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賣菜的」

文/圖 蘇芳杰

小菜販是指從附近蔬菜批發市場批發蔬菜，然后再到小集市上零售的一類小生意人，俗稱“賣菜的”。從我懂事起，母親就是賣菜的。在馬巷這個古老而又小小的市井里，母親賣了一輩子的菜。從開始挑著菜筐走街串巷叫賣，到現在有了固定的攤位；從每天一擔菜支撐起一個家庭和培養我們倆兄弟讀書，到現在和弟弟一起賣菜……母親勞碌了一輩子！現在母親的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作為兒子，我和弟弟經常勸她退下來休息，生意讓年輕人來做，但她總是放心不下，擔心弟弟一個人忙不過來。雖然總是“好！好！好！”地答應著，但卻還是每天早出晚歸到市場上賣菜。母親總是說，她還是比較習慣這樣的生活，坐在家里休息總是坐不住，心里覺得空蕩蕩的。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幾年，直到我這次從部隊休假回家，母親因為雨天幫人送菜，不小心滑倒骨折，弟媳因為要在家照顧兩個小孩，所以弟弟一個人不但要賣菜，還要幫忙送菜，忙不過來。父親這才同意我到市場上去幫忙賣一下菜，其實也就是利用每天上午的一點時間幫忙照看一下攤位。

短暫的幾天賣菜生活，讓我親身感受到了家人生活的不容易、賣菜人生活的艱辛！母親每天凌晨四點多就要趕到菜市場賣菜，一直要忙到早上九點左右才有時間去吃早餐。以前家里窮，賣菜的收入也只夠平時生活所需，為了省點生活費用，母親還會叫奶奶把在家里煮好的早飯送到菜市場。菜市場的早市是非常忙碌的，母親經常忙得都騰不出手去打開飯盒吃飯，早飯都是熱騰騰的送來，等到要去吃的時候已是冰冷冰冷的涼粥了。經常忙過頭了，就早飯、午飯湊在一起吃。

賣菜經常要賣到晚上七八點沒有顧客的時候才能收攤，到家后基本上吃一吃、洗一洗，清點一下當天的收入，就剩那么一點休息時間了。母親每天最快樂的時間應該就是洗完澡的那點間隙了，可以利用清點當天收入的空檔看會兒電視劇。有時候勸母親年紀大了要注意保養身體，菜市場上的事情不要太勉強了，早上晚點到市場，晚上早點收攤回家休息，或者做幾天累了就休息一兩天，但母親總是說，習慣了閑不下來，一旦閑幾天骨頭就懶了。況且一些鄉下來的菜販也是要趕早市回村里的小市場賣菜的，晚上還有很多下班的顧客需要過來買菜，太晚到市場、太早收攤都不好，而且一停頓下來，老顧客就買不到菜了。

賣菜的時候經常要幫買菜的顧客代削馬鈴薯皮、代剝洋蔥皮等。不要說剝那直嗆人眼淚的洋蔥，就單單削馬鈴薯皮，幾十年如一日、風雨無阻，母親的手裂了又好，好了又裂，長滿了又黑又厚的老繭，至今母親還在用著一塊錢一支粉紅色的馬牌防裂油，有時買好的防裂膏給她，她反而覺得太奢侈了，皮膚適應不了。弟弟從工廠出來幫忙賣菜也有七八年時間了，現在也繼承了母親的“黑手”，指甲蓋里都是黑黑的一圏臟東西。有時候看著他們的“手”，想到自己常年在外照顧不到家庭，回家又幫不上忙，我心里深感內疚。

阿婆、阿伯在用桿秤賣菜

馬巷菜市場上繁忙的交易場景

其實，我每次休假回家也很想去幫忙做點事，但母親總是說“休假回來就幾天時間，要好好休息好好玩，在部隊也沒幾天假可以放……”，父親則總是把我攆走，說著“年輕人賣菜沒前途”之類的話。自己常年在部隊服役，確實跟地方上的生活有些脫節。就簡單的一個賣菜事情，自己感覺站在攤位邊上就是個多余的人，畏手畏腳不說，還要經常打斷弟弟手中的活問這個菜那個菜的價錢，賣出去的菜也不知道往哪里送，還要弟弟親自送過去。

市場上買賣蔬菜的人都是簡單樸實的，買菜的顧客有些是認人不認菜的，找準自己信任的賣菜人，也不問價錢斤兩，稱完菜就付錢走人。有些顧客甚至不到市場上看菜的好壞，簡單電話交代一下，就定好了要買的菜。這幾天，看到幾個買菜模樣的人，在攤位附近轉來轉去又不買菜，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要找賣菜的老阿姨買菜，這些人都是母親的老顧客。

母親賣菜會站在顧客的角度去考慮事情，會替顧客把需要買的菜提前準備好、整理好，顧客過來就可以直接提走。母親熟知每個顧客的脾氣，知道哪個顧客需要什么樣的菜，哪個顧客幾天會過來買一次菜，哪個顧客要什么時間點去送菜，她都會提前準備好……雖然母親沒有真正讀過書，只在祖宅的幼兒園里上過幾天的成人夜校，但是她會有條不紊地按每位顧客的需求去準備好菜，有時候怕忘記了還要用自己認識的幾個字和一些簡單的字符標注在磨得發毛的小本子上。

當然，母親的付出也得到顧客的認可和尊重，過來買菜的顧客都知道母親老了，腿腳不便，買完菜都很自覺的把菜拿走。如果是弟弟在就沒那么“好運”了，幾個調皮的老顧客經常要刁難一下弟弟，就簡單的一把隨手可以帶走的菜也要弟弟送上門，而且還要捉弄調侃一番弟弟，弟弟有時也會憨厚的回擊一下，然后遞上一根香煙。如果手上沒活的話，弟弟會叼著香煙扛起一袋袋要送的蔬菜……

其實這幾年弟弟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融入了這個樸實憨厚的集體。經常會跟他們一起調侃生活五味，笑說人生長短。隨手遞上一根香煙，送上一瓶可樂，生活雖然簡單清苦，但不乏一絲人間樂趣和灑脫，這就是賣菜人的生活！這次母親摔傷了腿，怕被人知道，耽擱菜市場的朋友買賣，要求我們不要說出去，自己在家里靜靜地養傷。但后來很多市場上的朋友知道了，都登門探望，真是人間自有真情在！你替別人考慮的時候，其實別人也惦記著你。

“賣菜的”生活幾十年如一日，風雨無阻，一年也就春節有三四天時間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沒有什么周末之類的正常休息時間，或者應該說周末節假日才是更忙碌的時候。很多小菜販都是在市場上賣了一輩子的菜，也辛苦了一輩子。“賣菜的”是份辛苦活，扣除搬進搬出過程中蔬菜爛掉之類的耗損，每天還要繳納幾十元的市場管理費，收入十分微薄。而且菜市場經常不定時進行市容檢查，隨著一聲聲吆喝，菜販們經常要像躲貓貓一樣趕快把剛搬到攤位上的蔬菜藏起來，等到檢查人員走了，才又偷偷摸摸的把菜搬出來。有時候一天要碰上幾次檢查，晴天還好一點，陰郁的雨天加上來回踐踏的爛泥、爛菜，散發出的酸臭味熏得讓人翻江倒海、難以忍受。不過“賣菜的”是沒有時間去計較這些的，他們忙碌地拖著濺滿污泥的褲腿穿梭在風雨中。他們更關心的是今天的菜能不能賣得出去，關心的是今天的生計會不會有個好的著落。這就是賣菜人的生活！

冬天，菜市場上的鐵皮大棚，四周都是敞開的，年老破舊的鐵皮被凜冽的寒風刮得“刺啦啦、刺啦啦、刺啦啦……”直響，寒風在毫無遮攔的菜市場上恣意橫行，恨不得把這唯一守護菜市場的鐵皮也給掀了。對于橫沖直撞的寒風，市場上的人們只能無助的把頭、手盡量往衣服里鉆。我雖然里里外外穿得嚴嚴實實，但也招架不住四面呼嘯而來的寒風，冷得直打哆嗦。旁邊的弟弟也只是無奈的把風衣領子拉高扣緊，縮著身子深吸了幾口香煙。

賣韭菜的老伯

寒冷漆黑的清晨，昏黃的馬巷老街上，來往的行人稀稀疏疏，但此時的菜市場已是喧鬧嘩然、燈火通明。早上五六點是最忙碌的時候，很多鄉下來的菜販和附近的小販要趕早市販菜回去賣。等到忙碌停當，才感覺到絲絲寒意，我們兄弟倆只能縮坐在攤位旁，無聊地環視四周，期待著下一位顧客的到來。對面馬路邊是一位賣韭菜的老菜農，蠟黃的臉色，嘴里半吐著濃濃的青煙，倚坐在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上，旁邊是一個舊菜框，上面擺放著一把韭菜。雖然過往的行人很多，但是大家都對那把韭菜視而不見，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似的，老菜農兩眼時而茫然的盯著遠方，時而左顧右盼，尋覓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但行人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老人滿懷希望的眼神隨著遠去的行人漸漸暗淡下來。一個早上，僅有的那把韭菜最后還是沒有賣出去，那失望而茫然的眼神難以言表。這情形活生生就是母親挑菜框子賣菜的生活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