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清零”才有新的開始

陳之秀

知道易勝華律師，是通過他著的《別在異鄉(xiāng)哭泣——一個律師的成長手記》一書。從書中，記者對他個人如何成長為一名律師以及在辦案過程中的林林總總有了些許的了解。帶著對他的好奇，加上記者也曾有個律師夢，便開始關注他，從新浪博客、微博到有關他的報道，同時萌生了想要專訪他的念頭，但因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如愿。直到近日，記者通過他的助理聯(lián)系上他，才有了這樣一次機會。

按照約定的時間、地點，記者走進了易勝華位于北京東三環(huán)富頓中心的辦公室。他給人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濃眉大眼，高個子，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但講到自己過往的一些經(jīng)歷，又會陷入短暫的沉思。他笑著說：“初中時代，因為一首詩被‘害了。”

初中時代，被一首詩“害”了

1973年，易勝華出生在江西省廬山市（原星子縣）的一個普通家庭，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上面有六個姐姐。

“我的家鄉(xiāng)不光風景如畫，氣候宜人，民風純樸，而且文風特別盛，文學氣息非常濃厚。上初中時，學校辦了很多文學社，老師就鼓勵我們學生去寫作、投稿，結(jié)果我的一首詩被登在了全國性的選刊上。因為那首詩的發(fā)表，我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作家、詩人，開始瘋了一樣寫東西，拼命去投稿，但最后的結(jié)果是被選用的極少。”談起往事，易勝華笑著說：“整個中學時代，基本就是一首詩把我給害了。畢竟，人的精力有限，這方面用的時間多，另一方面就會少，因此，學習就荒廢了。”

那時，易勝華在學校辦文學社，出報紙、雜志。他借蠟筆、蠟紙、鋼板來弄，刻出來后，自己去找油印機印刷，印出來的“作品”給同學們看。

1990年，易勝華把自己寫的東西打印出來，裝訂成冊，放到一個個租書店賣。“賣得還不錯，一本定價兩塊五，居然賣了十多本出去。我采用的是鋪貨的方式，先放到租書店里，賣了再給我錢。”易勝華說，為了能更好地賣出自己的作品，他甚至在全縣城張貼海報。“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還是很有勇氣的。”

那時，我走在馬路上，看著別人捧著讀我的‘書，就覺得特別有成就感。正是這樣的原因，我的中學時代是被文學夢給耽誤了。”

易勝華從小學到初中，學習成績都非常優(yōu)秀，當時他對自己非常有自信。易勝華說：“我數(shù)學特別好，覺得數(shù)學太簡單了，都不用怎么學，但到了初二初三，發(fā)現(xiàn)自己數(shù)學不行了，簡直糟糕得一塌糊涂。因為數(shù)學成績拖了后腿，所以高中選了文科。”

由公務員變成“閑散人員”

高中畢業(yè)，易勝華順利地考進了大學。畢業(yè)后，在縣城里有了一份舒適的公務員工作。“那時，公務員的收入也還不錯。閑暇時，我和幾個好朋友一起爬山、打牌、喝酒。偶爾，還有幾篇散文發(fā)表在報刊上，雖然稿費不多，也能夠帶給我小小的滿足。”易勝華說。

然而，事情的轉(zhuǎn)折是在2000年初。當時，易勝華心血來潮，寫了一篇關于“旅游興縣”的萬字論文，提出結(jié)合時代特點，重新整合全縣旅游資源的思路，引起了某位縣領導的關注。“領導特意找我談話，希望我能夠到旅游第一線去‘鍛煉，為全縣的‘旅游興縣大戰(zhàn)略作出貢獻。組織上如此器重，我滿口答應了。于是，我被派到某風景區(qū)去做旅游宣傳促銷工作。”易勝華說。但是，沒過多久，那位非常賞識他的領導突然調(diào)走，臨走時也沒有給易勝華一個說法。“景區(qū)在當年下半年又被承包出去，我一下子成了無靠無依的閑散人員。”

這時，縣里正在舉行“副科級領導干部公開選拔”考試。七個公開招錄崗位，易勝華報考的是競爭最為激烈的團縣委副書記。在將近兩百人的考生中，他以筆試第三名的成績順利入圍面試。在面試中排在第一的是團縣委的一名工作人員。最終，這個崗位與他失之交臂。

“領導們讓我‘服從大局，等候安置，朋友們則笑話我，一篇賣弄才學的文章，竟然落得個如此下場。”易勝華說，當時他心底的落差非常大，原本有個穩(wěn)定的工作，轉(zhuǎn)眼間成了這樣。

備戰(zhàn)律師資格考試

2001年5月，易勝華到一位在檢察院工作的同學家串門時，看到他案頭有一套《律師資格考試指定用書》。同學說，他考這個律師證，是為了哪一天不想做公務員了，就去當律師。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易勝華心想，現(xiàn)在自己的公務員身份已經(jīng)變得不明不白，干脆，也去參加律師資格考試，為自己尋找一條新路。

易勝華買來《律師資格考試用書》，專心準備考試。2001年7月，他在縣司法局填表報名參加考試。但是，沒幾天就傳來消息，因《法官法》、《檢察官法》修改，“律師資格考試”改為“國家統(tǒng)一司法考試”，原定于 2001年10月份的考試取消，時間待定。雖然考試時間變得遙遙無期，但他仍然沒有放棄考試準備。

“只要不取消律師這個職業(yè)，總有考試的那一天。”易勝華說，最初，他對自己能否通過考試沒有太大的信心，因為律師資格考試號稱“天下第一考”（現(xiàn)在應該算不上了）。幾十萬考生中，不乏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其中有不少在讀的碩士、博士，每年考試的通過率都低得可憐。

為了能在這場艱難的比拼中脫穎而出，易勝華拿出了高考時應付考試的一個笨辦法：抄書、做筆記。“我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認真抄一遍，勝過心不在焉地看十遍。”易勝華說，在幾個月的時間里，他最少做了六遍以上的詳細筆記。第一遍筆記花的時間最長，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每天進度規(guī)定在50頁以上。有時，一句拗口而又重要的筆記，他要一口氣接連抄十遍，直到滾瓜爛熟才罷休。

“經(jīng)過這樣一個過程的學習，我總算徹底明白了‘書越讀越厚，然后越讀越薄的道理。” 易勝華說。

司法考試喜獲榜首

“2002年3月，期待已久的司法考試終于來了。可能是因為考試之前興奮過度，在考場上我昏昏欲睡，無論怎么咬嘴唇、擰大腿都無濟于事，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我?guī)缀跏窃跓o意識的狀態(tài)下做題。考完最后一門，走出考場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jīng)虛脫了，體內(nèi)全部的能量都已經(jīng)釋放完畢，就像一只徹底泄了氣的氣球，軟塌塌地坐在回家的車上，渾身說不出地難受。”易勝華說。

兩個月后，成績公布，合格線是240分，易勝華的成績是294分，超出合格線54分。“放榜那天，我記得天空中還下著瓢潑大雨，我淋著雨獨自走在大街上，拿出手機分別給我的親人、老師、朋友、同學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時而仰天大笑，時而哽咽抹淚，路人都用驚訝的眼光看著我。”易勝華說，有誰知道他為了這一刻付出了多少艱苦努力。

后來，易勝華去司法局領取成績單時才得知，他的成績在江西省九江市500多名考生中名列榜首，高出第二名18分。“當年的全國最高分是312分，我的成績在全國考生中，可以排到前50名。”易勝華表示，首屆司法考試全國有30多萬名考生報名，通過率僅為百分之七點五，能夠殺出重圍并且取得這樣的成績，實屬不易。

合格律師路漫漫

2002年9月，易勝華取得了《法律職業(yè)資格證》。“據(jù)說全市法院系統(tǒng)的考生全軍覆沒。”易勝華說，他所在的縣城有十幾個人參加考試，通過者也只有他一人。縣法院和縣檢察院的領導先后向他伸出橄欖枝，建議他報考他們單位的公務員，但還是被他婉言謝絕了。“我本來就是公務員身份，還要去報考公務員，簡直莫名其妙。而且，我已經(jīng)厭倦了公務員的生活，雖然安逸，命運卻操縱在別人的手中，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因此，我決定辭去公職，開始新的人生。”

最初，易勝華去了離家較近的一家法律服務所。剛開始，他也感到滿足，在所里只有他一人具備律師資格，其他人遇到問題都要請教他，令他有點小小的滿足。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滿足感越來越低。“縣城很小，全縣人口也不到三十萬，法律服務市場非常小，一年難得有一兩起相對重大的案件。當事人但凡有一點經(jīng)濟實力，就不會在縣里請律師，都是去市里或省城找大牌律師。即便有一兩個登門咨詢的，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夫妻之間打架、鄰里之間鬧矛盾、小偷小摸。大部分當事人也出不起費用。”易勝華說。

為了自己的事業(yè)，易勝華去了九江市。在那里，他進入了號稱律師界“黃埔軍校”的國辦律師事務所實習。“雖然是九江最大的律師事務所，也只有十幾名律師。”易勝華說，在一個地級市，這樣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錯了。跟其他職業(yè)不同，絕大多數(shù)律師在剛?cè)胄袝r沒有固定工資。即使應聘律師助理成功，薪水也很低，與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基本一致。

易勝華沒有選擇做律師助理，而是做純粹的實習律師。也就是說，沒有一分錢的固定收入。那時的他每個星期只帶50元錢到律師事務所上班，扣除交通費用，吃飯都緊張。

為了讓自己快速成長，易勝華不僅珍惜每一個實踐鍛煉的機會，努力積累自己的辦案經(jīng)驗，而且在空閑時，還制作了一些常見案件類型的法律服務手冊，比如《婦女維權法律手冊》《勞動者維權手冊》《交通事故法律知識》等。他通過在婦聯(lián)、勞動局、交警隊工作的親友關系，將這些資料放在他們的辦事大廳，供人免費取閱。同時，還在手冊上印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不時有人打電話向他咨詢，也有人找上門來，成了他的客戶。

“經(jīng)歷了一段艱難時期后，我總算‘開張了。老家的朋友給我介紹了一起故意傷害案件。實習律師不能獨立辦案，必須掛指導老師的名字。而‘行規(guī)是，指導老師只要掛了名字，就和實習律師平分收入。”易勝華說，他永遠都記得第一個案子收費是1000元，扣除稅款和所里的管理費，純利潤是450元。他和指導老師一人得了225元。

闖深圳，失望而歸

“同批通過司法考試的朋友，有幾個人一拿到資格證就南下廣東。每次回家探親，他們說起大城市的律師生活、收入狀況、案件影響力，總是眉飛色舞，令我艷羨。”易勝華說，受其影響，2003年初春，他收拾行囊，滿懷豪情南下深圳。然而，到了深圳，并沒有易勝華預期的那么好。他去過多家公司應聘，都沒有成功。后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求職成功，但不是做律師的工作，而是去推廣陵園的骨灰靈位。

“我頓時傻眼了，搏命參加司法考試，就是為了賣墓地？”易勝華說。這時，‘非典疫情爆發(fā)，廣東成為重災區(qū)，街上行人寥寥，而且都帶著口罩。帶著對深圳的絕望，一個多月后，他打道回府了。

“深圳的這段經(jīng)歷，雖然時間很短，卻給了我很大的收獲。我經(jīng)受了挫折，開闊了眼界，我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我離開的時間不長，而律師事務所這種單位，你兩三個月不過來上班也屬于正常現(xiàn)象。除了師傅外，其他的同事都不知道我之前在深圳的那段經(jīng)歷。我迅速調(diào)整好心態(tài)，重新開始我的實習生涯。”易勝華說，在師傅的鼓勵下，他開始獨立辦理一些案件。九江的律師執(zhí)業(yè)環(huán)境相對寬松，只要委托手續(xù)上掛著師傅的名字，即便是實習律師，也可以單獨出庭。

實習期結(jié)束之后，易勝華可以名正言順地獨立辦案，再也不用掛師傅的名字了。這時，他才找到了做律師的底氣和感覺。

在北京，風生水起

原本在九江事業(yè)干得風生水起時，易勝華的那顆不安分的心又在蠢蠢欲動。2009年5月，他選擇到了北京發(fā)展。“北京有著首都的地位，律師業(yè)務可以輻射全國。另外，普通話是主流，沒有任何溝通障礙。”易勝華說。

通過精準定位，易勝華加盟進了北京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成了該所的合伙人。剛到北京那段時間，易勝華一遍又一遍地聽北京奧運會主題歌《北京歡迎你》，里面有一句歌詞激勵著他：“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有勇氣就會有奇跡！”

事實上，在北京，不僅易勝華的事業(yè)取得了更好的發(fā)展，而且個人的社會影響力也直線上升。2011年8月，易勝華作為朝陽區(qū)律協(xié)選拔的律師代表，參加首屆全國公訴人與律師電視論辯大賽北京賽區(qū)選拔賽，最后團體獲得第一名，他個人獲得最佳風采獎。 2013年被ALB（《亞洲法律周刊》）評為中國頂級訴訟律師TOP10。此外，他還獲得過“十大優(yōu)秀辯護人”“北京市優(yōu)秀律師"等稱號。易勝華還曾是司法廳演講比賽一等獎、優(yōu)秀論文獲得者，曾在《檢察日報》《方圓法治》《上海法治報》等報刊、雜志發(fā)表法律作品數(shù)百篇。同年，他著的《別在異鄉(xiāng)哭泣——一個律師的成長手記》出版。

由于在業(yè)務上的突出成績以及在行業(yè)中的影響力，易勝華多次在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鳳凰衛(wèi)視等媒體擔任法治節(jié)目嘉賓。他承辦的刑事案件多次被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今日說法》北京電視臺《大家說法》《律師與法制》等多家媒體追蹤報道。同時，他經(jīng)常接受新華社、《人民日報》等媒體采訪，就立法、司法改革及重大新聞事件發(fā)表觀點和建議。

如今，易勝華已經(jīng)在北京呆了十年。原本有穩(wěn)定的事業(yè)，易勝華又開始折騰了。2018年7月，他從原律師事務所出來，自己新開了家北京勇者律師事務所。

“轉(zhuǎn)眼間，我在北京做律師十年了。日子過得也很舒服，現(xiàn)在又把自己清零了。”易勝華說，這種清零也不是真正的清零，它實際清掉的是你思想上的一種舒適感。清空的只是包袱，其實并沒有完全清空。你的經(jīng)歷、能力、認識的財富依然在那里。看起來是重新開始，其實是在一個新的臺階上的開始。

“人生是不斷清零的過程。如果說，你的人生不清零的話，可能你的人生就是很平庸的。”易勝華說，就如最初，他有個公務員的工作，最后清零，選擇做律師。本來在九江做得不錯，也過上安逸的生活，卻選擇北上。在北京，在律師事務所當合伙人也不錯，最后又打破格局，自己做。

做律師也需找準定位

“中國刑辯律師是走在法律鋼絲繩上的，盡管如此，我還是熱愛刑事辯護。“易勝華說，一開始做律師時，他是什么都做，比如婚姻、刑事、交通合同糾紛、法律顧問，而且自認為都做得不錯。當他到北京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市場太大了，如果什么都做，肯定沒個性。

“做律師定位很重要。”易勝華說，最初，他也想做高大上的領域，比如知識產(chǎn)權、娛樂圈，但他發(fā)現(xiàn)，他沒有實踐的機會。那一塊的資源比較集中，而且你要有特別的資源才可以進去，而刑事這個領域，相對是大眾的領域。

做了多年律師的易勝華表示，他最喜歡的還是刑事辯護，尤其是有挑戰(zhàn)的疑難案件。在辦案過程中，排除疑點，撥開迷霧，尋找真相，整個過程不亞于一部精彩的懸疑影片。同時，他也認為，只有刑辯律師才是真正的律師，因為民商與非訴案件，律師為當事人挽回的只是財產(chǎn)損失，而在刑事辯護中，律師為當事人挽回的是生命、自由和尊嚴，這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

幫助別人也是一種快樂

在采訪中，記者得知，早在2012年，易勝華還自導自演自己出資拍攝了一部帶有法律元素的微電影。“我一直對影視很感興趣，拍攝那部微電影也是想展示自己的一種信念和情懷。”易勝華說。

易勝華在工作之余，還熱愛做公益。比如捐資助學、開辦公益圖書館。在捐資助學幾次上當后，他摸索出了自己資助的門道：安排助手去受資助的學生家里做細致調(diào)查，了解真實的情況后才放心將錢款捐助給學生。

易勝華不但將自己寫書所掙的版稅捐獻給了公益項目——“免費午餐”工程，為貧困地區(qū)的中小學生提供免費的營養(yǎng)午餐。同時，在2013年5月初，他還自費創(chuàng)辦了“廬山市小人物公益圖書館”，這個公益圖書館目前收集圖書近萬冊，70%的圖書來自易勝華自己多年的積累，另外30%為他人捐贈。在這個公益圖書館借書全免費，借書者只要提供身份證進行登記就可借書。

“通過幫助別人的方式獲得的精神上的快樂會更持久，這種滿足感和成就感是去唱一首歌或者泡溫泉等娛樂方式得不到的東西。”易勝華說，對于他來說，這種精神上的滿足必須是持久的，多年后回過頭來看是讓你覺得驕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