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濤,劉雯莉
(中國人民大學 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
《中華人民共和國2016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6年末我國60歲以上老年人已達2.3億,老年人口比重達到16.7%,我國老年人口的數量第一次超過了0-14歲人口,人口金字塔已開始倒轉,人口老齡化的進程進一步加快。隨著社會的轉型,家庭結構和功能也在發生變化,快速老齡化伴隨著家庭規模小型化、家庭功能弱化,這種巨大的變遷動搖了傳統家庭養老的經濟基礎和倫理文化根基,[1]使得老年人的養老問題日益突出,對社會保障和社會化養老服務的需求與日俱增。
十九大報告提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構建養老、孝老、敬老政策體系和社會環境。要構建這樣的政策體系與社會環境,就要深入了解老年人的養老意愿,掌握老年人對養老地點、養老模式和養老內容的主觀需求與偏好。目前,學界對于養老意愿的定義尚無一致的標準。一般認為養老意愿是指個人關于自身養老的看法及態度。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由于研究目的、研究視角等方面的差異,不同的研究往往采用不同的操作方式。
但是,當前的研究仍存在不足。在研究對象上,不少研究僅從整體上考察老年人群體的養老意愿,而忽視了老年人群體內部的異質性;部分研究雖注意到了這一點,將關注的對象限定在某一類老年人身上(如空巢老人、農村老年人等),但卻缺乏對不同類型老年人的比較分析。事實上,不同類型的老年人其社會經濟背景、人口學特征等均存在很大的差異,在養老方面的狀況和需求也可能因此而存在區別,尚需更加深入的探究。
在中國經濟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下,家庭變遷和生育政策的雙重作用造就了一大批獨生子女家庭。當前,第一批獨生子女父母已經進入了老年期,面臨著更為嚴峻的養老問題。面對著脆弱的家庭結構以及養老照料資源的稀缺,[2]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意愿具有什么樣的特點?是什么影響了他們對養老的態度和認知?與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相比又有什么共性和差異?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本研究使用全國性的老年人調查數據,將受訪老年人分為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兩個群體,探索其在養老意愿上是否存在差異,重點考察其養老意愿的影響因素及異同之處。
本研究數據來自2014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以下簡稱CLASS)。該調查由中國人民大學聯合全國各地的學術機構共同展開,是一個全國性、連續性的大型社會調查項目。2014年的CLASS基線調查主要采用分層多階段的概率抽樣方法,覆蓋了除香港、臺灣、澳門、海南、新疆和西藏之外的全國28個省(直轄市、自治區)。此次調查樣本的整體年齡分布與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結果較為接近。[3]
本研究主要使用2014年老年人個人數據信息。CLASS2014年的老年人個人問卷針對60歲以上的老年人,收集了健康、婚姻、經濟狀況、養老規劃、家庭與子女等方面的信息。考慮兩類老年人本身存在的隊列差異可能會影響對兩個群體養老意愿的判斷,結合CLASS調查中兩類老年人的年齡分布狀況,本研究只考察1930年后出生,即年齡在85歲以下的老年人①在所有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85歲以下的老年人占比為97.69%,在所有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85歲以下的占比為94.03%,即兩類老年人的年齡都集中于85歲以下,因此85歲應是一個較好的劃分標準;此外,對于超過85歲的高齡老年人而言,其未來的養老安排很可能就是當前養老模式的延續,改變當前養老方式的可能性并不大。;出于研究目的,樣本也不包括沒有子女的老年人。剔除關鍵變量缺失的個案后,最終樣本量為8 126。其中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共有1 210人,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共有6 916人,男性占49.57%,女性占50.43%;城市戶口的老年人占49.22%,農村戶口的老年人占50.78%②2014年7月,《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出臺,指出要建立城鄉統一的戶口登記制度。取消農業戶口與非農業戶口性質區分和由此衍生的藍印戶口等戶口類型,統一登記為居民戶口。由于在CLASS調查進行期間,此項政策逐漸開展起來,問卷中將戶口類型分為“農業戶口”、“非農業戶口”和“統一居民戶口”三類,但并沒有區分受訪者是由何種戶口類型轉為“統一居民戶口”。本研究在區分城鄉屬性時,將統一居民戶口與非農業戶口歸為一類,為“城市戶口”,農業戶口的樣本保持不變。,受調查樣本的平均年齡為69.26歲。
1.因變量
本文的因變量是養老意愿。老年人具體的養老意愿更可能是一種針對自身的安排,是老年人在原生的養老觀念基礎之上考慮了客觀現實限制后所做出的打算,是一種“情境理性”,是對未來養老方式、養老地點和養老內容的實際選擇。而對養老地點的選擇會直接影響或決定養老的內容以及養老的方式。[4]從這個角度看,老年人對養老地點的選擇即居住意愿可以較好地反映其養老意愿。居住意愿反映的是老年人未來的居住安排,涉及父母和子女兩代家庭成員,是家庭代際關系的具體體現。[5]在自己家養老往往意味著老年人夫妻雙方相互扶持,子女主要扮演的可能是經濟支持者的角色;在子女家養老則意味著老年人希望由子女照料;而在養老院或社區托老所等機構養老則意味著老人依賴于社會化的養老服務,在生活照料和情感慰藉方面更多依靠來自社會的支持。
基于上述考慮,本研究利用個人問卷D部分的第6題“今后您打算主要在哪里養老?”的回答設置因變量,即“養老意愿”這一分類變量。1表示“自己家”,2表示“子女家”,3表示“機構”,機構包括了養老院和社區的日托站或托老所。
2.自變量
本文的自變量主要包括個人特征和家庭特征兩大類。老年人的養老意愿是在現實情境下對養老地點與養老方式的選擇,離不開個人的客觀情況與主觀偏好,因此必須考慮不同老年人的個人特征。已有研究發現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經濟狀況、城鄉屬性等特征都可能對老年人的養老意愿產生影響。
年齡對老年人養老安排的影響機制在于兩方面,一方面不同出生隊列的老年人由于人生經歷不同,經濟、文化背景不同,其養老觀念可能存在差異;另一方面,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和家庭狀況可能會發生變化,高齡老年人更可能出現健康問題,對養老照護的需求趨于增多,因此年齡可能是影響老年人養老意愿的重要因素之一。
性別對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影響較為復雜,不同研究得出的結論不甚相同,既有研究發現女性老人比男性更傾向于與子女同住,[6]也有研究并未發現顯著的性別差異。[7]因此,養老意愿的性別差異尚值得探討。
受教育程度不同的老年人對于不同的養老方式認識不同,對于傳統養老觀念和社會化養老的接受程度不同,因此,受教育程度可能也會成為影響老年人養老意愿的重要因素之一。
健康狀況可能會對老年人的養老意愿產生重要影響。比起身體不健康甚至無法自理的老年人,身體健康的老年人對他人支持與照料的需求相對較少,因此能更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可能更傾向于獨立生活。有研究表明患有慢性病的老人愿意接受機構養老的可能性顯著高于未患病老年人;[8]但也有實證研究發現經常有小病的老年人更希望與子女同住。[9]無論健康狀況對養老意愿的影響方向如何,諸多研究已證明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經濟狀況對老年人養老方式的選擇有基礎性的影響。有研究表明不同經濟狀況的老年人在是否選擇依靠子女養老方面表現出顯著差異。一般而言收入的提高能夠使老人有更大的選擇空間和余地,不為經濟所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10]因此老年人個人收入水平的高低可能會影響其對養老方式的選擇。
城鄉屬性也是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有研究表明城鄉獨生子女父母養老意愿存在顯著差異,城市獨生子女父母養老意愿有社會化趨勢,而農村的老年人更可能持有“養兒防老”的觀念,更偏重于依賴子女養老。[11]因此,老年人的養老觀念與養老意愿可能均存在城鄉差異。
養老意愿不僅僅是個人的選擇,家庭的影響同樣不容忽視。因此,在個人特征的基礎上,本文也將家庭特征納入回歸模型中,主要包括婚姻狀況、住房數量、家庭規模、子女的狀況等。從婚姻狀況上看,對于老年人而言,婚姻關系是最為重要的社會關系之一,伴侶不僅能提供物質和生活上的幫助,還能提供精神支持,有研究表明配偶是決定老年人幸福感的關鍵,[12]有配偶的老年人對子女照料和精神慰藉的需求可能相對更少。因此老年人的婚姻狀態可能會影響其養老地點的選擇。從老年人與配偶擁有的住房上看,沒有自己住房的老年人只能選擇住在子女家或住在養老機構中,而有自己住房的老年人客觀上就有了選擇獨自居住的可能。另外,老年人與配偶住房的數量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老年人的家庭經濟實力,因此可能是影響老年人養老選擇的因素之一。從家庭規模上看,老年人的居住意愿很大程度上是對目前居住安排形式的延續,[13]當前與老年人同吃同住的人數的多寡關系未來有多少人有可能為老年人提供生活上的照料和精神上的支持,也可能會影響老年人的養老意愿。此外,老年人是否還需要照料自己或配偶的父母可能會影響他們對自我老化的認知,也可能會影響其養老選擇。已有子女的狀況可能會對老年人的養老意愿存在顯著的影響。受傳統“養兒防老”文化的影響,有兒子的老年人可能更傾向于接受子女的照料。與子女的關系也是影響老年人養老安排的可能因素之一,與子女關系不好的老年人可能會由于擔心無人照料而更傾向于未來在機構中養老。因此本文也將老年人健在子女的性別、老年人與子女情感親近的狀況納入回歸模型,考察其對養老意愿的影響。

表1 樣本描述性統計
與以往研究不同,本研究并沒有將是否是獨生子女家庭作為影響老年人養老意愿的核心自變量,將其他因素設置為控制變量,而是將老年人分為獨生子女家庭和非獨生子女家庭兩個群體,分別考察個人特征和家庭特征對其養老意愿的影響及其差異。這種做法使我們能夠對老年人群體進一步細分,使研究不僅僅局限于探討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在養老意愿上是否存在顯著差異,而是能夠進一步考察影響這兩類家庭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因素存在什么樣的具體差異,從而更深入地了解兩類老年人在養老意愿上的異同。
3.分析方法
由于因變量“養老意愿”是一個三分類的變量且不同選項間并不存在明顯的順序關系,因此本研究選用多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進行分析。
為更全面地展現獨生子女家庭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在養老問題上的現狀與差異,此部分除了分析老年人具體的居住意愿之外,也將兩類老年人對養老問題的一般性看法和態度納入考察范圍。結果顯示:
在受訪老年人中,同意“養兒防老”這一觀念的老年人接近七成,而選擇“看具體情況而定”和“不同意”的老年人占比均不到20%。分類型來看,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同意這一觀念的人數不到一半,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同意這一觀念的占比則比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高出了近30%。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中不同意這一觀念的占比約為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2.8倍;選擇“看具體情況而定”的占比也比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多出5%左右。即使僅觀察獨生兒子家庭的老年人和有兒子的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其差異并沒有因控制子女性別而發生明顯的變化,這說明兩類老年人的養老觀念確實存在差異,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對“養兒防老”的認同度更低。卡方檢驗證明這一差異顯著(Pr=0.000)。
在對“您認為老年人的照料應該主要由誰承擔?”這一問題的看法上,“子女承擔”仍是老年人中的主流,有超過50%的受訪老年人選擇了子女,而選擇“老人自己或配偶承擔”、“政府/子女/老人共同承擔”的老年人均不到二成,選擇政府或社區承擔的只有10%左右。分類別來看,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選擇子女承擔、老人自己或配偶承擔和政府/子女/老人共同承擔的占比各約為1/4,選擇政府或社區承擔的比例接近20%;而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選擇子女承擔的比例比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高出約一倍,選擇政府或社區的老年人比例僅是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一半左右,選擇老人自己或配偶承擔及政府/子女/老人共同承擔的老年人比例也分別比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低了約10%。卡方檢驗結果顯示,兩類老年人在這一問題上的回答同樣存在顯著差異(Pr=0.000)。也就是說,與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相比,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更為“獨立”,對子女的期待更低。
在對“子女最重要的孝敬形式”的選擇中,“主動關心”成為老年人第一位的選擇,獨生子女家庭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選擇此項的均占了約五成。排在第二位、第三位的分別是“生活上照顧周到”、“兒女自己有出息”。而選擇“多給錢”的受訪老年人比例最低,在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僅占2.39%,在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也僅占5.25%。說明當前來自子女的經濟支持已不再是老年人最重視的養老內容,子女所能提供的精神慰藉和日常照料對老年人而言更為重要。分類別來看,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選擇“主動關心”的比例要高于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選擇“多給錢”的比例則要低于后者,說明相對而言,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更需要來自子女的精神支持,子女“常回家看看”成為老年人的重要訴求。
整體而言,受訪老年人對養老院印象一般或較差的老年人占比近七成,而印象較好的只占了30%左右。分類別來看,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養老院的印象更差,印象較好的老年人僅占二成;而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對養老院的印象稍好于前者。說明相對而言,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在觀念上更排斥養老院。
整體而言,“在家庭中養老”仍是老年人的首選。約有70%的老年人選擇在自己家養老,另有近1/3的老年人選擇在子女家養老,而選擇機構養老的老年人僅占4.54%。分類別來看,不同類型老年人對“在誰家養老”的選擇上存在明顯差異。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選擇在自己家養老的比例達到77.93%,比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高出7.5%;選擇在子女家養老的比例約為10%,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這一比例達到近30%。卡方檢驗顯示這一差異顯著(Pr=0.000)。這一結果說明兩類老年人在養老意愿方面出現了顯著差異。一方面,考慮計劃生育政策推行的時間,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可能更為年輕,與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人生經歷有明顯的差異。第一代獨生子女父母的人生經歷決定了他們更加追求獨立的居住方式。他們可能已經適應了小家庭相對簡單、閑適的生活,長期多代同堂的生活格局非其所愿,[14]因此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更傾向于與子女保持一定的空間距離,不愿意與子女共同居住。另一方面,在經濟快速發展、人口大規模流動以及年輕一代生活壓力不斷增強的背景下,他們對于子女面臨的贍養困境可能更為理解和接受,因此更多地選擇在自己家養老,而不愿意給子女“添麻煩”。對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而言,由于子女可以輪流贍養、子女中有人可以留在身邊的可能性更大等原因,選擇在子女家養老的比例相對更高。

表2 不同家庭類型老年人的養老觀念情況(%)

表3 不同類型老年人的養老意愿情況(%)
值得注意的是,比起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有更多的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養老院印象不佳,心理排斥更強;但是對機構養老的實際選擇比例卻更高,即養老觀念與實際選擇之間存在矛盾。在對“什么情況下會去養老院”的回答上,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選擇“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比例比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低了20%左右;而“身體不好,需要有人照料”時會去養老院的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占比超過了30%,比后者高出20%。這一結果說明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選擇更為社會化,但這種選擇更可能是客觀條件所致。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在獲取子女的照料和陪伴方面比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存在更多的困難,去機構養老往往是一種無奈之舉。
首先建立個人特征與養老意愿的多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模型一),參照組為“自己家”。回歸結果顯示,在僅考慮個人特征的情況下,兩類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影響因素存在差異(見表4)。
但是,養老意愿并非僅僅是出于個人的主觀偏好,老年人對未來的養老計劃往往是在綜合考慮了個人和家庭各方面因素的情況下所形成的,因此必須考慮家庭因素的影響。在模型一的基礎上納入家庭因素,建立綜合考慮老年人個人、家庭特征的回歸模型(模型二),參照組仍為“自己家”。從結果來看,當納入家庭因素后,個人因素對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影響有所變化,模型的解釋力度有大幅上升(見表5)。不同選擇的影響因素不同,兩類老年人之間既有共性,也有差異。
在對“子女家”和“自己家”的選擇上,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在納入家庭因素后,性別的差異不復存在,個人收入的影響仍舊顯著。從家庭因素來看,婚姻狀況、住房和家庭規模的影響均非常顯著。在婚的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比起不在婚的更傾向于在自己家而非子女家養老。老人與配偶擁有的住房套數越多,也更愿意在自己家而非子女家養老。這與個人收入的影響方向一致,說明老年人越富裕其在養老上的獨立性更強。當前與老人同吃同住的人數越多即家庭規模越大①根據問卷設置,這里同吃同住的人員不僅包括子女,還包括老年人的配偶、父母、子女的配偶、兄弟姐妹、孫子女及其配偶、保姆等。,老年人會更傾向于在子女家而非自己家養老,這反映了慣習的力量,生活在“大家庭”中的老年人在未來可能也想延續目前的居住模式,與家人居住在一起。對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在納入家庭因素后,隊列和性別差異不復存在,但個人收入和戶口的影響仍然顯著。所有納入模型的家庭因素都對其選擇子女家還是自己家養老產生了顯著影響。婚姻、家庭規模與住房的影響方面與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一致。在子女的狀況方面,有兒子的老年人比沒有兒子的老年人、有親近子女的老年人比沒有親近子女的老年人更傾向于在子女家養老①由于問卷設置問題的限制,我們無法進一步識別出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未來想在哪個子女家居住。但這一結果至少說明有兒子的老年人會更傾向于獲取子女的養老支持。,而這兩個因素在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中并不發揮顯著作用,這說明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觀念更為傳統,對子女養老的依賴性相對更大。

表4 不同類型老年人個人特征對養老意愿的影響多分類Logistic模型結果
從“機構”和“自己家”的選擇上來看,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存在隊列、性別、城鄉和收入差異。較之于30后,40后、50后老年人去養老機構的意愿更高;男性比女性更傾向于在自己家養老;城市老年人比農村老年人更傾向于去機構養老;個人收入越高的老年人也越愿意選擇機構養老。從家庭因素看,婚姻狀況、子女性別以及是否有自己或配偶的父母需要照料這三個家庭因素存在顯著影響。在婚、有兒子的老年人比起不在婚、沒有兒子的老年人更傾向于在自己家而非機構養老;而有自己或配偶的父母需要照料的老年人則更傾向于未來去機構養老。這或許是由于照料自己父輩的老年人更能理解子女承擔養老照護責任的不易以及在自己家養老所面臨的風險,出于不為子女添麻煩的考慮,更愿意去養老機構養老。在為子女減輕負擔的同時也能獲得更好的照顧。對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隊列、性別、受教育程度、戶口以及個人收入均有顯著影響;家庭特征中的顯著影響因素則是家庭規模、住房以及是否有感情上覺得親近的子女。家庭規模越大、住房越多、有感情上覺得親近的子女的老年人更傾向于選擇在自己家養老。

表5 不同類型老年人個人特征與家庭特征對養老意愿的影響多分類Logistic模型結果
從兩類家庭的區別來看,個人因素上,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受教育程度對其養老意愿的影響甚微;對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而言,則截然相反,尤其是在對機構和自己家的選擇上,受教育程度的影響非常顯著。這說明受教育程度的高低會更為顯著地影響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意愿,特別是影響其對機構養老的態度。機構養老所涉及的歧視、對傳統觀念的挑戰、面子、心理排斥等問題對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而言顯得更為重要。在家庭因素上,兩者的主要差異集中在子女性別、代際關系和婚姻狀況上。子女的性別僅顯著影響了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機構和自己家的選擇,有兒子的老年人比沒有的更傾向于在自己家而非機構居住;但對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卻僅顯著影響其對子女家和自己家的選擇,有兒子的老年人比沒有的更傾向于在子女家而非自己家居住。這說明對兩類老年人而言,“養兒”雖然都有作用,但具有不同的意義。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養兒”防的是自己離開家庭進入機構,對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養兒”防的卻是無法與子女共同居住。從代際關系來看,是否有感情上覺得親近的子女這一變量顯著影響了非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但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無顯著影響。婚姻關系對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似乎更為重要,住在子女家還是住在自己家并不取決于子女的性別差異和與子女關系的好壞,而更取決于個人和家庭的經濟條件、婚姻狀況以及當前同吃同住家人的多寡,去不去機構也不取決于與子女關系的好壞,而是更加取決于有沒有配偶,從這個意義上看,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配偶的作用超過了子女的作用。
從對兩類家庭影響較為一致的因素上看,整體而言收入、住房等經濟因素對老年人的養老意愿產生了非常顯著的影響。性別、年齡等個人特征更多地影響了老年人對機構養老和在自己家養老的選擇。而家庭規模、結構、內部關系等家庭特征則更多地影響了老年人在子女家和自己家之間的抉擇。這可能是由于人們普遍認為無論是去子女家還是在自己家都屬于家庭養老,需要考慮的是家庭內部的關系;在機構養老的抉擇上影響最大的往往是社會輿論、傳統觀念等問題,因此不同社會文化經濟背景的老年人對其認識程度和接受程度不同,在意愿上的差異也就更大。
本研究利用2014年CLASS數據,分別對獨生子女家庭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觀念和養老意愿進行了考察并重點分析了兩類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影響因素及其差異。
在養老觀念上,整體而言,大部分老年人仍舊同意“養兒防老”,超過半數老年人認為子女是承擔養老責任的主體。老年人對子女需求更多的是精神慰藉與生活照料而非經濟支持。但是獨生子女家庭和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觀念出現了分野。更多的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子女養老功能的期待有所下降;在養老內容上,他們更需要來自子女的精神支持。在對養老院的印象上,大部分老年人對養老院的印象不佳,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養老院的評價更低。
在養老意愿上,大部分老年人選擇未來在自己家而非子女家養老,有機構養老意愿的老年人不足一成。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養老獨立性更強,對子女的依賴更少,更偏好在自己家養老。雖然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對養老院的評價要低于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但前者選擇機構養老的比例卻要高于后者。這一矛盾說明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選擇機構養老可能是受客觀現實限制的無奈之舉。
個人因素與家庭因素共同塑造了老年人的養老意愿,但兩類老年人受到的影響不同。在對子女家和自己家的選擇上,有無兒子和代際關系好壞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幾乎沒有顯著影響,但卻會顯著影響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抉擇。前者受婚姻關系的影響更大,配偶的作用似乎已超過了子女,在其養老安排中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夫妻健全家庭的老年人更愿意“獨立養老”。在對機構和自己家的選擇上,老年人社會經濟文化背景上的異質性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較之于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不同的受教育程度更為深刻地塑造了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的認知和選擇。“養兒防老”對兩類老年人有著不同的現實意義。有無兒子,對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顯著影響的是“在誰家養老”的家庭內部問題;對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而言則顯著影響了其養老地點在家庭和社會之間的抉擇。
盡管當前社會化養老有了長足的發展,人們的養老觀念不斷變遷,養老方式更加多元化,但是,無論是獨生子女家庭還是非獨生子女家庭老年人依然更傾向于家庭養老,并將子女視作承擔養老責任的主體。這說明在當前的老年人群體中,其核心養老觀念仍然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但是,當前的老年人群體無論是在養老地點、養老方式還是養老內容上的意愿都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尤其是對于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而言,“養兒防老”正逐漸轉變為靠自己“獨立養老”,同時,對子女的精神贍養提出了更高的需求,也更加企盼來自政府和社會的養老支持。然而,這種意愿卻未必是完全出于自愿。獨生子女家庭的老年人雖然相對更多地會選擇機構養老,但這可能是迫于現實的無奈之舉而并非本人的主觀期待。
我國老年人養老觀念與養老意愿的轉變一方面是經濟社會變遷下的產物,另一方面也是在生育行為變遷和生育政策作用下,家庭規模減小、家庭功能弱化所帶來的結果。如何滿足不同老年人的養老需求是相關政策制定和實施所需要考慮的重要方面。構建“以居家養老為基礎、社區養老為依托、機構養老為補充”的多層次養老服務體系,以能夠實現的方式充分發揮子女和家庭的作用,使老年人具有更好的獨立養老的能力和條件,更好地滿足老年人的生活需求和精神需求將是未來的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