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青 郭彥彥

2019年5月27日,西安市高新區市場監管部門通報有關涉嫌違法案件調查處理結果:西安利之星汽車有限公司存在有銷售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要求的商品,夸大、隱瞞與消費者有重大利害關系的信息誤導消費者的兩項違法行為,被依法處以合計100萬元罰款。此前,該公司因“奔馳女”哭訴維權引發社會公眾關注。
網絡上總有一些“暴力”容易結出“惡之花”。在很多公眾事件中,語言暴力被套上“正義”外衣,網友揮著“正義”之旗攻擊居于道德下風的當事人。事實上是,大多數網絡暴力的參與者僅憑單一信息源甚至僅憑謠言便做出片面的主觀判斷。在他們眼里事實真相反而不那么重要,他們不會調查事實真相,也沒有耐心等待相關部門通報調查結果。比“吃瓜群眾”更糟糕的是,他們寧愿主觀臆斷,對信息進行改編、復制、傳播。這不可避免地導致輿論對事件過度解讀,引發二次傷害乃至悲劇。
2018年年初,因“索酬不成摔死柯基”的何興麗深陷網絡暴力之中。網民評論明顯呈現負面傾向,有的采取了系列過激行為。例如,給何興麗送花圈、逼何興麗去死、劃車等,甚至人肉搜索出何興麗及其家人的詳細個人信息,以及何興麗身涉民間借貸案、被追債及拖欠物業費等。就何興麗的當面道歉,網絡也是“一邊倒”的不信任。一項由1萬人次參與的“當事人何某向狗主人道歉,你咋看”的調查顯示,僅有0.3%的網友支持原諒,六成網友質疑其無誠意,其余三成不置可否。
網絡暴力的本質是什么?是沒有掌握好言論自由、其他權利與不妨害他人行使合法權利間的限度,并由于這種破壞限度的行為嚴重影響了整個網絡以及現實社會的正常秩序。網絡暴力不僅嚴重侵害公民隱私權,而且還違反公序良俗與禁止權利濫用兩項民法的基本原則。
互聯網上的“鍵盤俠”是網絡暴力的推手。“鍵盤俠”指尖一動,便從冷漠的看客化身為網絡劊子手。在著名的美國“梅根事件”中,13歲花季少女梅根就因為遭受網絡暴力,不堪網友惡毒辱罵,在家中自縊身亡。“鍵盤俠”以在網絡上無理謾罵、揭人老底為能事,有時候甚至編造傳播謠言。由于網絡暴力成本低,他們樂意在虛擬的網絡中感受極大的責任缺失感、壓抑發泄感、被放大的存在感以及片面的“正義感”。
網絡輿論并非都構成網絡暴力,網絡輿論也不僅僅是“鍵盤俠”不問是非的口誅筆伐。面對道德與法律交叉的社會熱點,網絡輿論偏重于“私權救濟”,即在網上表達自己對受害者的支持、對加害人或施暴者的討伐。這從側面說明輿論預期與公權救濟的落差較大。在何興麗摔狗事件及西安奔馳女車主維權事件中,輿論并非一味蠻不講理,相反,大多數網友表達了通過法律程序尋求正義的呼聲,說明網友依法維權意識有極大提高。
2019年4月,奔馳女車主哭訴維權事件引發公眾熱議。車主花費六十六萬在西安“利之星”奔馳4s店購買一輛奔馳,提車當天便漏油。經過半個月交涉,西安“利之星”回應“只換發動機”。車主不得已坐在引擎蓋上哭訴維權,該視頻通過網絡迅速發酵,事件朝著對車主有利的方向發展。很快,奔馳中國CEO致歉,西安“利之星”被暫停銷售運營,車主權益得到維護。通過網絡輿論施壓能夠引起社會各界人士尤其是政府部門的關注,從而迫使事件相關方解決問題以平息輿論,即使這種解決方式有可能不是根本措施。例如,西安奔馳車主維權事件背后牽連出一系列汽車消費市場的“潛規則”,迫使國家市場監管總局介入調查。近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針對事件暴露的問題約談奔馳,要求奔馳對一些長期、普遍存在的問題進行整改,特別是4S店收取“金融服務費”、曲解汽車“三包”規定、捆綁銷售、強制消費、價外加價、售后服務質量差等問題。
2018年昆山龍哥反殺案發生后,關于“殺人犯”于海明的舉動是否為正當防衛的討論,更是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網絡輿論的主流與公安機關發布的通告一致——于海明構成正當防衛,不承擔刑事責任。這被認為是“國家法治的進步”。
從國家管理角度來說,通過網絡輿論以私力救濟應引起高度重視甚至反思:立法及司法行政機關如何才能與輿論預期縮小差距,或者通過何種方式才能紓解網絡輿論的暴力傾向,如何化解單純的網絡暴力,以營造良好的網絡法治環境,這是一個重要的時代課題。筆者建議從以下方面著手進行治理。
(一)健全立法,讓法治真正成為整治網絡暴力的雷霆手段。互聯網絕非法外之地。解決網絡隱私問題,立法機關責無旁貸。如今,在互聯網時代每個人都變成了透明體。假設不想被互聯網公司獲取自己的任何數據,那就無法使用任何互聯網服務。如果用戶注冊登錄了一百個客戶端,那么不同數據就會被這一百個客戶端輕易獲取至其所屬公司的服務器上。此時,用戶信息一旦被人肉搜索,便可能引發一系列連鎖效應。我們不可能再退回到無網絡時代,解決網絡隱私,立法機關應當有所作為——有法可依才能有法必依。目前,我國已經出臺了《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關于辦理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互聯網、移動通訊終端、聲訊臺制作、復制、出版、販賣、傳播淫穢電子信息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文明上網自律公約》《中國互聯網行業自律公約》等一系列的法律法規,但這些法律法規的針對性及可操作性對于日益呈現新特點的網絡暴力是否能夠發揮作用甚至進行沖擊、瓦解,還有待仔細研判。如果要徹底消除網絡暴力,就需要制定更具專門性、針對性的法律法規對網民的言語行為進行規范,對惡意的“網絡噴子”進行嚴肅處理,以此來維護受害者權益。此外,要與時俱進,針對社會發展過程中不斷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和新狀態,及時完善相關立法,構建科學嚴謹的隱私權保護體系,對傳統意義的隱私權與新時代的網絡隱私權加以雙重保護,進一步規范和凈化網絡生態環境,依法管網、依法辦網、依法治網,讓法治真正成為整治網絡暴力的雷霆鐵腕。
(二)深化法治文化宣傳力度,培養公民的法治自覺與法律信仰。低成本的語言暴力是“網絡噴子”敢于肆意發泄甚至污言穢語的重要原因。如何提高“施暴”成本,將法治意識和法治觀念形成法治自覺,使其內化于心、外化于行,進而上升為法治信仰,是保護網絡隱私權,進一步建設法治文化的重要時代課題。首先就要破除網民心中對“法不責眾”的認知,嚴肅追究觸及法律法規紅線的言語和個人。這就需要深化法治文化的宣傳力度,培養社會公眾樹立起自我保護意識——針對他人侵犯網絡隱私行為及時啟動自我保護機制,以及對他人網絡隱私權的尊重意識。具體表現為:牢牢樹立個人信息保密意識,拒絕在各種網絡平臺及聊天交友軟件中隨意公開個人信息。同時,堅持理性判斷、獨立思考,在事實真相尚未得到官方認證之前不輕信、不盲從、不轉發小道消息,待事實調查清楚后再謹慎發表自己的觀點。另外,對于侵犯他人網絡隱私權的言論行為及時指出并可通過相關渠道進行舉報。其次,名人明星應當尊重事實真相,在社會熱點真正調查清楚之前,應堅守職業操守,拒絕利用自己的號召力引導社會輿論走向。例如,在最高人民法院“凱奇萊案”卷宗丟失一案中,犯罪嫌疑人王林清、趙發琦為達到混淆視聽、獲取個人利益的目的,捏造“凱奇萊案”卷宗丟失、王林清受打擊報復等虛假情況,利用崔永元在社會公眾中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將相關材料交給崔永元通過網絡發布。崔永元的道歉事件無疑為媒體人敲響警鐘。
(三)拓寬公民行使監督權、表達權的渠道,建立暢通良好的溝通機制。相比起網絡發聲渠道快捷、便利、反饋率高的優點,目前我國公民行使監督權的途徑較少、效率偏低。如果出現部分政府機關或者司法行政機關不擔當不作為,甚至反饋速度過低或者完全零反饋的情形,就會直接打擊公民監督的積極性,因此,熟悉網絡的公民,更傾向于選擇“私權救濟”的方式,在網絡上表達自己的觀點及判斷,甚至對自己認為司法處置不公的事件進行攻擊和討伐。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與其強行去堵住大眾的嘴,不如給社會大眾一個發聲的高效窗口。例如,2017年著名的山東“于歡刺死辱母者殺人案”,一審時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無期徒刑。判決一出,輿論嘩然。社會大眾通過網絡為于歡鳴不平,認為于歡保護母親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應當無罪釋放,法院在審判時還需要考慮到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傳統倫理道德及孝道文化。二審判決結果與網民的呼聲總體一致,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于歡由無期徒刑改為有期徒刑五年,最終認定于歡刺死一人的行為屬于防衛過當。這對于網民來說,無異于是輿論的勝利。因此,國家相關部門應當思考如何建立公權救濟和私權救濟之間的暢通渠道。比如,司法、行政機關都應當暢通、拓寬與社會大眾之間良好的溝通機制,做到審判、行政公開公正透明,充分提高公民對案件審判、政策執行的參與程度,形成社會大眾與司法行政機關有效溝通、彼此信任、相互尊重的和諧局面,構建良好的網絡生態環境與社會秩序。
(四)及時監督管理,網絡運營商責無旁貸。網站、論壇及各類客戶端是人肉搜索與網絡暴力行為的重要陣地與平臺。網絡暴力猖獗,運營商對人肉搜索的一味縱容和漠視難辭其咎。盡管目前通過IP地址追蹤發帖者的技術還尚未成熟,但網絡運營商加強自律以及對網絡的監督管理責任都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人肉搜索向極端化方向發展。具體來說,立法機關可以通過相關立法,針對網站服務條款規定,如果網絡運營商發現有侮辱、誹謗、謠傳性質等發言,應當及時、主動地刪除相關信息,以防止不良言論擴大,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如有必要,政府相關部門應當責成信息流動量大的網站采取實名制的注冊登錄方式,以便在社會公眾通過網絡發聲時發揮威懾作用。如果網絡運營商未盡上述職責,應當追究其監管不嚴的法律責任,進行高額罰款。引起嚴重后果的,還應禁止運營商繼續從事網絡相關行業。
互聯網時代,每個人都可能成為網絡暴力的受害者。在互聯網上劃定道德紅線、責任底線,維護公序良俗,引導網民自律自重固然重要,但要強有力地打擊網絡暴力,只有回歸理性,依靠法治,這才是對癥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