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瑣憶（三）

王鑒偉，生于蘇州，書畫家、作家。著有《藝術(shù)的生活》等文集。

大清早睡得正香，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將我吵醒，原來是肖桑打來，問我?guī)讜r出門。已近九點，忙翻身起床。

與肖桑、丹羽在神保町會合，街旁舊書店大都還未開門。因為事先約好,“原書房”老板已在等候。這是“浮世繪”專賣店，墻上掛滿了翻刻的名畫。“浮世繪”乃江戶時代版畫，距今二、三百年，對西方現(xiàn)代畫壇影響巨大，梵高、莫奈等皆贊譽有加。老板將珍藏的名家原作取出欣賞，探討些專業(yè)話題，臨走時購了廣重的風(fēng)景畫，算是不虛此行。

午后，往東京藝術(shù)大學(xué)訪美術(shù)院院長保科，其致力水墨創(chuàng)新，相聞已久，今日始約一聚。天氣有些悶熱，走到校門口已大汗淋漓，坐進(jìn)接待室，冷氣強勁，頓覺無上清涼。保科剛開完會，推門進(jìn)來，伸手相握，保科談到少年時專攻書法的往事，頗有興味，眾人暢談藝術(shù)，互贈作品集，滿堂歡笑。

辭別保科，丹羽覺得疲累，先回家休息。上回“國際水墨展”得中國大使館后援，W君多有出力，與之通話，他正在長野考察冬奧會項目，讓我們在大使館等候。門口警衛(wèi)驗明身份，開門放行，已近下班時間，使館很是安靜，廊壁上一幅梅花圖異常奪目，趨前細(xì)看，原來是嶺南派大家關(guān)山月所作。

W君很晚才回，在附近小聚，飲了兩杯“獺祭”大吟釀。大吟釀為清酒上品，是將米粒外層磨去，留下一半米芯釀造而成，故而珍貴，此“獺祭”二割三分，僅取百分之二十三的米芯，自然更佳。大家邊飲邊聊，論及各國文化交流，感觸良多。明日將出東京，約定他日再敘。

車子在山谷間行駛，前面一座火山頭正裊裊的冒著輕煙。入箱根小鎮(zhèn)，預(yù)先定好的溫泉民宿，榻榻米套房，起居室中央擺著一條幾案，墻上掛著書法。天黑掌燈時，有婦人端著托盤進(jìn)房送餐，和食精致可口，飯后在露臺上喝茶，放松之極。待到夜深，入內(nèi)室鋪好臥具，席地安睡。

懶懶的睡到天明，起身赴滋賀縣，參觀美秀美術(shù)館，此建筑大師貝聿銘杰作，享有盛名。烈日當(dāng)頭，行路匆匆，在高速服務(wù)區(qū)稍歇，見屋頂與墻壁上立了幾個仿真忍者，栩栩如生，一問方知是忍者故鄉(xiāng)。

出高速公路，沿途峰巒疊翠，車道齊整，目的地不久即到。面前是幽暗的隧道，步行不過百米，豁然洞開，懸索橋飛跨山壑，對面美術(shù)館安閑靜臥，疑是入了桃源。大廳正面整塊的透明玻璃，其外一株百年古松，虬枝勁挺，臨淵而立，深有禪意。美術(shù)館主體建在地下，構(gòu)思精巧，光影交錯，不可名狀。想貝氏雖出自吳門望族，然不囿一隅，立身海外，終成國際巨匠，令人景仰。館中游客無幾，走馬觀花，腳有些酸脹，便搭景區(qū)觀光車回到外面停車場。

因為是暑期旺季，大阪、京都皆訂不到房，翻看地圖，神戶相隔不遠(yuǎn)，略一合計，撲將過去。夕陽西下，入住神戶港灣酒店，洗去風(fēng)塵，靠在床上休息。夜幕降臨，外出覓食，搭公車行去，街上較為冷清，開到鬧市人氣漸旺，忙跳下車，在烤肉店點了兩份牛肉，大吃一通。

神戶距大阪、京都、奈良皆不遠(yuǎn)，數(shù)日來東游西逛，在龍安寺廊檐下賞了回“枯山水”，又往西本愿寺、春日大社等處閑走，印象中京都銀閣寺前“哲學(xué)之道”，傍水映綠，別有意趣。本欲多呆幾天看夏祭演出，但約好回東京議事，遂驅(qū)車而返。

天氣熱得厲害，途經(jīng)鄉(xiāng)間蔬果市場，停車稍駐，涼棚內(nèi)有十多個攤位，瓜果外觀亮麗，忍不住買些解饞。上高速一路疾馳，剛到東京市區(qū)卻遇堵車，好在不久即通，準(zhǔn)時趕到。在“現(xiàn)代墨之會”商討水墨振興展，《中文導(dǎo)報》張君又來訪談，諸事圓滿。

同去夜飲，穿過馬路，居酒屋在樓宇地下層，沿階而下，一老嫗迎上前來，丹羽是熟客，微笑寒暄，老嫗說正巧有小半瓶“十四代”，可要來上一杯？“十四代”乃清酒稀有極品，地位至尊，在“獺祭”之上，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大家喜不自禁，連連點頭。篩酒細(xì)品，滋味醇厚，帶著清幽的花果香，果然不同凡響。酒單上有“百年の孤獨”燒酒，詩一般的名字，價格比同類貴上一倍，點來續(xù)飲，帶著橡木桶的清香，柔綿悠長。

暢飲歸去，獨自漫步街頭，四周靜寂。抬頭仰望，東京塔矗立在夜空中，燈火絢爛，正如醒了一場隔世塵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