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支持、情感慰藉與農村中老年父母生活滿意度研究

□李成龍

[內容提要]基于CHARLS(2015)數據，利用OProbit模型，從代際支持的角度實證分析了外出子女提供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中老年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了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的邊際效應。研究發現，總體上無論是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還是情感慰藉，對父母的生活滿意度均有正向促進作用，邊際效應分析發現情感慰藉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效果更大。分樣本研究結果顯示，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對農村父母、老年父母以及與子女同住父母的生活滿意度有顯著促進作用，而情感慰藉更多的對未與子女同住的父母和父親的生活滿意度有顯著促進作用。鑒于子女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為提高父母生活滿意度水平，提出了相關的建議措施。

一、引言

老齡化和養老問題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焦點，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不斷發展以及生活壓力的增大，年青一代人受到經濟層面的吸引或是政策層面的推動，離開父母生活的地區形成流動勞動力。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下文簡稱《公報》)顯示，全國人戶分離的人口為2.91億人，其中流動人口2.44億人。而勞動力流動的同時也伴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公報》顯示2017年末我國60歲以上人口為2.409億人，占總人口的17.3%，而65歲以上人口達到了1.5831億，占總人口的11.4%。勞動力流動性的增強和老齡化的加劇所帶來的社會問題之一就是養老問題，如何使老年人擁有一個良好的晚年生活，是當前各家庭乃至社會所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在中國傳統觀念中，子女照料父母是一切道德行為中最起碼的基礎，但今天工作壓力和日益增加的流動人口損害了這一家庭紐帶。近年來，隨著勞動力流動性的增強，以及傳統家庭結構的瓦解，空巢現象也正以前所未有的趨勢增長。2016年民政部數據顯示，中國城鄉空巢家庭超過50%，部分大中城市達到70%，其中農村留守老年人口約4000萬人，占農村老年人口的37%。有關調查顯示，從50-55歲開始，中國有近一半的人開始空巢生活，每5個空巢老人中就有1人將獨自度過晚年生活[1]。而家庭關系一直是我國老年人重要的社會關系，在孝道文化影響下，子女照顧老年父母既是道德規范也是法定義務與責任。孝作為家庭倫理規范，有維持家庭穩定的功能和作用。實際上，直到上世紀末，與子女同住仍然是中國老年人最普遍的居住方式。人口遷移流動性的增強加大了家庭空巢的風險[2]，也改變了家庭代際支持和內部分工模式。生活滿意度是主觀生活質量重要的評估手段[3]，因此在家庭關系中，成年子女的代際支持對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顯得尤其重要，尤其是在當前勞動力外流趨勢明顯的背景下。

通常的研究以老年父母為對象，然而處于中年階段父母的子女正面臨著找工作或工作初期，工作的不穩定性使得年青一代勞動力更可能忽視家庭間的代際關系。子女外出務工使得家庭出現空巢化特征，同時也大大減少了對父母的日常照料和交流。在家庭代際結構改變的背景下，勞動力“候鳥型”的遷移特征究竟會對中老年父母產生何種影響，以家庭為中心的養老模式會受到多大的沖擊均需進一步研究。

二、文獻綜述

親子關系是最基本的社會關系[4]，而養老的實質就是代際支持[5]，代際支持是指子代與父代間家庭內部資源的雙向流動[6]，主要包括經濟支持、生活照料以及精神慰藉[7]。在代際關系中，子女的代際支持是父母重要的支持來源[8]，但是，隨著社會流動性的提高，子女與父母同住并照料父母的概率也下降了，即子女外出務工會改變當前的家庭代際支持情況，這不僅會影響中老年父母的身體健康也會對老人的精神健康產生影響[9-10]。

代際支持對中老年人的身心健康起到重要作用，當前對代際支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子女外出務工所帶來的代際支持的變化以及這種改變對父母身體健康和精神健康的影響。基于代際支持變化方面的研究：目前，中國家庭的代際轉移表現出明顯的向上轉移和隔代向下轉移的特征[11]，而父母的經濟情況是影響子女提供經濟支持的重要因素，子女提供經濟支持的概率和規模隨著父母收入的增加而降低[12]。居住安排同樣影響代際支持，與兒女同住的父母獲得照料的概率越高，而外出子女更多的是給予經濟支持[13]。子女外出務工提高了留守老人的經濟支持水平，但是會弱化對老人的日常照料[14]，日常照料的減少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產生消極影響[15]。彭華茂等[16]從物質支持、服務支持以及情感支持方面對比分析了城鄉空巢與非空巢老人間的差異，研究發現總體上親子支持沒有明顯差異，但是老人所接受的服務支持多于其他類型的支持。Cong[17]證實了子女外出工作會給留守父母帶來更多的經濟回報，同時父母也會為子女照料孩子，起到代際互助的作用。而現實的養老往往存在重物質輕精神的傾向，子女外出使得老人與子女在地理空間上產生距離，改變了代際間的精神交流方式，影響了代際情感交流的廣度和深度[18]。

代際支持的改變會對父母身心健康產生影響，相關研究發現，代際支持和社會支持對老年人的精神生活具有積極的影響[19-20]。賀志峰[8]利用調研數據研究發現子女代際支持的不足不利于父母晚年的生活質量水平的提升。舒玢玢[21]研究認為成年子女外出務工并沒有明顯的改善老人的健康水平，反而因對老人的照顧支持和情感支持的減少而使老人產生孤獨感等情緒對老人的健康產生不利影響。余澤梁[15]使用CHARLS數據研究發現，子代支持和親代支持均顯著影響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尤其是家庭間的經濟支持和子女對父母的生活照料方面。羅芳等[22]基于對湖北三市農村地區的問卷調查數據的研究結果表明，一方面，子女外出務工通過加強經濟支持為父母生活帶來正面影響，另一方面又因日常照料和精神慰藉的減少而對父母生活產生負面影響。宋月萍[23]利用調研數據研究發現子女不在身邊的老人更容易產生孤獨感，且外出子女多數以經濟贍養為主，經常性的精神支持不但可以提高老人的精神狀態還能進一步促進老人的健康水平。

此外，中老年人自身及外部特征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也是學者關注的重點。Min[24]研究發現工作參與計劃可以顯著提升老年人的自尊和生活滿意度。而老年人的健康狀況、年齡、婚姻狀況等也一定程度上影響著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25-27]。Soleman[28]對低收入和體弱老人進行分析發現，身體健康是影響生活滿意度最重要的預測因子，且相關研究發現，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狀況對生活滿意度也有顯著的影響[29]。

在中國的家庭代際功能關系正發生改變的背景下，子女外出務工對家庭養老產生沖擊。眾多學者的研究已證實，子女的外出減少了對父母的生活照料，而可能更多地給予經濟支持，伴隨著日常照料和見面頻率的減少，外出的子女只能用經濟回報和短期的見面及不定期的電話等即時通訊工具與父母進行代際轉移。此背景下子女的經濟回報是否可以提升父母的生活滿意度，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精神支持對中老年父母來說誰更重要，在不同群體特征的中老年父母間的異質性情況如何，通過進一步分析與研究，對于提升中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構建和諧家庭和促進社會穩定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CHARLS(2015)數據，CHARLS數據記錄了家庭中子女與父母間的經濟交往及重要的個人特征，尤其是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與見面頻率是本文研究的重點。

本文以中老年父母為研究對象，關鍵變量是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情感慰藉以見面頻率為替代變量)，且該數據僅提供了非家戶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支持情況。基于分析的內容，本文對重要相關變量缺失及不適用的數據進行了刪除，最終獲得10892個樣本。

(二)變量賦值與模型構建

本文主要研究外出子女給予中老年父母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一般而言，生活滿意度是衡量生活質量的一種指標，既是主觀評價的反應，同時又受到客觀因素的影響，在此筆者以居民自評的生活滿意度作為衡量指標。本文對原有數據進行了轉換，取值為1-5，值越大表示生活滿意度越高。由于生活滿意度為有序變量，因此采用OProbit模型進行估計。該模型假定存在一個不可觀測但又能夠代表被解釋變量的連續隱式變量，μj-1

(1)

(1)式中S*為被解釋變量——中老年父母生活滿意度，F為外出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E表示外出子女與父母的見面頻率，C為其他控制變量，α、γ為相關變量為待估參數，ε為誤差項。

如果用Φ(*)表示標準正態分布的累積分布函數，則可以得到生活滿意度的條件概率密度函數：

Pr(S=f|x)=Pr(uj-1

=Φ[uj-f(x)|x]-Φ[uj-1-f(x)|x]

(2)

(2)式中，f(x)=α0+α1F+α2F+α2E+γC+εi。

相關變量及參數定義同式(1)。

(三)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

表2中父母生活滿意度均值為3.3560，表明大多數父母處于比較滿意的水平，即多數父母呈現生活樂觀的態度。子女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金額均值為0.5387萬元，而通過進一步數據分析發現全樣本中有2697個樣本的子女未給予父母經濟支持，占比24.8%。父母與子女的見面頻率均值為2.9609，即多數父母與至少一個子女見面的頻率低于每月一次。

綜合表1和表2可以看出，全樣本中老年人生活滿意度中超過90%的父母自評生活滿意度處于比較滿意及以上水平，但是仍有7.51%的父母對生活感覺不太滿意，甚至有2.17%的父母感覺生活一點也不滿意。

四、實證分析

(一)基本結果

利用stata軟件進行實證分析，表3顯示了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與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回歸結果，首先在模型(1)中可以看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對父母的生活滿意度有一定的積極作用，經濟支持的增加，顯著提升了中老年父母的生活滿意度。模型(2)考察了子女的情感慰藉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結果顯示情感慰藉可以顯著的促進父母生活滿意度水平的提升。模型(3)對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的綜合影響進行了分析，結果顯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仍然對生活滿意度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雖然子女外出改變了家庭代際關系，但是對于中老年父母來說，外出子女的代際支持仍然起到重要作用。

表1 相關變量的定義及描述統計

表2 父母生活滿意度分布(%)

其他控制變量方面，性別與父母生活滿意度之間未表現出顯著的影響關系。而年齡與幸福感之間具有顯著影響關系，表明隨著年齡的增加，父母更容易獲得滿足感，通常人到老年經歷了種種生活狀態，伴隨著子女成家立業，到了需要安度晚年的時刻往往更易獲得滿足感，而這也與奧斯瓦爾多教授提出的人一生的幸福感呈現U型相吻合。婚姻狀況對父母的生活滿意度也存在顯著正向影響，既有配偶的陪伴可以促進滿意度的提升，雖然子女的外出造成了日常照料的減少，但配偶之間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相互幫助，起到積極作用。此外，子女婚姻狀況對父母的生活滿意度的提升也存在顯著影響，子女未婚配顯著降低了父母的生活滿意度，子女已婚對父母精神上可以起到慰藉作用，在儒家傳統文化的影響下，子女的婚姻狀況仍然是父母關注的焦點，父母仍然希望子女早日成家，因此子女的婚配情況一定程度上影響父母的生活滿意水平。而老人的健康狀況是影響生活滿意度的重要因素，疾病的減少意味著健康水平的提高，因而身體康健可以顯著促進父母生活滿意度水平的上升。家庭人均收入水平的提升對中老年父母幸福感的提升有顯著促進作用，家庭擁有的資產是維持日常開支的基礎，因而家庭人均收入對幸福感有著重要意義。

(二)異質性分析

表4為父母生活滿意度分組回歸結果。從性別差異分析來看，子女的經濟支持對父母親生活滿意度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而情感慰藉僅顯著的促進父親生活滿意度的提升。分年齡回歸結果顯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60歲以上父母的生活滿意度均存在正向作用，通常我們認為，隨著父母年齡的增長，父母的身體機能往往會下降，更容易患病，年齡較大的父母對于子女所給予的關心與安慰需求更多，因而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于年老父母來說顯得尤為重要，而多數中年父母正處于工作期間，收入較為穩定，健康狀況相對較好，所以對經濟的需求相對較小。從居住類型來看，子女的經濟支持對農村父母幸福感的提升具有顯著正向作用，而城鎮父母對子女的情感需求更多一些，我們認為，隨著城鎮化建設的不斷推進，城鎮居民有更多的收入保障以及更好的生活條件，完善的社會支持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子女的經濟負擔，因而相比于經濟支持，子女的情感支持對城鎮父母來說更重要一些。從居住模式來看，與子女同住的父母對外出子女的精神支持需求更少一些，與子女生活在一起的父母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同住子女的情感慰藉，相比于子女均不在身邊的父母來說，與父母同住的其他子女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提供更多的日常照料，降低了父母對外出子女的照料依賴，因而外出子女的情感支持作用的影響相對于未與子女同住的父母顯著性不明顯，但未與子女同住的父母親缺乏子女的日常照料，所以對情感支持的需求較大，即子女的情感支持顯著提升了未與子女同住的父母的幸福感水平。

表3 子女經濟支持、情感慰藉與父母生活滿意度回歸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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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邊際效應分析

由于OProbit模型的參數含義不直觀，只能從顯著性和參數符號方面給出有限信息。因此，我們通過進一步的計算得出各個解釋變量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邊際效應。本文使用傳統的方法計算解釋變量處于均值時，相關變量的變化是如何影響父母生活滿意度在各個取值上的概率。

(3)

(3)式中x為自變量，該式表示在自變量變化一單位時，因變量在取不同值時的變化程度。由表5可以看出，當所有變量處于均值時，子女的經濟支持每增加1萬元時，父母的生活滿意度為“一點也不滿意”的概率下降0.00086，“不太滿意”的概率下降0.00207，“比較滿意”的概率下降0.00372，“非常滿意”的概率上升0.00439，而“極其滿意”的概率上升0.00226，表明子女經濟支持的增加有利于父母生活滿意度的進一步提升。同樣，情感慰藉對中老年父母生活滿意度的提升也具有顯著影響，而情感慰藉對父母生活非常滿意和極其滿意的提升明顯高于經濟支持增加帶來的影響。

表4 父母生活滿意度分組回歸結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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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5 父母生活滿意度的邊際效應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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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結論及建議

子女的外出務工沖擊了傳統的家庭結構，弱化了家庭代際支持功能，雖然社會保障在不斷完善，而家庭養老中子女角色的轉變甚至缺失對中老年父母來說仍然會產生影響。本文使用OProbit模型研究了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兩個方面對中老年父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并分析了中老年父母不同特征的異質性影響結果，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外出子女的支持行為對父母生活滿意度的邊際效應。結果表明，總體上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對中老年父母的生活滿意度都產生正向促進影響，但是不同特征的中老年父母之間對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的需求會有差異。子女的情感慰藉對于中老年父母來說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尤其是子女都不在身邊的老人，而經濟支持對于生活在農村的父母以及年老的父母來說更顯得尤為重要。

外出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慰藉是父母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子女關注老人的生活狀況既是道德要求也是為人子女應盡的義務。基于本文的相關分析結果，筆者提出了以下建議：(1)暫時與父母分離的家戶成員應時常關注老人的生活狀況，在經濟和精神上給予相關支持，使老人得到子女應有的關愛。子女經常性的關心與交流，不僅可以增加老人的安全感與幸福感，對于和諧家庭的構建也有重要意義。(2)基于社區層面來講，社區可以通過開展一系列的文體活動為社區居民提供更好的精神文化生活環境，豐富老人的休閑生活，完善社區養老保障體系，為老人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3)地方政府與社區應積極聯合，大力推進社區養老建設，發揮社區養老功能，完善社區設施設備，進一步提高居民生活滿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