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0秒的等待

于是

詞條秒回

隨著互聯網社交軟件而產生的新詞匯，意為：很快的回復。秒：原為時間計量單位的名詞，在此衍伸出形容動詞的狀語特性，旨在強調該動詞的“快”，比如：秒殺，秒刪，秒睡……

周末在家，X小姐從手機首頁得知，當天屏幕使用時間8個半小時。這個數字讓她嚇了一跳，不知不覺中刷刷網購平臺、聊聊天、看看抖音……竟然盯著手機將近30000秒！

X小姐在熱戀中，網購內容包括：春夏內衣、睡衣，短途旅行用品，下周冰鮮食材，一言以蔽之，是為了和戀人共度美好時光而做準備，耗時良久是因為要參考很多網紅的使用日志、買家評論，還要和賣家反復溝通，還要將整理所得的訊息轉發給戀人。更何況，不是所有人都會秒回，每一段溝通都要等待回復?？头幻牖兀耄哼@家生意大概很好。戀人不秒回，她想：他大概在打拳。

但她秒回了母親詢問的家事，也秒回了公司老板詢問的公事，還在幾個好友群里積極參與了春夏短途境外游的細節討論。她覺得自己的每一秒鐘都沒有浪費，在這段超過坐班的時間里，她完成了女兒、戀人、職員、朋友、客戶等多重身份的工作，超有效率，并且對每一個生活中的重要成員都很殷勤。

然而，熱戀的對象并不是手機不離身的人。除了微信，他沒有別的社交軟件，也不在手機上購物，光憑這一點，他就顯得與眾不同，更何況他的愛好是太極拳、書法、盆栽這類古雅的事。吸引她的正是這一點，但也令她抓狂。只有當他在電腦上時，即時訊息跳現在電腦屏幕上，他才可能秒回幾句話。他說過，不喜歡在手機上打字。幸好，他不僅對她如此，對別人也一樣——這在很大程度上安穩了她自認戀人身份的信心。

任何一段關系都充滿了對幸福的預見和誤解。如今，幾乎所有關系都要經受社交軟件的考驗。X聽閨蜜說過，曾經有個男友不管白天黑夜都秒回她，后來發現那人失業在家，靠手機維持著幾個女友的關系，還借了不少錢。X還知道，在電腦上操作過快的時候，有些系統會跳出來一個問題：你是機器人嗎？并要求她完成手動認證。還有時候，很討厭的人突然呼叫自己，連聲追問“人呢？在嗎？”，她也會打骨子里痛恨這種節奏。所以，她很明白，在追求速度的年代里，極速回復不一定是好事，有時，甚至挺嚇人的。

所以，X只能等，只能接受戀人恍如“從前慢”的上世紀節奏。只有這樣，才是符合當代社交禮儀的做法，近人情，懂世故，做從容狀，允許對方藏起隱私及所有不想被公開的情緒。也因為，她只能靠等待來掩飾希望……或是希望渺茫。

她把三家民宿的詳細信息發給他之后，他隔了整整三小時才回復了一句：在忙，你定吧。在這三小時里，X明知無事可做，卻無論如何放不下手機。將所有事捆綁在手機上，于她，已不是第一次了——

比如說，去年春節長假和前任分手那會兒，她一氣之下把手機摔了，屏幕碎成萬箭穿心的模樣。她窩在床上連看了一星期的美劇，根本不想碰手機，不想看他有沒有留言，不想買任何東西，母親的電話也不接。欲望低到零點，憤怒憂傷孤獨輪番轟炸，手機就成了生活本身、生存本身的象征物，被她扔掉了地板上。

又比如說，現在，手機知道她的一切渴望。30000秒不間斷的、花式繁多的渴望：渴望他明白她是多么認真、投入地付出感情，渴望價廉物美，渴望品位高級，要給他留下最好的印象。所以，不能連環奪命call般的催他回復。她強迫自己在抖音的搞笑視頻中假裝忘記內心的焦急，假裝在爆笑中忘記實質上的忐忑——她怕他嫌她煩，嫌她不夠白富美，嫌她沒有品味……其實，真正經受考驗的不是她和他的關系，而是X的自我認知——忐忑出于不自信，焦急源于焦慮，為一個人的回復等待30000秒，大概應該就是愛情了吧？

假如，我們能把愛人裝載在無形網絡里隨身攜帶，以秒速神交，愛情會不會更美好？或者，索性愛上機器人，人類會不會更幸福？在30000秒的等待和網際流浪中，X隱約想過這些問題，但轉瞬就忘記了，因為十指連心，手機霸道地決斷了她下一秒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