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步軒
“你見過夏天田野燒麥草的樣子嗎?在很高的地方看。”
吃完晚飯,柏童從食堂出來聽林立這么問道。此刻他正小心地避開運泔水的貨車,并緊張地跳到沒有異味的地方去。
“沒有。”憋了好一陣氣后,他回過神來說道,“提這個干嘛?”
“那火開始時并不會很旺,起先你只能看見它冒出一陣又一陣的煙。后來再是一個很亮的光點,那種沒有輪廓的光點。”
“不會很像馬路旁的燈嗎?”這時他們正一起走在操場上。這時的操場人并不是很多,有幾個人在跑步。但是因為在草叢中立著的音響里正放著流行音樂,操場顯得不會很空曠。柏童這么想著,漫不經心地問道。
“啊,那可不一樣啊。”林立望了望河對岸的路燈,天還沒全黑,燈顯得只有一點熹微的光亮,如同一只孱弱的剛出土的蟲子。他鄙夷地搖搖頭繼續說:“那種光像是活的一般,慢慢蠕動,從點到線,就那么一點點、一點點地爬著,像是地面破了一個縫一般。內部的延伸。跟我們一般。”
柏童搔搔頭,不知道該接什么話,他們已經來到操場旁的一個鐵皮搭起的篷下,這里有跳馬用的器材,還有學校音質最好的廣播音響。他們坐在那里,望著河對岸,直到打鈴回教室。
林立在柏童心目中是一個“荒原狼”般的形象,林立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先知先覺的模樣,但又不做作。雖然林立總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但他那另辟蹊徑的怪想法,再加上他嘴巴里又喜歡吐臟話,這讓柏童既有些崇拜他,又會和他保持些距離。即使這樣,柏童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去接近他,去填補自己的迷茫。
是的,柏童很迷茫,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已經把自己壓在了平凡人的群體里,并不會認為自己有多不同,總而言之,那個做夢夢到自己有特異功能,醒來自命不凡的自己已經不見了,非得有個標簽的話,或許他只是一個“煎餅青年”吧,那種什么都會一點,但什么都是薄薄的一層,不出色的人。
他讀了很多書,也有喜歡的作者,喜歡的文章風格,喜歡的地域文學。他現在讀到越來越多的書已經不再和從前一般會有著漂亮的、明了的、封死的結局了,有很多結局更像是延伸……延伸。柏童忽然想到了幾個小時前林立講的火,延伸嗎?從一個點連成一條線。柏童從床上爬起來。
窗外,是黑漆漆的教學樓,往校外看去,是鱗次櫛比的大廈和被燈光熏得發紅的天空。不時有車以比白天快的速度開去,尾燈也被拉出一條紅線一般的光。盡管這樣,柏童還是想象不出林立嘴中那如同有生命一般的火光是什么樣,他聽到的只是學校那臺老舊空調發出的遲緩的嘶嘶聲和室友睡著的低吟。
柏童記起剛上高中的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后,他比入學時的排名掉了五十多名,老師把他叫進辦公室,講了很多,但大多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老師問了他一句:“我知道,你讀了很多書,那么,你覺得你最接近那本書里的哪個人?”“我回答了什么?”柏童將被空調吹得有些發涼的手縮進被窩。記不清了,只知道,他說出的那個人物并不符合他。如果非要較真,或許神話里的西西弗更適合他吧。
諸神處罰西西弗,讓他不斷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又因為巨石的自身重量又滾下山去,那種日復一日的,沒有希望、沒有目標的處罰。
但,林立嘴中的火開始如同蟲子一般在柏童胸中蠕動,如同那光一般,爬行,并連成一條線。柏童恨不得鉆進林立的眼球里去看看那種凌亂而又美麗的光是什么樣,這也使他那被水泥城市包圍得過久的心不再麻木。
選西西弗,其實也有另外一個連柏童自己也不愿透露給自己的原因。他看過加繆的那篇文章——《西西弗的神話》,里邊有幾句話“生活就是撕裂,生活的本身”“在火山上翱翔”……因為那火,使柏童想起了這篇文章。文章里說西西弗是快樂的,他的無聲快樂來源于存在本身,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努力永不停息,他的痛苦的清醒意識同時也造就了他的勝利,不存在不通過蔑視而自我超越的命運。柏童有些顫抖,是啊,那些書有延續又如何?沒有結局又如何?不同生命一般都是從生到死,你只能見證這兩點之間延續的部分。
柏童感覺心中有了股熱氣,哪怕荒謬,也同樣可以幸福,何況我。
他安然地閉上眼,心想不知道能否夢見麥田里升起的那團火。
【作者系浙江省樂清市興樂中學學生】
看完文章,黃老師先開口:“文章由對話引出故事,又由故事引發思索。一個由點到線的延伸讓柏童想到了許許多多,雖然已是記不太清楚的事情了,但卻給了他真切的啟迪,讓他能在本身的迷茫中有了對生命的思考。而這份難能可貴的思考正是這篇文章的點睛之筆,它讓文章驟然升華,更具意義。”接下來,同學們開始對這篇文章展開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