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
我是個起步很晚的作家。做了奶奶那年處女作《畫魂——潘玉良傳》問世。繼之寫了一長串文藝家。他們無不是與苦難搏斗,為鐘愛的事業做出了卓越貢獻的民族精英。我把我的寫作稱作為苦難者立傳。劉海粟就在其中。應海內外出版家之約,我先后從不同角度為其寫了五部文學性傳記。讀者為何鐘愛我的海翁傳,我想是因為他那滄海般浩瀚的百年人生吧。
他16歲逃婚從武進到上海,17歲創辦上海美專,獲得“藝術叛徒”的稱號。為捍衛新興美術,與殺人如割韭的軍閥孫傳芳論戰,為中國的文藝復興,一生經歷了數不清的風雨和苦難。30歲就被法國藝評家稱作中國文藝復興的大師。可藝術家的超前意識總是難以得到普通人的接受,誤會像影子一般不肯離開他。他成了現代中國畫壇備受爭議的人物。三次中風,他都憑借堅強的意志戰勝了病魔。1969年那個寒氣逼人的冬天,他除了挨批斗,還被剝奪了寫字畫畫的權利,被掃地出門,趕進一間地下室。地下室的門對著街道,沒有電燈,只能開著。他深愛著藝術,不想放棄,沒有紙,他用抄家遺下的廢舊破紙,練習書法和臨寫古畫。因為怕被人看到遭來更大的災禍,伊喬夫人只好坐在門口望風,發現情況,以咳嗽為號。他從往昔風光的眾人簇擁的地位一下跌落到無限孤寂的深淵。可他沒有被黑暗吞沒,而是浴火重生了。在那漫長歲月中,他憑借往昔觀摩古代名畫的記憶,擬畫了無數的古代名家的畫,臨寫了數不清的碑帖。他臨《毛公鼎》,又習張旭、懷素;他臨黃庭堅、蘇軾、米芾,又臨《散石盤》《石門銘》《石門頌》。他的書法融入了繪畫的筆墨,又常以狂草直接入畫,他的藝術觀在書法中體現得瀟灑自然,達到了氣韻生動的完美意境,創造了雄渾、闊博的風格。他的書法代表作《臨米芾學書自述》《散石盤銘》,他的《歸去來辭》《秋興》,他的諸多題畫詩、跋,豪放,撼人心魄,無不有他獨有的性靈,達到了采眾美集大成的地步。他的《鐵骨紅梅》和題在上面的詞《水龍吟》“直叫身歷冰雪,看來凡骨經全換。凍蛟危立,珊瑚冷掛,絳雪烘暖……”那樹紅梅如云如霧,如霞似錦,滿紙流輝,美極了!
這是苦難賜予他的!苦難并非災難,苦難造就了他的偉大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