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將撼動美元的地位？

關不羽

美國要享受“鑄幣稅”收益，就要忍受逆差擴大的后果，國人津津樂道的美元全球“鑄幣稅”并不是想象中那樣輕易的美味

近年來關于貨幣的消息特別密集，近期更是到達了高潮。

俄羅斯持續提升黃金儲備，官方黃金儲備在2019年3月份時已經達到了1890噸左右，5月份增至2190噸。

伊朗在忙于繞開美元，用歐元、人民幣甚至印度盧比維持其對外貿易，主要是出口石油及其衍生產品。

美聯儲終于發出“鴿鳴”，暗示將會降息。這是特朗普總統多次公開施壓后的結果，市場反應看上去“不錯”，道指應聲而漲。

上述消息都指向了美元的國際地位動搖。俄羅斯增加黃金儲備其實是長期政策，從2000年開始，俄羅斯央行在普京總統指示下，一直在買入黃金。俄羅斯的經濟體量不到中國的八分之一，卻擁有高于中國的黃金儲備，位居世界前五。這顯然不是避險措施可以解釋的。從穩定金融、增加貨幣信用的角度可以做出一定解釋，卻也并不充分。最為合理的解釋是，俄羅斯可能有意建立一套以黃金為基礎的國際支付和結算體制，也就是說繞開美元！

伊朗繞開美元的動機更為迫切，美國制裁壓力加大的情況下，出口石油和石化產品的經濟命脈岌岌可危，因此歐元、人民幣都成為了伊朗央行的選擇。

但是，俄羅斯和伊朗的舉措還不足以撼動美元的國際地位。俄羅斯的“金夢”受制于本身的經濟實力，更受制于世界黃金儲備的分布。2018年，美國的黃金儲備高達8133.5噸，也是全球黃金儲備量占據外匯儲備最多的一個國家。一個以黃金為基礎的國際支付和結算體系，如果沒有“多金”的美國參與，是缺乏足夠吸引力的，充其量只能作為美元支付的補充。

伊朗的問題更簡單。即使支付和結算可以成功實現與美元脫鉤，還要面對美國制裁的軍事封鎖。美國的軍事實力占有絕對優勢，伊朗石油能否出去、能出去多少都是個問題。如果石油出不了國門，談結算支付有什么意義？

美元真正的“敵人”不是外部的挑戰者，而是源于自身。美聯儲此次暗示降息，是在美國政府的強勢干預下做出的妥協。實際上，美聯儲獨立性下降的趨勢已經持續多年，整個奧巴馬時代都是持續“放水”。現在特朗普要求“同等待遇”，在政治上未為無據。可是，繼續“放水”對美元的長期信用絕非利好。

美元面臨的不是貨幣政策問題，而是機制缺陷逐步顯現。美元身擔兩角，既是世界最大經濟體的法定貨幣，又是國際核心貨幣，兩者間的角色沖突由來已久。這就是所謂的特里芬悖論：要滿足世界經濟和全球貿易增長之需，美元的供給必須不斷增加，從而美國的國際收支逆差必然不斷擴大。這一著名的理論成功地預言了美元最終放棄金本位，此后形成了新的國際貨幣體系：以美元為中心的混合本位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不過也只是暫時性地緩解了矛盾。

在經濟全球化的沖擊下，結構性問題愈演愈烈，即所謂新特里芬悖論。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取決于美元的穩定，美元的穩定取決于美國的國際收支平衡，但全球清償力供應又依賴于美國的國際收支逆差。

美國要享受國際核心貨幣的“鑄幣稅”收益，就要忍受逆差擴大的后果。因此，國人津津樂道的美元全球“鑄幣稅”并不是想象中那樣輕易的美味。

特里芬悖論的核心是法定貨幣系統和國際支付結算體系之間的結構性沖突，這也是其他主要國際儲備貨幣“挑戰美元霸權”雷聲大、雨點小的原因——成為國際核心貨幣的條件苛刻，風險卻未必可控。

可是，這一國際貨幣體系的問題已經暴露無遺。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是一次嚴重的警告，歐債危機和美國次貸危機本質上都是貨幣現象。經年累月的貨幣超發，最終形成海嘯。可是，解決危機的藥方是各大經濟體協調一致地寬松貨幣。這是揚湯止沸、飲鴆止渴的做法——即使集體放水可以保持匯率平穩，卻不能阻止超發的貨幣形成滾滾泡沫。

美元是問題，但問題不止是美元。如果主權法定貨幣背后的政府之手總是不安分，問題就不會消失。

與比特幣相比，FACEBOOK的Libra要保守和成熟很多。Libra有金融機構參與背書，與法幣資產掛鉤，以及FACEBOOK的互聯網生態支撐，并非比特幣的橫空出世、特立獨行。但是，其長處也在于此——不需要什么前衛的“互聯網思維”也能接受，如果真的能夠出來，大眾接受度會很好。

1944年7月，布雷頓森林村正在討論世界的未來。代表美國的懷特方案與代表英國的凱恩斯方案是會議的焦點。兩套各有盤算的方案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世界貨幣”的構想，最后出線的卻是美元。今天，“世界貨幣”或許將在互聯網上降生，這比俄羅斯的黃金、伊朗的石油重要得多。

（作者系歷史、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