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路
(西藏日報社,西藏拉薩850000)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至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期間,是西藏社會時代變革的關鍵時期。面對國際社會關于所謂“西藏問題”的各種不利輿論,中央于1955年首次組織了一批外國記者團赴西藏采訪報道,蘇聯《真理報》駐華記者歐福欽便是成員之一。他的采訪著作《1955年西藏紀行》見證了當時西藏社會的真實面貌,反映出西藏和平解放以來經濟社會取得的顯著進步、中央和西藏工委遵守“十七條協議”,以及西藏進步人士和貧苦大眾渴望社會變革的態度,為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的發生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依據。同時,邀請外國記者赴藏采訪是中國對外宣傳工作中的一次“大膽”嘗試,外國記者的報道對國際社會的不實言論進行了澄清,對如何開展好西藏的對外傳播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自晚清以來,中華民族飽受內憂外患,西方帝國主義列強不斷滋擾我國邊疆地區,妄圖把西藏在內的領土分裂出去,而西藏部分上層勢力不甘心權力和利益的失去,與帝國主義勢力內外勾結,在國際社會制造“西藏獨立”的輿論。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簽訂了“十七條協議”,西藏實現和平解放,從而維護了民族統一和領土完整,為西藏地區的發展進步帶來新機遇。
出于東西方意識形態差異和對新生社會主義政權的敵視等,西方主流媒體將西藏和平解放大肆曲解為對西藏的“占領”“入侵”,置“十七條協議”不顧而稱“侵犯人權”“限制宗教信仰自由”,這些給尚未較多了解新中國的受眾造成了負面印象。為展現西藏和平解放后的真實面貌、粉碎國際社會的不利言論,應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的邀請,來自蘇聯、意大利、波蘭、法國、捷克斯洛伐克等國的記者組成代表團,于1955年8月至10月間對西藏進行了訪問,代表團成員中就有《西藏的轉變》作者伊斯雷爾·愛潑斯坦和《1955年西藏紀行》作者歐福欽。
歐福欽是周恩來總理為他取的中文名,他的本名是弗謝沃羅德·弗拉基米洛維奇·奧夫欽尼科夫。歐福欽生于1926年,1953年至1959年任蘇聯《真理報》駐華記者。在華工作初期,北京只有12名外國大使和14名外國記者,所以歐福欽有很多機會采訪到中國的高層領導人[1]。他在1992年至1996年擔任新華社的俄文改稿專家,2001年6月采訪了上海合作組織成立大會,擔任《俄羅斯報》政治評論員后,他撰寫了大量分析中俄關系、介紹中國改革開放的文章,2007年撰寫的《中國的騰飛與俄羅斯的未來》一文獲得了俄羅斯“中國年”俄文報道新聞特別獎。半個多世紀來,歐福欽堪稱“中國通”,是著名記者、漢學家、知名國際問題專家。
1955年的赴藏采訪從北京坐飛機到重慶,由重慶坐火車到成都,再從成都坐汽車經川藏公路進藏。歐福欽寫道:“不久以前,從中國內地省份前往西藏還需要騎馬沿著令人眩暈的道路走上三四個月……我們在新建的公路上疾馳,可以在7至14天內行駛近2500公里的路程。”[2]7最終,他們花了12天到達了拉薩。當時西藏還沒有實行民主改革,依然是封建農奴制[3]。歐福欽采訪了西藏工委領導干部、宗教上層人士、農奴、建設工人、科技專家、藏族青年等,記錄了西藏和平解放后的種種變化,并將這些見聞匯總成《1955年西藏紀行》一書出版。
學界關于國外記者對西藏民主改革的記錄集中在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采寫的《百萬農奴站起來》一書。這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斯特朗在中國革命和建設時期積累的名氣,有“紙老虎女士”之稱;二是《百萬農奴站起來》寫于1959年民主改革期間,在新聞發生的時間點上更具顯著性。然而,歐福欽《1955年西藏紀行》一書的價值并不能被忽視:一方面,此次采訪是西藏和平解放和民主改革之間的“承上啟下”時期,見證了“十七條協議”的執行情況和西藏各族群眾擁護社會發展進步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回答了幾年后“為什么會發生民主改革”,其史料價值相當重要;另一方面,此次采訪是西藏和平解放以來首次對外國記者開放,采訪和傳播取得的效果為1959年斯特朗等人的赴藏采訪奠定了基礎,而此后在重要時間節點上邀請外國記者團赴藏采訪報道也幾乎成為西藏外宣工作慣例,因此通過《1955年西藏紀行》探討此次采訪報道的成功之處,也是對西藏對外傳播的經驗總結。
話語分析是上世紀中葉提出來的語言學研究方法,并逐漸影響到社會學科的研究。話語分析關注的是單詞、小句和句子層面以上的語言知識,以及文本間的語言組織形式、語言與使用語言的社會文化語境之間的關系。荷蘭語言學家梵·迪克在《作為話語的新聞》一書中提出新聞話語圖式(見圖1),為新聞話語的分析提供了重要線索[4]。
圖1:新聞話語圖式
梵·迪克認為,新聞話語最明顯、最典型的特征之一就是其組裝性,受眾從各個組成要素中獲得對整個新聞話語的理解。借鑒新聞話語圖式,可以分析《1955年西藏紀行》的話語特征和功能。
新聞主題也即概述,一般從標題和導語中概括出新聞的主題。《1955年西藏紀行》分為“乘車赴藏”“拉薩的聚會”“念青唐古拉山的牧區”“雅魯藏布江的源頭”“種子和幼芽”五個部分,從作者的記述中可以歸納出以下幾個主題:
解放軍戰士對西藏群眾的幫扶。在川藏公路修建和養護工地上,歐福欽記錄下解放軍戰士和藏族群眾一起勞作,教他們唱歌,提升勞動干勁的場景。在年楚河谷發生洪澇災害時,解放軍戰士為災民們搭建帳篷,隨行醫生幫群眾檢查治療,并與當地干部一起登記受災情況,發放賑災糧食。藏族女孩達瓦布日回憶起1935年在四川甘孜第一次見到解放軍戰士的情景,她在西藏和平解放后加入了在江孜的解放軍后勤機關,為部隊購買糧食和運輸飼料,后來被推選為婦聯主任。軍隊文工團還邀請藏族群眾參加文藝演出等。在和平解放西藏后,解放軍進入西藏鞏固國防,對西藏群眾的幫扶集中在應急救援、買賣公平并吸納地方群眾參加工作等方面。
科技工作者助力西藏發展建設。面對當時封建農奴制下極為落后的社會生產力,中央派出了一批科技工作者進藏工作,改善西藏群眾的生產和生活。歐福欽寫道,他們中有醫生、獸醫、農業學家和地質學家,“無論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無論是在游牧地區還是在旅途之中,我們常常可以見證響應祖國號召來到西藏的人們的英勇壯舉”[2]151。其中,獸醫謝玉生給患病的牦牛注射藥劑,排除宗教和巫醫等因素的干擾,抑制了疫病的蔓延;農業專家試種了80余種農作物,西藏自然條件不適宜發展農業的說法不攻自破;科考隊在西藏發現大量礦源地,其中蘊藏著約40種不同類型的可利用礦產等。科技工作對發展西藏的農牧工商業、改善人民生活起到了重要作用。
宗教上層勢力對西藏前途的主張。歐福欽等一行記者分別在拉薩采訪了十四世達賴、在日喀則采訪了十世班禪等宗教上層人士和噶廈官員。十四世達賴認為,“從簽訂和平解放西藏的協議那一刻起,西藏就放棄了過去那條引向黑暗愚昧的老路,而走上了一條新的、通往繁榮和光明的未來之路”[2]58,他相信中央政府會給西藏各個方面的幫助,全體中國人民燦爛的前景就是西藏人民的未來。十世班禪則認為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條協議”得到了嚴格遵守,西藏人民不僅獲得了宗教信仰自由,工、農、商、牧業還得到了極大發展。歐福欽采訪后得出的結論是“中國在民族問題上所實行的政策是英明且成功的”。這些史料既反映了“十七條協議”的執行情況,又與1959年以十四世達賴為首的上層分裂勢力蓄意破壞協定并悍然發動武裝叛亂形成了鮮明對比,充分說明了十四世達賴的反動本質。
西藏農奴和普通群眾的生活面貌。西藏在1955年還是封建農奴制社會,這一社會制度下有大量農奴和奴隸,構成了歐福欽采訪的重要主題。他從鐵匠次仁平措口中得知,寺院和地方貴族要向農牧民和手工業者收取烏拉,無償地完成一切勞作,雖然次仁平措認為“這種勞役既不正常又不合理”,但也只能抱怨幾句。由于宗教因素,鐵匠、屠夫等被認為是最低賤的職業,他們還要忍受辱罵。解放軍進入西藏后,次仁平措從銀行貸款為戰士們訂做鐮刀和鋤頭,第一次感受到勞動的尊嚴與光榮。出身貧農的金正諾布的父親在地震中去世,母親離家出走,家里沒有糧食,還要繳納稅收,后來他跟隨解放軍修路,不僅免于賦稅,還可領取糌粑和工錢。從寺院贖身出來的瓊珠先是在地質考察隊里擔任翻譯,學到了地質測量技術后又擔任測量員,感受到為祖國工作的擔當和榮譽。這些農奴和奴隸的經歷帶有強烈的對比,反映出西藏社會的改革是西藏各族人民的心愿和歷史進步的必然。
除上述主題外,歐福欽對西藏的建筑、工商業、藏醫、媒體等領域進行了簡要概述。
情景包括情節和背景。新聞的情節經常使用“在……的時候”“與……同時”或其他表示時間、地點的狀語引出。《1955年西藏紀行》中有許多情節的描述,如金正諾布在筑路工地上的情節:“每天早上,工作隊長將工人們領到工地上,將每10人分成一組并量出一段距離作為他們的工作定額,這就是白天的工作任務。同伴們相互打趣,開玩笑。競賽意識很快便進入了金正諾布的頭腦中。”[2]35又如,鐵匠出身的農奴次仁平措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解放軍戰士的情節:“中午時分,一旁挖地的戰士們帶著藏族鐵匠們去吃午飯。值班戰士給他們每人盛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米飯。在次仁平措看來,作為餐桌美味的米飯,他這一輩子只在逢年過節時吃過一兩次。但現在他卻吃不下,因為還不習慣使用筷子。坐在飯桌旁,次仁平措有些手足無措。”[2]83在此基礎上,歐福欽繼續挖掘次仁平措的心理活動,使情節進一步深化和豐富。“次仁平措頭腦中產生了許許多多的疑問:為什么這支軍隊不但不搶劫掠奪,而且購買一件小東西也要付錢,甚至還要自己養活自己呢?!為什么他們來了以后就開始給手工業者貸款,還在市里開辦了醫院免費提供醫療服務呢?!”[2]85
因獨特的自然和人文環境,西藏在歷史、文化、制度、社會發展軌跡等方面與內地存在差異,再加上西方社會長期以來的“香格里拉”想象,西藏被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5]。新聞報道中如果不加入背景資料,受眾就難以理解,新聞也缺乏說服力。在采訪宗教上層人士時,歐福欽多次對政教合一的制度背景進行了介紹:“那時的寺院已經占有大部分耕地,這使得成千上萬的人脫離了生產勞動。寺院年復一年地聚斂大量財富,這些財富皆被藏放于寺院的地窖內”[2]49“不難想象,宗教壓在這些總數廖廖的民眾肩上的擔子有多重,而他們的生產水平一直處于封建社會的初級階段”[2]49“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藏時,西藏還保持著帶有奴隸制度殘余的早期封建社會制度的社會經濟關系。寺院和地方貴族集中掌握著所有耕地和牧場。所有農戶和牧民都被領主牢牢地束縛在其賴以生存的土地上”[2]57等。
對于農奴次仁平措的鐵匠身份,歐福欽介紹到這是一種最低賤的職業,因為佛教認為殺生是最大的罪孽,而鐵匠正是制造殺戮工具的人。近代以來,西藏飽受帝國主義侵略,歐福欽在日喀則采訪時插入了1904年榮赫鵬帶兵侵藏和江孜保衛戰的背景,稱這是“愛國主義情感的根源”。相對于西藏的舊制度,西藏和平解放的“十七條協議”是當時重要的社會背景,在對宗教上層人士、解放軍戰士的采訪中,歐福欽得出“中央政府駐藏代表在工作中堅定不移地遵守著這一協議”“這一政策是符合現階段西藏發展的特點”的結論。這些背景既是新聞敘述的需要,使情景更為立體化,又帶有強烈的對比,體現出西藏社會的進步是深得人心的。
評價是新聞話語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表明新聞的導向和立場。為顯示新聞的客觀性,記者通常會直接或間接地引用他人的觀點;在基于大量事實的基礎上,記者有時也會作出預測和評判。農奴和奴隸在《1955年西藏紀行》一書中的口頭反應十分活躍。鐵匠次仁平措說:“干活時人們稱呼你是不可或缺的人,而干完活之后,則在背后罵你是‘嘎啦’。這是對鐵匠的鄙稱。”[2]81鐵匠格桑說:“逢年過節,你穿戴一新,帶著孩子們一起上街,周圍的人都會對你指指點點……想到孩子們將來也要經受這些,心情就更沉重了。”[2]81這些引語生動、樸實,反映出人物的內心感受和不平等的社會制度。當鐵匠們給解放軍戰士制作工具后,解放軍戰士指著胸前佩戴的徽章告訴他們:“鐮刀代表農民,錘子代表工人。這是我們的旗幟,共產黨員的旗幟,因為我們是在為工人和農民謀福……我們把你看作我們的朋友,像尊重其他工作一樣尊重你的勞動。”[2]85前后引語之間形成強烈反差,鐵匠堅信“孩子們將不會再聽到‘嘎啦’這樣的諢名了”,傳達出對舊制度的改革是民心所向之意。
在口頭反應中,有的是對客觀事實的表達,有的是說話人的主觀感受和觀點。歐福欽對后者的捕捉也十分到位。例如,金正諾布和解放軍戰士一起筑路,他對筑路這件事的評價為:“我將永遠保留有關工地的記憶,不僅是因為我在那里干過活,還因為它一定會給我們帶來一條新路。”[2]38由獸醫、醫生和文化宣傳隊員組成的工作隊在基層開展流動幫扶,隊長張同志說:“對我們來說,最大的頒獎就是各地的牧民都像送別朋友那樣為我們送行。”[2]103這些引語反映了采訪人物的精神面貌,他們眼中的社會也是充滿朝氣和希望的。在沒有引語的情況下,歐福欽從大量的觀察、采訪中提煉出對西藏社會發展的觀點。他寫道:“我們看到了人民醫院、國營公司、銀行、印刷廠和學校。無需求助降神師,我們也能從這些事物的背后看到拉薩的明天和未來”[2]89。在書的最后,他認為:“在經受貧困的折磨、中世紀剝削制度的壓榨以及偏見與迷信的影響之后,如今,在祖國母親的親切關懷下,藏族人民也為了新生活而重生了。”[2]164這種述評的寫作方式既沒有脫離新聞的客觀性,又增加了報道的導向性和厚重感。
1955年的外國記者團赴藏采訪是西藏和平解放后首次對國外媒體開放。當時新中國剛成立不久,在對外傳播方面的經驗還很缺乏,面對國際社會來勢洶洶的輿論,外國記者團的報道起到了較好的激濁揚清作用,也使得邀請外國記者在重要時間節點上赴藏采訪報道成為西藏外宣工作的重要方式。那么,《1955年西藏紀行》一書中有哪些西藏對外宣傳的經驗?
建國初期,中國的社會百業正在復興之中,生活開始呈現豐富多彩的一面。但由于宣傳的政治屬性,不少新聞報道延續了戰爭時期的特征,拘泥于公式化,缺少細節和生活氣息。對外傳播的專家、記者愛潑斯坦認為:“從方法上講,編輯、記者在接觸事物中,要把自已的耳朵、眼睛和腦子都放開。把看過的東西,吸收的東西,以及你對歷史和有關知識的了解等等都集中起來。寫出來的東西才會對讀者有吸引力。”[6]
歐福欽在采訪寫作中善于抓細節。新聞人物一些一閃而過的動作、神態,他都捕捉得到。例如,他在對農奴次仁平措的采訪中寫道:“他那濃密、凌亂的頭發被編成小辮盤在頭頂。說話時,他的雙眼微微瞇縫著,仿佛在揣摩對方,而雙手不停地比劃著……”[2]78觀察是記者不可或缺的能力,也是獲取細節的主要方式,在對藏族農奴的采訪中,歐福欽特別留意觀察鋪在他們房頂上等待曬干的糧食,只有看到糧食豐收,他才相信藏族人民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當時還尚未進入“讀圖時代”,聽覺是人們獲取信息的重要方式,歐福欽的報道中融入了多處聽覺敘事。例如,他對拉薩街道的見聞是“街上的喧囂時而被淹沒在被人踩到的狗發出的尖叫和狂吠中”、在寺院聽到“僧人們成隊地盤坐在油跡斑斑的蒲墊上,大聲地吟誦祈禱并以有節奏的搖擺”等。這些細節在人物、事件之外,突出了與之相關的周圍環境和記者當時的想法,增添新聞可讀性和趣味性的同時,又反映出當時的社會面貌。
當時,國際社會把西藏和平解放說成是“侵犯人權”“限制宗教信仰自由”,除了意識形態因素外,還在于對外傳播的方法問題。中國媒體的對外報道常常被當作“宣傳”,效果不盡如人意。必須承認的是,中西方社會在文化環境、歷史背景、風俗習慣等方面存在差異,需要站在受眾視角,采用歐洲人和美國人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報道西藏。
在對川藏公路筑路工人、農奴、牧民、宗教上層人士等采訪中,歐福欽注重了新聞背景的運用。更難能可貴的是,身為外國人的他,深知國外受眾的知識結構,可以把在西藏所發生的事件與其他國家的同類事件加以比較,進而說明其國際意義。例如,他在寫到鐵匠的社會地位時聯系到印度的種姓制度,“西藏不存在像印度社會那樣的種姓制度,但是卻有受人鄙視的職業,從事這些職業的人被迫世世代代延續這份職業,于是,形成了社會上一支閉塞的、類似于低階種姓的群體”[2]80。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對藏傳佛教懷有一種神秘化、理想化、浪漫化的想象,雖然“十七條協議”對“尊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進行了明確規定,但國際輿論依然喜歡拿宗教抨擊中央在西藏的政策。歐福欽深知這一背景,他在獸醫謝玉生的經歷中寫道:當時基層發生牲畜疫情,獸醫站想給牲畜注射防疫,但村民卻請巫醫施法和僧人祈禱。眼看牲畜陸續病死,村民同意獸醫在僧人祈禱時進行治療,后來村里的80多頭牲畜全部治愈了。這種鮮明的對比手法,既體現出基層干部對宗教信仰的尊重,又破除了部分人對宗教不切實際的幻想,表明科學才是西藏進步的方向。
西藏幅員遼闊,人口居住呈“馬鈴薯式”分布,再加上受宗教因素影響,社會生產力水平長期落后。西藏和平解放后,最能反映西藏社會發展進步的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歐福欽在采訪中十分關注民生領域,他沒有只滿足于向地方部門“拿材料”,而是深入到西藏的田間地頭“抓活魚”,用事實說話。
歐福欽在索娜姆多日家中了解到春耕用的種子是國家發放的,還可以貸款購買農具;農民薩莫谷東在農業技術站的指導下試種番茄、南瓜和卷心菜,并向其他農民推廣種植經驗,高原上長出的第一批蔬菜作物和高產糧食所使用的現代化農具也被公開展覽。在教育方面,藏族泥瓦匠的女兒達瓦布日和其他藏族一起被送到成都的西南民族大學學習,回藏后成為了商務部門的少數民族干部;年輕的藏醫令青平措跟隨軍醫高大夫學習外科,參與完成手術,初步掌握了現代醫學知識。在衛生防疫方面,拉薩人民醫院聲譽越來越高,群眾免費接種了天花疫苗,改變了人們過去對醫院的態度;西藏還建成了7家牲畜防疫站,首要目標是降低幼畜的死亡率。在文化方面,電影放映隊走村入戶放電影,群眾可以從收音機、報紙上獲悉新華社的報道,中華人民共和國統一使用的小學教科書被翻譯成藏文發到學生手中等。總之,歐福欽筆下展現了一幅幅生動的民生畫卷,這是西藏和平解放帶來的變化,受到了西藏廣大群眾的擁護,燃起了人們對新生活的希望。
在西藏和平解放后至民主改革前夕,西藏社會正處于時代變革的歷史關鍵時期,歐福欽等外國記者1955年的赴藏采訪記錄了當時西藏社會的發展面貌,反映出西藏各族人民渴望擺脫封建農奴制度的束縛、向往新的社會制度的民心所向。這既為回答“為什么會發生民主改革”的提問提供了依據,又為民主改革前的藏學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史料。
這次采訪的另一個重要意義在于為國際社會了解西藏提供了窗口,澄清了事實,消減了誤會。基于此次采訪的成功,路透社、合眾社、CNN、彭博新聞社、英國《金融時報》、德國《時鏡》周刊等媒體的記者都曾在此后的不同時期赴藏采訪,但經翻譯出版的采訪報道著作還相對有限,僅有歐福欽的《1955年西藏紀行》、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百萬農奴站起來》和伊斯雷爾·愛潑斯坦的《西藏的轉變》等少數幾部,相關領域研究十分缺乏。隨著近年來中西方圍繞我國西藏開展的文藝演出、座談會、科技合作和實地考察增多,西藏官方和民間的對外傳播重要性日益凸顯,對傳播技巧和方式的研究也是亟待拓展和加強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