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姬

金山嘴漁村。
2009年8月,美國布朗大學教授戴維·威爾(David N. Weil)在英國《新科學家》雜志上刊發了一則研究,根據他和同事過去11年的統計,一個地區夜晚的燈光亮度和它的GDP成正比。十年后的今天,如果打開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夜間地圖,可以看到一處光源集中的地方,那就是上海,一個人均GDP跨過2萬美元門檻的國際大都市。
2019年4月底,上海出臺《關于上海推動夜間經濟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圍繞打造“國際范”“上海味”“時尚潮”夜生活集聚區的目標,推動上海“晚7點至次日6點”夜間經濟的繁榮發展。
夜間經濟作為城市競爭新賽道,已經從“1.0”時代向“2.0”時代邁進。而有著“不夜城”美名的上海,將更快更穩地駛好這艘“夜航船”。
夜間經濟,更好聽的名字是“月色經濟”。相較于城市日間生產性活動而言,夜間經濟的發展水平更是衡量一座城市生活質量、消費水平、開放度、活躍度、投資軟環境及經濟與文化發展活力的重要指標。
資料顯示,美國人有1/3的時間、1/3的收入、1/3的土地面積用于休閑,而其中60%以上的休閑活動在夜間。而在英國,2017年夜間經濟占全英國GDP的6%,已成為英國的第五大產業,倫敦夜間經濟提供了1/8的工作崗位。
反觀上海,雖然撐得起“消費天堂”的美譽,但實體經濟活動大多是在白天,即使有夜市也時間較短。過了晚上10點,連白天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淮海路也顯得冷冷清清,更別說其他街區了。因此,推動夜間經濟,可以說是持續著上海的日間消費經濟態勢,拉動內需,在延續“上海購物”品牌的空間的同時,也擴大了“上海購物”品牌的空間。
此外,為了鼓勵夜間經濟,這一次,上海允許有條件的特色小店開展“外擺位”試點,夏季的露天位有望成為申城的一道亮麗風景線。以往,上海市民想要夜間光顧特色小店、品嘗特色小吃,除新天地、田子坊少數去處就很難找到露天位了。現如今,上海各區將引入市場主體,整體開發運營特色街區,建設一批公共市集、鄰里中心等吸納便民特色小店入駐的公共設施。由此看來,上海的夜經濟也將更具“煙火氣”。
針對上海大力發展“夜間經濟”,世邦魏理仕(CBRE)中國區戰略顧問部主管王笑梅對《新民周刊》表示,這類嘗試是非常有益的。“例如陸家嘴區域,增加了白領晚間消費的選擇。并且我們看到了這類嘗試已經從一開始的小部分小吃餐飲樓層的延長營業逐步擴大到了休閑活動中影院、健身,甚至是快時尚零售。但在消費的業態差異化上,還值得深究,例如除了餐飲外,文化娛樂和零售的消費是否能有更好的發揮空間。”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本來擁有的“夜間經濟”,早已發展得有聲有色。
例如,在上海,麥當勞是最早推出24小時營業的連鎖品牌之一,曾是許多都市夜歸人的深夜“燈塔”和“避風港”。據悉,目前上海約有40家麥當勞仍在提供24小時營業,為推動魔都“月色經濟”盡一份力。
而隨處可見的24小時便利店,則成為全國人民投票“喜歡上海的理由”之一。“上海給我安全感,街頭巷尾的便利店能讓我夏天有飲料買冬天有熱茶抱,絲襪破了腳跟磨了都有急救。”一位外地網友留言說。
上海是國內擁有最多便利店的城市。1996年,日本第二大連鎖便利店集團羅森進入中國,同年7月在上海古北新區開出第一家中國內地門店。8年后的2004年,全家進駐上海,目前是上海門店數最多的便利店品牌。全家曾公開表示,之所以選擇深耕上海有幾個理由:這座城市在中國擁有最強的購買力。同時,它有很多小巷和小路,是個必須步行的城市。與北京寬闊的大道以及出行更依賴私家車的狀況比較起來,上海受歐洲影響的城市布局,使購物者更容易順道在便利店迅速完成購物過程。此外,上海人口密度很高,并擁有生氣勃勃的購物文化。
《新民周刊》調查發現,除了地鐵站等無法實現24小時營業的地點,羅森和全家這兩大品牌的便利店在上海基本上都是24小時。據悉,在最早推出24小時便利店的亞洲國家日本,夜間營業的便利店除了給經濟不斷發展的城市人口提供服務之外,晚上亮燈的招牌也給走夜路的行人尤其是女性帶去一絲安全感。
而在如今的上海,夜間經濟也占到便利店全天營業額不小的比例。根據2017年《第一財經》對上海市區一家羅森便利店的隨機調查,18點到翌日早晨6點以盒飯、飲料、酒類和小食的銷售為主,占到該店全天30.5%的營業額。羅森華東區一位工作人員也向《新民周刊》透露,如今羅森“夜消費”的占比大概在三四成。
此外,上海夜間的外賣消費,在過去三年也有了快速增長。這可能和近幾年上海的“五違四必”整治、破墻開店治理、“三個美麗”創建等一系列“組合拳”有關——曾經的露天夜排檔大多沒了蹤影,外賣的興起填補了“深夜食堂”的空位。
而隨處可見的24 小時便利店,則成為全國人民投票“喜歡上海的理由”之一。
根據餓了么的統計,上海是全國本地餐飲消費能力最高的城市,尤其是夜宵成為上海市民“一日三餐”之外不可或缺的“第四餐”。據悉,2016-2018年,上海夜間各小時平均活躍商戶數以年均52%的速度增長,其中凌晨3、4、5點活躍的商戶數年均增速超過100%;上海夜宵用戶中來自小區居民訂單占比顯著較高,約近七成,其次相對較高的是來自醫院的訂單……這些數據背后,是不打烊的各國美食、是不停歇的外賣員,還有不松懈的追夢人,展示出新業態為上海帶來的新活力和城市溫度。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上海市區,遠郊地區的“夜間經濟”也頗具規模,位于杭州灣畔的金山嘴漁村就是一例。這個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近幾年打造了頗具特色的“漁村夜景”。與此同時,漁民民宿呼之欲出。據當地村民、漁民畫達人楊火根回憶說,幾年前,到了晚上8時,漁村里已基本看不到人影。而現在,即使到了夜里11時,還能看到咖吧、酒吧的燈火和閑坐其中聊天的年輕人,而一家家民宿里更留住了不少舍不得走的市民游客……圍繞一個“漁”字做足文章,讓金山嘴漁村漸漸成了“不夜的海漁小鎮”。
當上海的“夜間經濟”從1.0升級到2.0時,這些“月色寵兒”如何迎來事業發展的“第二春”,令人期待。
如何發揮實體經濟的夜間魅力,上海可謂動足了腦筋。例如,借鑒國際經驗,建立“夜間區長”和“夜生活首席執行官”制度被列為《關于上海推動夜間經濟發展的指導意見》第一條。“夜間區長”由各區分管區長擔任,負責統籌夜間經濟發展;鼓勵各區公開招聘具有夜間經濟相關行業管理經驗的人員擔任“夜生活首席執行官”,協助“夜間區長”工作。
阿姆斯特丹是最早誕生“夜間市長”的城市,夜間市長并非政府員工,主要職責是充當娛樂場所、消費者、演藝人士以及居民和政府等各方面的協調者。目前,在荷蘭共有25位夜間市長。全世界有超過30個城市在阿姆斯特丹影響下設立類似夜間市長的職位,如倫敦、巴黎、馬德里、東京。2016年,米蘭還主持召開了第一次全球夜間市長峰會。
在柏林,有13個人專門負責柏林的夜間經濟和夜間生活,夜間市長專門負責確保每家店晚上不會出現噪聲問題,并提供相關的政策支持,如小商家可以從政府申請補貼幫助做隔音。
2019年4月26日晚,上海首位“夜間區長”和首批“夜生活首席執行官”正式“上崗”,黃浦區一馬當先。一個半月過去了,“夜間區長”和首批5位“夜生活首席執行官”,在黃浦區發揮了哪些作用呢?
以新天地為例,第四屆“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于5月16日至6月9日在這里舉辦。開放的空間,近一個月190場演出,對于拉動新天地消費十分明顯。黃浦區“夜生活首席執行官”、中國新天地太平橋項目總經理李振輝這一個月來幾乎每天都在思考“假設這個表演和下一個表演中間有一些空余時間,可以為觀眾做點什么”。他要考慮到新天地的整片發展,做好政府和企業的橋梁。
在王笑梅看來,從“夜間經濟”發展的廣度和深度來看,上海比較適合參考法國巴黎。“無論從上海的文化融合度,城市適合打造夜間經濟生活圈的街道肌理來看,巴黎都有很多可以參考之處。巴黎的夜間生活形式文化底蘊深厚,形式多樣,戲劇、歌劇、音樂劇、博物館,夜游等,正是我們把‘夜間經濟形態從商業文明向商旅文升級的很好的樣板。”
在黃浦區,既有新天地這樣國際化的時尚夜間經濟集聚區,也有豫園這樣的傳統文化經濟聚集區。“如果我們整個上海的夜間經濟都是酒吧或小吃,那就肯定沒有一個競爭性。拿我們豫園來說,一定是把中國文化這個點做透。”黃浦區“夜生活首席執行官”豫園股份總裁助理胡俊杰說。據悉,胡俊杰和他的團隊,近期就在豫園舉辦了漢服時裝秀、六藝活動體驗和端午小集市,并首次將端午的節慶活動從白天延伸到夜晚。而正在進行幻彩燈光改造的豫園也為發展“夜間經濟”而再次華麗轉身。
而成為上海首位“夜間區長”之后,黃浦區副區長陳卓夫每天下班后都會到各處走走看看,和普通游客一樣隨意逛逛,看看櫥窗和燈光,觀察紅綠燈前的隨意人流,或者和工作人員聊上幾句。在他看來,“使更多的地方夜間能繁華,而且有序發展,這是夜間區長的作用。夜間經濟本身最終是一個市場經濟。最明白的是企業而不是政府,夜間經濟必須逐步健康發展”。
除了南京路、淮海路、豫園、新天地、外灘這些知名景點之外,下一步黃浦區將打造多個夜經濟主題。“黃浦區將聚焦推出更多特色商圈,讓市民品味夜生活。如以特色酒吧、休閑會所、主題餐廳、個性零售為主的老碼頭濱江特色餐飲、酒吧街區,匯聚上海特色老牌美食、中華名小吃的云南路老字號美食街,集聚英式風格建筑,業態含特色酒吧、主題餐廳、藝術展覽等的圓明園路,以‘商業+ 旅游+ 文化的生活時尚秀作為商業定位主題概念的外灘·中央等,進一步豐富黃浦夜間經濟的內涵,擴大夜間消費的影響力。”陳卓夫說。

新天地華燈初上,五光十色的酒吧、咖啡館、商鋪和來來往往的男女,每天演繹著一幕幕不同的上海故事。
黃浦區“夜間經濟”基礎較好,商圈、餐廳,還有一些演出酒吧,景點夜間也對游客開放。因此,政府需要包容審慎的監管和服務。
而同樣是中心城區的靜安區,國際化程度和經濟發展程度都很高。特別是靜安區南部的消費人群、商業租金、居住密度等都決定了“生長”且發展不錯的夜間經濟,不太可能是中國臺北士林夜市、香港廟街夜市那樣的大排檔夜市。
以靜安區的巨鹿路與延平路夜市為例——
巨鹿路距離南京西路商圈不遠,在南京西路高檔商務樓宇內上班的白領需要夜間休閑去處,相比過去那些傳統的夜間經濟,巨鹿路除了有能吃吃吃的餐飲店、酒吧、甜品店、咖啡館,也有能買買買的服飾小店,還有各種健身俱樂部、美容店、花藝店、美甲店等等,可以“承包”消費者多種多樣的需求。
而延平路、武定路一帶則是外籍人士居住集聚區。西班牙、意大利、南美等各種風格的酒吧,在兩條路上分布有20多家。很多酒吧都敞開著大門與窗戶,消費者雖然置身在酒吧內,但與街區仿佛融為一體。這里的消費者中金發碧眼的外籍人士比例非常高。靜安區商務委做過調查,發現很多外籍人士都是住在這附近的“居民”。他們中很多人在南京西路商圈上班,住在幾公里之外的延平路一帶,下班后的悠閑地首選“家門口”。
“夜間經濟正是要有消費人群、消費氛圍,才能發展起來。”靜安區商務委主任林曉玨說。
巨鹿路、延平路這樣自發生長的夜間經濟,正是靜安區鼓勵的夜間經濟發展模式,靜安區將繼續為它們營造靈活、寬松的經營環境。接下來,一方面,政府將鼓勵特色街區舉辦各種集市,同時匯聚資源,引導文化旅游活動聯動街區,營造夜間經濟氛圍,滿足消費者多元需求;另一方面,會在有條件的街區推動成立自治委員會,讓店主自我業態調控、自我管理,與周邊居民和諧共生,形成發展良性循環。
也許,如何在管理上收放有度,處理好商居關系,這是擺在上海政府面前的一道考題。只有答對了,上海才可能釋放夜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