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月
閱讀分享:嚴歌苓用中文寫小說,幾乎拿下了所有華語文學類的大獎;并以中、英雙語創作小說,小說常被翻譯成法、荷、西、日等多國文字。那她是如何妙筆生花的呢?原因在于她善于使用動詞和中英互文。這得益于她能在中英兩種不同語系中穿梭,這種游刃有余地巧妙運用,使得動詞原本固定的、傳統的、局限的修飾范圍夸大化了,這就使得語言更有生命力,更有新鮮感。同學們,讓我們也來“借”一下這種好文筆吧。(特約教師:鞍山市第六中學 何翠)
手不釋卷地讀嚴歌苓的書,足足讀了三天。初次研讀嚴歌苓,我從她的作品中總結出了一些規律,先說最淺顯明白的一條:動詞的活用。
阿城號稱是中文世界動詞用得最好的作家。不過,阿城的動詞是四兩撥千斤式地令人贊嘆、敬服;而嚴歌苓則是機靈俏皮,花樣迭出,令人臉上不禁浮起笑容的那種。
她把屬于動物的動詞給植物用:
1.竹葉響起來,竹林跟著哆嗦了好一陣,筍子才給拔起來。
2.樓下草坪也頗癩痢。
把動物的給人:
鄭大全笑笑,在她枯焦干瘦的臉上啄了個吻。
把非生物的給生物:
1.百分之八十的詞匯都只是被他的唇舌鑄軋出個基本形狀,這和八哥學舌頗類相似。
2.老柴從玻璃上將自己撕下來,鈍著眼神,向四周看。
把生物的給非生物:
1.鄭大全覺得一腔內臟都餓得亂拱,發出很丑惡的聲響。
2.女工從不戴假首飾,都是真金真鉆真翠,人沒近,身上就有光色朝你尖叫。
還有不好歸類的姑且稱為虛實轉換:
1.卡羅馬上收回伸進她眼里的目光。
2.老式電話鈴回聲四濺。
其實,以上所有這些活用的動詞都含著一個比喻。“樓下草坪也頗癩痢”等同于“樓下的草坪青一塊黃一塊,像狗身上的癩斑”。核心的意思一致,但后者因為冗余,拖沓了敘事節奏,弄得連這一層意思也都不有趣了。“電話鈴回聲四濺”倘若寫成“老式電話鈴的回聲像水花一樣四濺”,就不僅喪失了明快機智,還顯得文藝得過了頭,齁。
嚴歌苓的這種手法效果好,且易于模仿。凡是能夠創出效果好且易于模仿的譴詞造句方法的作家,我都相當崇拜。這說明他們發掘到的是真正的語言規律,如科學定律一般可重復驗證和利用。
動詞活用說完,再說最令我感到歡喜的一條:中英互文。
起初是因為看到了《無出路咖啡館》里的一段。男主幫女主朋友修車,打開車前蓋,車漸漸在他手下發動起來。這時女主朋友說話了,男主的反應是:
他不置可否,聽覺和視覺都留在爛糟糟的車內臟上,以食指和拇指伸進褲兜,小心地抽出一塊手絹……
“聽覺和視覺都留在爛糟糟的車內臟上”,這種表述令我覺得新奇,于是在Kindle里標注出來。讀了幾十頁后回頭再捋一遍標注,看到這一句,突然悟到,這其實就是英文的習慣嘛,動詞名詞化。然而摻入她整體的流麗雅致行文之中,完全不別扭,反而跟奶茶里加了珍珠一樣有嚼勁了。我于是立刻去網上搜索,看她有無相關言論。果然找著了:“比如我常舉例說‘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俗氣,英文里我看到一個表達,將之形容為‘多汁的眼睛。”嚴歌苓認為英文有很多可借鑒的東西,這也是自己在國外寫作比較得意的地方。
經過和一名在斯坦福讀中國文學的美國朋友的探討,我們認為她所借鑒的那個詞應該是“saucy”。saucy常用來形容眼睛,帶有性感、調皮、大膽的意思,而saucy的同根詞sauce有“無禮的話、頂撞的話”一層含義,但sauce最常見的用法是漿汁。如此一番聯想,就創出了“多汁的眼睛”。真的好棒!
夏荷摘自《大師們的寫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