有時大風一起,風沙刮到鍋里碗里,吃到嘴里,牙齒吱吱地響。每逢青黃不接,他們只能在植樹時,抽空拔沙蔥、打沙米來填飽肚子。幾經艱辛,六老漢終于在沙窩窩里種上了近1萬畝的樹苗。
沒想到,一春一夏過去,幾場大風刮過,活過來的樹苗連30%都不到。望著所剩無幾的樹苗,六老漢沒有灰心。后來,他們發現在樹窩周邊埋上麥草就能把沙子固定住,刮風時也能把樹苗保住。從此,“一棵樹,一把草,壓住沙子防風掏”的治沙辦法開始在八步沙得到推廣,終于使種下的樹苗成活率達到了70%。
每年清明到立夏的兩個多月時間,是壓沙植樹的黃金時節。六老漢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歸。沙漠距離村莊七八里路,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就卷起鋪蓋住進沙窩。在沙地上挖個坑,上面用木棍支起來,蓋點茅草,當地人叫它“地窩鋪”,夏天悶熱不透氣,冬天寒冷鋪結冰。六老漢白天在沙漠里勞作、夜里睡在地窩鋪,春夏植樹壓沙,秋冬看管養護,餓了吃炒面,渴了喝冷水,累了就抽根旱煙。有時半夜突然起大風,棚頂的茅草被卷得七零八落,一探頭就會被風沙迷住雙眼。六老漢只好頭頂被子,在冰冷的地坑里挨到天亮。直到1983年,在古浪縣林業局的幫助下,他們修建了三間房子,居住條件才有所改善。
一步一叩首,一苗一瓢水,一棵樹就是一個娃。六老漢頭發白了,4.2萬畝荒漠綠了。到了第四年春天,沙窩上冒出一簇簇開花的植物,有的紅,有的黃。老漢們終于成功了!樹活了,人也精神起來。鄉親們奔走相告:過去是沙子攆著人跑,現在是人把沙子趕跑啦!

>>八步沙三代治沙人合影 作者供圖
為了兌現那份綠色的承諾,六老漢日夜操勞,奉獻了畢生的精力乃至生命。從1987年開始,在惡劣條件下終日堅守的他們身體不同程度出現病態。石滿老漢離世前留下遺言:“你們把我埋到能看見八步沙林子的地方。”如今,他的墳離家很遠,離八步沙很近。
當昏倒在樹坑旁的賀發林老漢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是肝硬化晚期。住院后,他對當時在供銷社上班的兒子賀忠祥說:“娃娃,爹這一輩子沒啥留給你的,這一攤子樹,你去種吧。”
當初結伴治沙的石滿、郭朝明、賀發林、羅元奎先后走了,剩下程海、張潤元也年老力衰,7.5萬畝的八步沙才治了一半。為了完成父輩們的治沙遺愿,郭朝明的兒子郭萬剛、賀老漢的兒子賀中強、石老漢的兒子石銀山、羅老漢的兒子羅興全、程老漢的兒子程生學、張老漢的女婿王志鵬接過了接力棒,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
1993年5月5日,郭萬剛和羅元奎老漢在八步沙巡林。中午,兩人在沙漠里吃了點饅頭,喝了點冷水,就躺在沙梁上睡著了。突然,他們聞到了灰塵味,且越來越濃——不好,是沙塵暴來襲。兩人趕緊蹲在一個土坎下,接著眼前就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了。這時氣溫下降,風雪交加,直到快凌晨時他們才艱難地摸回家。這場大風,讓20多個活生生的大人孩子失去了生命。郭萬剛眼含熱淚表示:“如果我們連娃娃都保不住,活著還有啥意思!我們一定要治住黃沙。”
1995年至2000年間,由于國家“三北”防護林工程政策調整,加上天氣持續干旱少雨,八步沙發生了嚴重危機,林場面臨破產倒閉。第二代治沙人坐在沙梁上,望著郁郁蔥蔥的沙生植物,心中一片茫然——要么賣樹散伙,要么另尋出路。最終,大家決定,在林場附近開墾300畝荒地,再打一眼機井,種上經濟作物,以農促林、以副養林。
為了籌款打井,第二代治沙人早出晚歸,尋求貸款。后來,在上級部門的支持下,農行20萬元的貸款下來了,六家人又采取“出工記賬,折價入股,按股分紅”的辦法,賣豬、賣羊、賣糧食,集資1萬多元,開始打井、買地。

>>沙漠變綠洲 作者供圖
1998年正月初八,馬上要接近水井竣工的日子,可打井設備的兩根繩子擰到了一起,水泵無法正常工作。
當時,不到30歲的賀中強身強力壯,立馬系好安全帶,下到了井里。剛剛剪開第一根繩子,意外發生了。另一根繩子縛著的50斤鐵鉤像脫了韁的野馬,拽著他在150米深的井里上下顛倒。鐵鉤在水井內壁劇烈摩擦、火花四濺,差點帶著他墜到深處。
冰天雪地,近4個小時,賀中強的生命危在旦夕。眾人趕緊用繩子把郭萬剛放下去,當大伙拼盡全力把兩個人拉出來的時候,賀中強已經快要失去知覺。
1998年2月,經過4個月的日夜奮戰,一口156米深的井終于出水了,看著噴涌而出的水流,大家淚流滿面。從此,林場起死回生,走出了一條“以農促林、以副養林、以林治沙,農林牧副多業并舉”的發展新路子。全新的股份利益聯結機制,也將六家人緊緊地“拴”在了一起。到2003年,在兩代人的不懈努力下,7.5萬畝八步沙的治理任務完成,創造出了沙漠治理的綠色奇跡。
六老漢曾說:我們就要跟這沙杠上一輩子!如今,他們的故事仍在繼續,他們的后人對家園的熱愛與守望還在傳承。
郭萬剛等六名第二代治沙人深知,八步沙要發展,就不能只守舊攤子,必須二次創業,讓沙漠變農民的財富。于是,他們主動跨區域承包治理距八步沙25公里外的古浪縣另一個風沙口——黑崗沙。
當年,八步沙人在黑崗沙栽了7000畝白榆、沙棗、紅柳、檸條等沙生植物,成活率很高。經過幾年的治理管護,如今的黑崗沙綠野遍植、鮮花盛開,黃羊、野兔等野生動物在此安家落戶。
2009年,八步沙綠緣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后,大家治沙的信心更足了。2015年,八步沙林場完成了11萬畝的黑崗沙治理,繼續向距離八步沙80公里的北部沙區進發,開始治理那里的15.7萬畝荒漠。這一次,郭萬剛把從外面打工回來的侄兒郭璽也帶上了。
郭璽第一次認真打量家鄉的林場。那成片成片的黃顏色的小花映著陽光,一下子打動了這個85后的青年。“南方的大海我沒見過,但是我能在我們的沙漠里面看見花海,是多么高興的一件事呀!”
后來,郭璽又跟著張潤元老漢去了一次林場。一場大雨過后,沙棗樹、榆樹蒼翠碧綠。老漢站在一個沙丘上,落淚無語。
聽著六老漢的傳奇長大,郭璽知道,老人一定是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戰友,那些在地窩子里度過的冰與火的歲月。
2016年5月,郭璽正式來到林場,成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每天,他開著大卡車在沙漠里送水送草,澆樹澆花。“開著挖掘機,在沙海中平田整地、開山修路,我心里充滿了自豪。”
以郭璽為首的第三代治沙人,此后大力推行科學治沙方法,積極構建科學治沙平臺,疏通了治沙區的道路,架設了通信網絡,在各林區管護站配置了電腦,購買了無人機和蟲情檢測儀等,對林區管護情況和蟲情進行巡視和監測,對治沙工作進行網絡化管理。同時,引進現代企業管理理念,對林場進行全方位、多層次地推行股份制改革,形成了“公司+基地+農戶”的經營模式。邁開了“以農促林、以副養林、農林并舉、科學發展”的新步伐,引領八步沙林場從單純的防風治沙造林,向著發展沙生產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方向發展。
時光如梭。當初接過治沙“接力棒”的二代治沙人大都年過半百。然而,無論是他們,還是如今的第三代治沙人,都在矢志不渝堅守著沙漠、堅守著綠色夢想。
如今,夢想變成了現實。從最早的6個人到現在的28個人,農民聯戶組建的八步沙生態公益林場,在三代人的共同努力下,38年累計治沙造林21.7萬畝,管護封沙育林(草)37.6萬畝。昔日的不毛之地,變成了農民增收致富的“綠色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