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昊成
摘要:達爾文叛亂發生的背景是北領地公民權利受到削弱和經濟長期低迷,發生的土壤是吉爾魯斯政府施政能力有限、長期對抗的民族關系、工會迅速壯大,導火索是帕默斯頓區議會被廢除、維迪斯肉制品廠破產、不合理的酒類管制政策。達爾文叛亂是澳大利亞工人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北領地公民爭取了政治權利,壯大了工會和工人階級的力量,深刻地影響了北領地地區的政治生態,并為后來的工人運動提供了借鑒。
關鍵詞:澳大利亞;達爾文叛亂;工人運動;北領地
中圖分類號:K61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5-0060-03
達爾文叛亂是1918年當地工人為了推翻吉爾魯斯政府而發起的暴動。這次暴動是有一定社會基礎的,早在1913年達爾文市就因本地工會勞工與外來勞工的經濟矛盾而爆發過罷工運動。在一戰期間,配給制度的實施等加深了當地的社會矛盾。在國有化政策的推行、高稅率、高失業率和北領地民眾對地方行政長官的厭惡這一系列因素的刺激下,達爾文叛亂最終爆發了。
一、達爾文叛亂發生的背景
一是北領地公民政治權利受到削弱。從1863年到1911年的這一段時間,北領地公民既可以參加特定地區(即南澳地區)的選舉,也可以以公民身份參加1901年成立的澳大利亞聯邦選舉。[1]即北領地公民有兩次選舉權。但在1911年1月1日,北領地的行政權移交給聯邦政府,聯邦政府收回了北領地公民在南澳行政區的政治代表權和投票權。出于平衡代議制選舉制度的考慮,防止可跨州投票的幾千名北領地選民成為不確定因素,聯邦憲法不再允許跨州投票。[2]聯邦政府的這一行為被北領地公民認為是侵犯了他們的政治權利。
行政權力移交后,聯邦政府執行委員會委任了一位平庸的公務員吉爾魯斯博士(John A.Gilruth)擔任北領地的行政長官。在他管理北領地的這幾年內,當地居民對政府日益不滿,一個原因是吉爾魯斯本人行政管理能力較差,另一個原因是當地人對一個非民選而是委任的空降政府沒有歸屬感和認同感。
二是經濟的長期低迷。在吉爾魯斯政府的管理下,北領地原有的經濟支柱產業如畜牧業和采礦業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衰退,尤其是采礦業和珠寶行業,承受著混亂管理和原料枯竭的雙重壓力。聯邦政府承諾的經濟援助隨著一戰的爆發也泡湯了,工會與北領地行政當局之間的沖突開始加劇。[3]
二、達爾文叛亂發生的土壤
一是吉爾魯斯政府的施政能力有限。吉爾魯斯本來是一位獸醫博士,應工黨政府的邀請,參與勘測北領地潛力的科學考察團,后來被任命為北領地行政長官。這個任命激發了吉爾魯斯對發展北方地區經濟的熱情,他認為礦業、農業和牧業是發展地區經濟的手段。但是從一開始,吉爾魯斯的具體舉措就沒有按計劃進行。盡管他盡最大努力來發展礦業和農業,包括建立達爾文最大的肉制品廠,但他畢竟并非科班出身,對政府運作也一知半解。事實證明,他采取的措施其效果令人失望。隨著一戰爆發,1914年8月,聯邦政府決定把本來用于投資北領地的資金轉用于戰爭,聯邦政府有關北領地的發展計劃暫時擱淺,公眾的怒火與不滿就落在了吉爾魯斯身上。
此外,吉爾魯斯的個人品質也是一大原因,其性格和行動促成了這一結果。他被描述為“任性和專橫”,生硬的、魯莽的領導風格也被認為是傲慢和遲鈍的,甚至被評論為“不適合統治一個民主的民族”。吉爾魯斯還經常與工會會員、雇主、工人甚至他自己任命的官員發生沖突。他對待北領地主要族裔的態度存在雙重標準。例如對待支持“白澳主義”的工會工人,他持懷疑態度;對待華人,則選擇了非常謹慎的態度,畢竟這些華工作為廉價勞動力的主體對地方經濟作用巨大;但是對當地的土著人,他則表現得像一個霸道的大家長。這就使得他在土著和工會之間兩頭不討好,得罪了多方勢力。此外,聯邦政府對吉爾魯斯多有掣肘之處,既沒有賦予他有效統治所需的權力,也沒有為該地區制定相關的政策,促使其使用了許多非常規手段。
二是長期對抗的民族關系。北領地開發較晚,到1911年大約只有1800白人居住于此,以及1300多華工和數量不詳的土著人,而此時澳大利亞全國的人口則有四百五十萬之多。但較少的人數并不能阻止當地的種族主義浪潮,澳大利亞的工人階級在社會底層,往往帶有本能的排外思想,認為廉價勞力尤其是有色人種的輸入,會對本地的經濟社會產生極大的沖擊。他們還認為,外國勞工和澳大利亞社會有著極大的隔閡,他們的到來會造成更多的階級和族群矛盾。此外,蜂擁而至的有色人種也會使得白種人的種族純潔度難以保持。因此,工黨和各色工會迅速成為“澳大利亞人的澳大利亞”這一口號的擁護者,相當多的工會領袖都熱衷于公開發表種族主義言論。[4]
19世紀80年代,有華工為建設從達爾文港到松溪的鐵路線而移民到北領地,盡管1888年通過的《南澳中國移民法》生效后,華工的數量不再增加并備受歧視,但華工已經證明他們是勤勞、優秀的勞動力。大多數雇主更愿意雇用華工,一來節約成本,而且華工可靠也吃苦耐勞。北領地采礦業衰退之后,華人不僅憑借勤勞與當地白人競爭稀缺的工作機會,而且還在農業、烹飪、裁縫等行業取得了成功。因此,北領地很多小商業和零售業行業幾乎完全掌握在華人手里,毫無疑問,這遭到了工會和工人的嫉妒與仇恨。
而北領地未加入工會的非熟練白種工人的境遇就更糟糕了,沒有人關心他們的處境。“當地雇主不想要他們,工黨政府對他們漠不關心,由于他們沒有加入工會,他們在南澳和其他地區的工人同志們對他們視而不見。”[5]一直到1911年,工黨政府通過發布一項部長指示,成功地在全國執行了“白澳”政策。[6]隨著華工被迫退出競爭市場,澳洲工會工人能和資方討價還價提出要求。1912年,達爾文當地的工會“澳大利亞工會”建立。當年,勞資雙方發生了嚴重的沖突。地方長官吉爾魯斯前往調停,但在幾次交涉失敗和吉爾魯斯威脅繼續引進華工并降低鐵路工人的待遇后,工會對吉爾魯斯的厭惡已經無以復加。工會認為,如果作出妥協,那么政府會變本加厲地利用華工維持北方港口的運營,這可能會造成廣泛的全國性破壞。工會發起了一次不記名投票,絕大多數工會工人支持發動罷工。但因為資金不足以及工黨忙于議會政治無暇關注,這場罷工只持續了幾星期就結束了。吉爾魯斯不僅拒絕了工會復工就恢復職位的要求,還放言要消除北方地區所有工會主義的痕跡。這次罷工,工會不僅沒有達成既定目標,還導致工人薪酬降低,本來就對立嚴重的種族關系矛盾更加尖銳了,華工和工會的仇視情緒加重了。工會與地方政府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這一系列后果都給達爾文叛亂埋下了導火索。
三是工會的迅速壯大。哈羅德·納爾遜(Harold Nelson)領導澳大利亞工會的最初四年內,工會成員數量增加到700人以上,此時達爾文白人人口總共不過才1800人左右。工會有相當部分成員在達爾文的關鍵基礎設施部門工作,例如碼頭和鐵路。哈羅德·納爾遜確定了工會的基本綱領,即“無代表權則不納稅”,不僅僅要爭取工人的經濟權益,更要爭取工人的政治權利。納爾遜的策略很簡單,他想在當局使用大量外來廉價勞動力之前獲得盡量強大的會員基礎,以應對未來可能的沖突。
哈羅德·納爾遜是“白澳主義”的堅決貫徹者。工會通過與政府談判確立了一些排華法規,到1914年,新來的華工被排除在所有的勞動市場之外,只能從事一些家政工作。至于那些已經安頓下來的華工也遭到了歧視,例如工資上的雙軌制。1915年初,工會通過抵制和罷工運動,迫使達爾文政府引進的維迪斯公司提高了雇員的工資。納爾遜主張對政府強硬,多次談判都迫使吉爾魯斯做出讓步。到1916年末,達爾文的澳大利亞工會已經成長為一個強大的團體。這使得哈羅德·納爾遜充滿了信心,他毫不擔心工會與政府的對抗會失利。
三、達爾文叛亂的導火索
一是帕默斯頓區議會的廢除。達爾文的帕默斯頓區議會早在1874年就宣告成立,被當地人看作是民主的象征和保障。1915年2月4日,澳大利亞聯邦政府外交部長休·馬洪(Hugh Mahon)以“區議會一直阻止政府施政”為由,決定廢除帕默斯頓區議會,這使得北領地吉爾魯斯政府的民主色彩更淡了。區議會將被由兩名政府代表和兩名納稅人代表組成的委員會取代,這給了地方政府更多的權力。廢除區議會是一個政治錯誤,但馬洪和吉爾魯斯都沒有看到這一點。區議會也許導致行政效率低下,但它是達爾文代議制和民主的唯一象征,而區議會的成員有工會代表也有中產階級,區議會的廢除使得吉爾魯斯政府成為眾矢之的。在帕默斯頓區議會被宣布解散后的幾周內,支持納爾遜和澳大利亞工會的人數迅速增長,乃至一些雇主也明確表態支持工會。達爾文幾乎所有階層的人都團結在一起,追求工會提出的恢復民主選舉制度這一共同目標。
二是維迪斯肉制品廠的破產。吉爾魯斯認為采礦、種植和放牧是發展北領地經濟的直接手段。大面積草場是達爾文發展畜牧業的天然優勢,但發展畜牧業配套的屠宰場和肉聯廠也是必不可少的。[7]達爾文地方政府引進英國的維迪斯兄弟集團,達爾文維迪斯肉制品廠于1914年開始投產。但是事實上,當時無論是地方政府的官員還是維迪斯兄弟集團,都擔心達爾文有限的人口和不便利的交通是否能和如此大規模的肉聯廠相匹配。但吉爾魯斯迫切地需要用政績來證明自己,通過他的說服和勸導,維迪斯兄弟集團最終同意在達爾文建立一個肉制品廠。
但事實證明達爾文市的體量不能支撐起這樣龐大的工廠。由于華工不得進入工廠,該肉制品廠只能雇傭工資較高的白種工會工人,但即使是這樣,也沒有足夠的工人能讓工廠全力開工。此外,達爾文落后的交通也阻礙了肉聯廠盈利。因此,該工廠不得不于1917年關閉,數以百計的工人失業,嚴重影響已經陷入困境的北領地經濟,工會也開展了多次抗議。[8]此外,吉爾魯斯引進肉聯廠涉及腐敗的傳言也甚囂塵上。在調查過程中,吉爾魯斯委任的政府官員也被指控為串供而開除公職。這一項指控使得吉爾魯斯在民間的風評降到了最低點。
三是不合理的酒類管制政策。墨爾本的聯邦執行委員會于1915年9月通過了一項法令,該法令規定北領地的酒類供應應當國有化。這項立法表面上是針對華人偷偷摸摸銷售劣質酒的舉措,但實際上是為了控制北領地的酒精消費,并通過壟斷為聯邦預算提供一些收入。針對酒店和酒吧的舉措則被稱為“政府接管”,對北領地的旅店和酒吧任何違規處罰都非常嚴厲,酒店的管理和審計成本迅速上升,一些很受歡迎的旅店和酒館被迫歇業。此外,吉爾魯斯還任命了一名管理酒店的公務員,這位拿著高薪的“酒店主管”剛上任,便按照指令關閉了達爾文最大的維多利亞酒店公共酒吧。這就導致啤酒和威士忌的價格迅速上漲,據報道最受工人階級歡迎的啤酒價格上漲了30%。[9]很多酒店和旅店主因為酒精管制政策,不得不在幾年內就變賣了所有財產離開。
四、達爾文叛亂的爆發
1918年11月14日,達爾文市民準備在周六慶祝戰爭結束,已經國有化的賓館女員工請了幾個小時的假,參加慶祝活動,旅客也同意在別處吃飯。然而,吉爾魯斯卻以國家員工休假已經結束為由拒絕這些人離開。當她們第二天回來工作時,卻發現自己被拒之門外。同一天,吉爾魯斯又拒絕貨船為該鎮卸下作為圣誕節補給品的700箱啤酒。[10]連續兩次引起眾怒,民眾這次沒有再對蠻橫的地方長官讓步。12月7日下午,在達爾文議會廳舉行了一次數百人參加的會議,討論的內容為上漲的酒精飲料價格和維多利亞酒店公共酒吧的重新開放,對吉爾魯斯的彈劾也被提上日程。
1918年12月17日下午,在達爾文市已經停產的肉聯廠里,工會成員和一些市民舉行了罷工會議。大約一千名男子走到政府大樓前,高喊“無代表權則不納稅”的口號,一輛車上綁著吉爾魯斯的肖像隨行。工人代表要求吉爾魯斯就這五年的執政劣跡做出道歉并承諾不再犯,如果無法承諾就離開,示威人群可以保證他和家人的安全。吉爾魯斯起初拒絕向群眾發表講話,只是聲明他對任命自己的部長負責,不承認達爾文公民對他有任何權力。外面的人群變得緊張和不耐煩,群眾要求吉爾魯斯到他們面前來為自己辯護。令人驚訝的是,吉爾魯斯答應了,但他拒絕離開達爾文,并說如果被部長召回,他將離開,但在任何別的情況下他都不會離開他的崗位。
隨著人群的增多,政府周圍的柵欄倒塌,工會領袖納爾遜鼓動人群前進。吉爾魯斯在逃進住所時遭到暴打。政府建筑物里一片狼藉,人群散開了,但他們把吉爾魯斯的肖像帶到他躲藏的住所前門點燃焚燒。吉爾魯斯向聯邦政府發電報表示:“他完全知道,如果他承諾降低啤酒價格(犧牲澳大利亞納稅人的利益,滿足工會的要求),暴民就會和平地離開,但以這種代價購買和平是不可取的,也將受到聯邦政府和財政部的譴責。”
聯邦政府對此感到震驚,在一周內派遣輕武裝炮艦來保護長官撤離。工會則在1919年1月又舉行了一次公開會議,會上向代理總理發送了一封電報,內容如下:“北領地的公民,哀求讓行政長官吉爾魯斯和他的專制政府離開達爾文,在他的領導下,達爾文正迅速陷入一場嚴重的危機。”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吉爾魯斯和他的家人實際上是被軟禁在官邸里,抗議人群沒有散去,炮艦也沒有靠岸。直到1919年2月20日,吉爾魯斯自愿離開達爾文,登上另一艘軍艦前往墨爾本,達爾文叛亂才算結束。
五、達爾文叛亂的影響
盡管一戰已經結束,但戰時審查制度依然延續,這使得達爾文叛亂的消息沒有第一時間登上各大報紙的頭條。直到一周后,收到震驚消息的各大媒體以一種可預見的方式做出反應,有的將其歸咎于共產主義在達爾文的滲透,有的認為是無政府主義泛濫,也有一些媒體認為聯邦政府和吉爾魯斯應當為這一事件負責。這次叛亂被描述為澳大利亞歷史上除尤里卡起義之外最接近革命的事件。
吉爾魯斯的政治生命宣告結束,他的繼任者是諾曼·柯克伍德·尤因(Norman Kirkwood Ewing),他相對溫和的執政風格和專業的執政能力,得到了北領地居民的認可。聯邦議會為了避免第二次達爾文叛亂做出了讓步,裁定北領地地區可以派出一名民選議員擔任眾議院議員和觀察員。但因為北領地地區的人口,該議員沒有投票權,不能被選為委員會議長或主席,只有建議權。作為運動的發起人,哈羅德·納爾遜在范尼灣監獄短期監禁就立即出獄,并在1922年贏得了眾議院第一個屬于北領地的席位,一直擔任議員為家鄉發聲。[11]北領地的選區被恢復了,并以納爾遜的名字命名。
總的來說,由工會組織主導的達爾文叛亂結局較完美,為北領地公民爭取了政治權利,壯大了工會和工人階級的力量,為澳大利亞工人運動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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