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旭
摘 要:作為文學和時代共同產物的江湖詩派,在南宋中后期詩壇發展中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文章結合江湖詩派的時代背景,通過對其最富感染力的詩歌進行具體研究,力求深入探討江湖詩派的主要思想,展現江湖詩派的獨特風貌。
關鍵詞:江湖詩派;主要思想;憂國憂民;非隱非仕
江湖詩派是在南宋時期形成的一個獨特的、引人注目的詩人群體。這里的“江湖”與“廟堂” “朝廷”相對,即指歸隱于野或遠貶于外,所以江湖詩派其實是以當時的下層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江湖詩派興起于樂于吟詠書齋生活、重視文字推敲技巧的江西詩風衰微之際,當時的詩壇在經歷了“南宋四大家”的輝煌振興后,出現了短暫的沉寂,于是,江湖詩派應運而生,它的活動與影響期長達百年之久,成為南宋中后期詩壇一個不可忽視的文學流派。本文將著眼于南宋江湖詩派這個群體,對其主要思想加以研究,以展現江湖詩派的獨特風貌。
江湖詩人群體的出現與南宋中后期社會發展狀況有直接關系。科舉制度徹底打破了門庭限制,使出身貧寒的學子憑才能入仕做官、改變命運成為可能,尤其在重文輕武、右文禮士的宋代,在儒家“學而優則仕”理念的影響下,書院林立,士人階層基礎龐大。但是通過科舉進入官僚階層的士子的數量畢竟有限,必然會有大批士子無法入仕,導致落第舉子大量存在,這成為江湖士人集團擴大的重要原因。尤其是靖康之難后,宋室南遷,國土本就驟然狹小,官員數量卻不降反增,而不斷加劇的冗官現象更進一步加大士人進身之路的艱難。且南宋時期社會結構劇烈變化,土地兼并加劇,使一批中下層地主,甚至官僚的后代,或失去其原有的經濟來源,或仕進無望,只能“淪落江湖”。社會的動蕩與社會階層的變化也無可置疑地成為了增大江湖詩人群體的直接誘因。
這些江湖詩人是社會的貧困階層,社會地位低下,迫于生計,只能靠獻詩賣藝、干謁權貴來謀求生存,隨后這種風氣便一發不可收拾,頗有愈演愈烈之勢,詩歌儼然成為了經濟的附屬品,也無可避免地損失了其藝術性和教化功能。由于詩歌作為正統文學有著強大的傳統力量,江湖詩人身上雖深深地打上市民階層的烙印,但其仍屬于士大夫階層,而南宋江湖詩派“猖狂”的干謁之舉顯然已有悖于傳統的價值標準,所以文學史上一度對江湖詩派的評價多為否定。元代詩學評論家方回曾對江湖詩派之行徑和江湖詩的弊端有所批判,他認為江湖詩派“調多俗下”,只描寫“風云月露、僧寺道觀、歌樓舞榭”等狹隘題材,那詩的精髓便蕩然無存了。清代文人也以“江湖末流寒酸纖瑣”對他們以詩詞奔走干謁權貴的行徑表達了強烈的不滿與批判。誠然,對江湖詩派的批評有一定的道理,但若是完全不考慮南宋后期文人的處境而僅以傳統的道德觀念來衡量他們并不恰當。江湖詩人作為士階層的一部分,他們也必然深受儒家等傳統文化的洗禮,皆有胸懷天下的志向,只是不同的人生際遇會有不同的表現。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而獨善其身的修身態度又何嘗不是一種明智的處世哲學。在當時國事不可為、弊端叢生、時局日下的情況之下,欲求仕途而無門,欲隱而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行藏兩無策”。無論是遠離政治,隨波逐流地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中寄托自己的人生追求,還是依人而食,抑或賣文求生,都不能掩蓋江湖詩派的詩作中飽含著其憂國憂民之痛和非隱非仕之苦這些思想的事實。只有在一定的歷史范圍內進行具體分析,才能對居廟堂之外、處江湖之遠的這批漂泊文士的思想意識進行全面、準確的剖析,才能明白江湖詩人對于人生價值的思考。
一、憂國憂民之痛
傳統認為江湖文人脫離現實,逍遙自在,然而細看《江湖集》,卻發現真正的隱士寥寥無幾,正所謂“位卑未敢忘憂國”,江湖詩中一個不容忽視的主題就是期盼收復故土的憂國之慮和關心民間疾苦的憂民之情。
在南宋中后期,宋金對峙局面確立,偏安主張盛行,統治者沉湎于荒淫享樂之中,但進軍中原、收復失地的吶喊卻從不曾在士人階層中停歇,這種恢復故土的情結對于他們而言,除了帶有強烈的家國意識,更添了幾分民族情感。抒寫愛國情懷是江湖文人奏出的最強音,他們關心時局,以詩痛斥時政。無論是擁有“焉得兒男備征戍,等閑挈取版圖回”這般豪情壯志卻報國無門只能感慨“謀國已嗟無位及”的蘇泂,還是面對金人入侵,面對一味妥協議和的朝廷,無處為國獻計制敵,更不能走上戰場揮劍廝殺,而只能空嘆“匣劍似識時,中宵啞然鳴”,任由刀劍在匣中哀鳴的敖陶孫,抑或是怕登高樓看見半壁江山淪陷,只能慷慨悲壯地感慨“江流千古英雄淚,山掩諸公富貴羞”的劉過,他們無一不對當權者只顧著爭權奪利、奢靡享樂而一味退讓、任人宰割的無能與無恥行徑感到痛心疾首、失望至極。當然,南宋時期,旨在恢復河山的開禧北伐也曾激起過無數愛國志士的斗志,劉過就曾慷慨激昂地以“志慕鞭四夷”表達自己的報國之志,他積極支持北伐,一片豪情壯志在“一死所不辭”中展現無遺。江湖詩人趙汝鐩更在北伐時期以一首《古劍歌》直抒抗金報國之壯心,“隱憂枕上思請纓,夜半躍鞘床頭鳴”,詩人正想要請纓報國、上陣殺敵之時,古劍竟像感受到詩人的赤子之心一般,在夜半時分縱然躍出劍鞘,并以鏗鏘有力的鳴響來響應這份昂揚的斗志。隨著金國的統治在宋蒙的聯合攻擊下被瓦解,南宋統治集團論功行賞,為這虛假的勝利所陶醉,但戴復古在他的《聞時事》中清醒地指出“麥到秋時天又寒”,意在說明這一時的勝利不可靠,蒙古這個更強大的敵人會像麥秋寒雨一樣帶來更大的危機。之后蒙古縱兵南下,但朝廷只知務虛空談,無力抵抗強敵,悲憤之際,樂雷發憑借振聾發聵的“莫讀書,成書癡!”和“萬里橫行取金印,何用區區章句為?”來抒發國難當頭時應投筆從戎以救國家于危難之中的激昂之情。在江湖詩人的諸多作品中,對于當時的重大時事都有著詳細的描述,由此可見,他們心系國家、矢志報國之愿并不因身處江湖之遠而有所減少。
連年的征戰,苛重的賦稅,使得百姓家破人亡、苦不堪言,江湖詩人是當時的貧困階層,悲苦流落的生活經歷讓他們更貼近農民的生活,更了解人民的疾苦,因而有眾多反映民生的佳作。在葉茵的《田父吟五首》中,詩人就通過細致的描寫和強烈的反差將其對下層人民生存狀況的同情與關懷展現出來。“未曉催車水滿溝,男兒鬼面婦蓬頭”,田間的辛苦勞作占據了農夫村婦生活的全部,他們天還沒亮,甚至沒來得及梳洗,就得匆忙趕到田里勞作,盡管他們勤勤懇懇,小心翼翼,然而有了收成,不得不“半償私債半官租”,面對沉重的賦稅和債務,他們卻無法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留得糧粞便不憂”,所盼的也僅僅是期望能有米糠果腹,不至忍饑挨餓罷了。戴復古《庚子薦饑》中的“有天有雨粟,無地可埋尸”和“官司行賑卹,不過是文移”更是將饑荒時民眾的慘苦和統治者的冷酷刻畫得入木三分。在江湖詩人的筆下描寫貧富的極端不均、官府肆意剝削壓榨民眾的詩作多達數百首,他們關心世態,體恤民眾,輕描淡寫之中飽含著悲憤與無奈之情。
二、非隱非仕之苦
避世與出仕是江湖詩人所面臨的矛盾與困境,這是因為江湖詩人是一批既擁有士大夫思想又帶有貧民特征的文人,他們仕進無望,對理想落空倍感失望與無奈,想要避世隱居,但缺乏足夠的物質基礎,不得不依附于豪門,高雅的隱逸之路變得可望而不可及。非隱非仕的他們對自己社會地位下降充滿無奈和悲傷,身心都處在矛盾困惑之中,因此在江湖詩派的作品中大多充溢著苦澀之味。
戴復古的“天地苦吟身”,可以看作是對江湖詩人這個群體游謁于江湖貧寒形象的高度概括,是他們向混亂不堪的時代發出的最悲苦的吶喊,而“行藏兩無策”則真切地體現仕隱兩不類的無奈痛苦,如實地反映了江湖詩人的困惑、尷尬和苦悶。羅與之在他的《玉梁道中雜詠》中對這種苦悶有更直白的表述,“塵坌不可耐,飄然入林坰”,詩人在暗指時事的不可為,欲隱入山林,翩然自得,然而好景不長,“靜極生孤愁”, 為保障隱居生活,詩人漸漸地不得不為物質基礎發起愁來,只得“難為情”地干謁權貴,以詩取利,面對此種窘境,他不由得感慨“喧寂兩莫愜, 吾意何由平”,入仕與隱世皆不可得,詩人苦苦掙扎于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之間,其內心的矛盾不言而喻。姜夔的情感表達在《釣雪亭》中更隱秘些,詩人首先利用闌干、風、雪等營造出一個清苦的氛圍,尾句“時有官船橋畔過,白鷗飛去落前灘”看似輕描淡寫地敘述外部世界的場景,其實是借此隱隱透露作者對于仕宦與歸隱的矛盾、焦慮。對于江湖詩人而言,“山林與朝市,何處著吾身”才是對這群底層文人精神困惑之苦的真實反映,傳統思想尤其是儒家的“不屈己,不干人”等觀念深植于他們的內心,他們自然推崇“君子喻義不喻利”這樣的人生信條,但是以詩謀生的江湖詩人們無法拋棄其謁客生涯,因此,脫離傳統的生活軌道從而走向世俗已成必然。這一深刻的矛盾始終困擾著江湖詩人這個群體,他們無力改變現實,亦無法安頓自我的身心,只能在不斷苦吟中,訴說著非隱非仕之苦,體味著人生的悲哀與無奈,尋求著精神的解脫。
江湖詩派興起于南宋中后期國力衰微之時,可以說時代影響了江湖詩人的命運和心態。誠然,在當時內外斗爭不斷、社會弊病叢生的情況下,江湖詩派的部分作品消極無為,只是一味沉淪于舞榭歌臺、紙醉金迷,但是,在整個社會追求奢靡享樂、沉迷偏安一隅的頹勢下,江湖派詩人不僅承受住了入仕無望、理想破滅的痛苦,還忍受著放低尊嚴的羈旅行謁所帶來的不解與嘲笑,憑借他們的詩歌,將那深沉的憂國憂民之痛和非隱非仕之苦吟唱至今,正是江湖詩派,創造了宋末文壇最后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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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