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行刑社會化趨勢下的權屬辨析及主體復位為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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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國監獄假釋罪犯的比例明顯偏低,只有約2%的假釋罪犯,今后要大幅度提升”。①參見2018年3月3日司法部部長張軍在“兩會”的“部長通道”上接受媒體采訪時的講話。假釋制度將成為刑罰執行的重要改革方向,而日漸成熟的社區矯正制度亦將給此項改革以有力支撐。然而,假釋作為關涉法院、監獄管理部門、檢察院以及罪犯等多方主體的制度設計,其改革必然牽一發而動全身。考察目前刑罰執行過程中存在的減刑與假釋適用倒掛、法院對假釋審查的作用虛化等問題,有必要對假釋程序中各方角色、假釋制度的應然效能等進行反思,理順其中涉及的權利要素與權力配置,以實現人權保護、權力制衡與教育改造效果相統一的制度價值。
假釋適用率畸低的問題一直備受關注。因假釋與減刑在適用條件、適用對象、適用程序、底線刑期等方面皆具有相似性,在適用率方面有一定可比性,故筆者分別考察S省、Y省①S省系我國東部沿海大省,Y省系我國西南部大省,選取兩省進行考察,可減輕地域性因素帶來的偶發性,增強數據的代表性。2015年至2017年近三年減刑、假釋案件數量如圖1、圖2所示,并計算兩省近三年減刑、假釋案件數比率如表1所示。

圖1 S省2015年至2017年減刑、假釋結案數

圖2 Y省2015年至2017年減刑、假釋結案數

表1 S省、Y省近三年減刑與假釋案件數比率(倍數)
可見兩省減刑案件數皆多倍于假釋案件數,尤其Y省2016年減刑案件數高達假釋之33.5倍,S省2017年的減刑假釋相比倍率最低,但也高達6.5倍。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在《論尤里亞和帕比亞法》中曾說“已決案被視為真理”,①轉引自張建偉:《刑事司法體制原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77頁。減刑適用率如此之高,屢次在實質上縮短原判決確定的刑種或刑期,在一定程度上實則系對司法既判力的挑戰。減刑、假釋在教育、激勵罪犯改過自新方面都有激勵效能,而在防止再犯、幫助罪犯回歸社會方面,后者發揮的作用更加顯著。但是,實踐中卻存在減刑適用率遠高于假釋適用率的倒掛現象,該問題應深度反思。
筆者考察S省2017年裁定不予減刑、假釋的占比情況如圖3所示,同時考察Y省2015年至2017年對“三類罪犯”②“三類罪犯”系指職務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和金融詐騙犯罪、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該三類罪犯之假釋應當從嚴控制。的假釋情況如圖4所示。由圖3可見,監獄管理部門提請減刑的數量遠高于假釋的數量,且對于監獄管理部門提請的減刑與假釋,法院的核準率分別高達99%和94.9%;而圖4更加直觀地展現:即使對從嚴控制假釋的“三類罪犯”案件,法院近三年對其假釋核準率亦分別高達87.9%、98.0%、89.1%

圖3 S省2017年裁定不予減刑、假釋的占比情況

圖4 Y省2015年至2017年“三類罪犯”假釋情況
結合上述數據分析可見,現階段假釋司法審查中實質性審查缺位、庭審程序虛化。除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減刑、假釋案件審理程序的規定》等必須開庭審理的情形外,法院多僅根據刑罰執行機關提交的書面材料進行形式審查,對罪犯是否符合假釋要求并無直觀性、親歷性感受,裁定不予減刑、假釋占比較低。囿于異地服刑等現實條件制約、審查模式形式化等程序失靈之弊端,法院對監獄管理部門之提請給予否定性回應的事實依據不易獲取,從而導致假釋申請不免淪為從法院“走過場”之嫌疑,假釋源頭的權力松動甚至腐敗問題得以掩蓋、責任被多方主體分擔而難以追究始作俑者。法院在刑罰執行過程中的話語權未與其職責相當,該司法審查模式不但未能起到制衡監獄管理權力之制度初衷,反而可能成為監獄管理機關權力異化之“保護屏障”。
現行刑法執行模式對罪犯改造并非成本效果之最優。一方面,減刑指向完全自由狀態而假釋指向相對自由狀態,對于自由的理智人而言,減刑相比假釋的直接激勵性刺激較強,但對仍處于監禁狀態的罪犯而言,其激勵作用的差異并不明顯。故只要設定的目標足以起到激勵效果即可,在監禁刑的教育、改造制度設計上不必舍本逐末——以犧牲司法既定效力和減刑后再次犯罪的社會風險作為“認真遵守監規、接受勞動改造”的獎勵對價;相反,只要有相對完全監禁刑而言的“準自由”狀態之激勵,如假釋制度之有考驗期的自由、美國歸假制度①美國于20世紀60年代確立罪犯歸假制,即給與符合相關條件的罪犯48小時或72小時之歸假機會使其逐步適應社會生活。之暫時自由,都可激勵處于監禁刑之罪犯認真改造。另一方面,減刑意味著罪犯從完全封閉的監禁狀態直接到恢復自由狀態,其間無任何監督或者再社會化的過渡期,其再犯風險將大大提高。據統計,天津市2005年、2006年、2007年釋放后一年內重新犯罪人數占所有重新犯罪人數的比例分別為29.8%、26.9%、38.5%。②參見王志強:《重新犯罪實證研究》,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而運用美國愛荷華州社區矯正人員重新犯罪風險評估表對上海市三個區的社區矯正人員進行重新犯罪風險評估,結果顯示接近八成社區矯正人員無重新犯罪風險,接近兩成的社區矯正人員風險很小,僅有2.8%的人有中度的重新犯罪風險。①參見李光勇:《社區矯正人員重新犯罪風險評估與預防——基于上海市三個區的問卷調查》,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可見,釋后“安全閥”的監督對罪犯本人和社會公共利益都是一種必要保護,但現狀卻并非如此。
假釋適用率緣何持續低迷,既有立法價值指引偏向、適用標準可量化程度、配套制度依賴性及完善程度等外部性因素,亦有假釋提請、審查、審判構造等結構性因素。考慮到前者已有諸多研究成果,且囿于篇幅所限,本文著重選取后者為研究重點。
現行模式下,假釋由刑罰執行機關作為程序發起主體向法院提請。罪犯無提起假釋申請的權利,而是由監獄管理部門依照各省制定的罪犯獎懲辦法等,根據罪犯的勞動改造表現計分后向法院提請,是否“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完全通過刑罰執行機關根據量化后的計分標準以罪犯的行為進行判定。罪犯對假釋程序的啟動無主動性可言,在司法審查視野中亦無爭取其權利之話語地位,完全成為程序客體。一個人在國家裁判機構對其作出有利或不利裁判時,應當至少能夠處于可與裁判者就如何對待他的問題進行理性地協商的地位,使其作為人的尊嚴得到充分尊重。②參見陳瑞華:《程序正義論》,載《中外法學》1997年第2期。而現有模式下,罪犯作為假釋制度的直接利害關系人,在該程序中卻無任何理性對話的主體地位,審判構造主體設計與價值對象不匹配,罪犯的基本人權保障難以體現。
目前的假釋庭審構造存在結構性缺陷,其系由刑罰執行機關申請、法院裁判、檢察院監督,三方共同決定罪犯能否適用假釋、罪犯無訴訟主體地位的無對抗式“非典型線性結構”庭審模式③“線性結構”實際上是將訴訟視為一種“雙方組合”,一方是作為整體的國家司法機關,另一方為被告人(罪犯),各司法機關一體化,積極、主動地推進司法活動。(參見楊建廣主編:《刑事訴訟法》,中山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89-90頁。)筆者將其稱為“非典型線性結構”原因在于罪犯在此審判構造中并無直接訴訟主體地位。。現行假釋審查審判構造如圖5所示:

有學者評價該模式為:類似于我國古代的“三司會審”,是古代官員斷獄的模式,缺少起碼的抗辯,還談不上現代訴訟,庭審難免流于形式。①參見劉天響:《減刑、假釋開庭審理形式化之檢討》,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1年第11期。雖然假釋案件從立案、庭審到文書全程公開,對審查過程中的瀆職甚至腐敗現象有明顯遏制作用,但由刑罰執行機關提請、法院審查、檢察院監督的非對抗式假釋庭審模式,并沒能發揮各方應有的作用,結果往往是刑罰執行機關的假釋意見多被法院采納,法院陷入判而無審、錯位擔責的尷尬局面,檢察院“旁觀”庭審、很難也幾乎不提出異議。為解決上述問題,其設計如下如下審判構造模式,如圖6所示。
筆者認為,上述審判構造只是為迎合訴訟之對抗特征,將假釋涉及的各方“機械組合”為對抗模式,忽略刑罰執行機關作為罪犯的管理部門,并非“假釋訴請”之根本權利方,亦無提出訴請之原動力,“程序參與者如果缺乏立場上的對立和競爭,選擇只意味著對一種方案的選擇時,就有悖正當程序的本性,程序的設置就毫無意義”,②參見張文顯:《法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38頁。故其與檢察機關并不能構造真正意義的訴訟對抗。相反,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實為“統一戰線”,作為國家強制力或公共利益的代表,共同對犯罪進行打擊或對罪犯進行改造,故該種模式只會導致“有形無實”。現行假釋審查模式導致諸多職能因權力歸屬未予理順而被架空,原因并不在于法院或檢察院未盡職審查,筆者亦無意倡導法院應駁回刑罰執行機關的假釋意見或檢察院應盡可能多的提出異議。痼疾更多在于假釋庭審格局的三方并非相互制約、抗衡的利益主體,假釋功能與庭審價值的指向不同軌,故而應回歸程序設計的本源——對現行假釋審查模式的適格性進行重新考量。

圖6 假釋開庭“菱形結構”之審判構造模式
首先,“人身危險性”和現行假釋適用條件之“沒有再犯罪危險”系兩個不同范疇,以后者為標準確定假釋期間與假釋制度本身之價值追求相矛盾。③參見柳忠衛:《假釋本質研究——兼論假釋權的性質及歸屬》,載《中國法學》2004年第5期。一方面,前者系對罪犯犯罪前的影響因子、刑罰改造表現中以及假釋后預測等全過程進行整體性、動態可量化之評定,對據以判定罪犯能否被假釋以及假釋期限等有決定性作用;而后者更偏重對結果的定性,有靜態化、固化、難以量化等操作性弊端。另一方面,且不論有無再犯罪危險的衡量標準是否可靠或可量化,單就該條件的設定而言,即存在邏輯上的悖反。若罪犯有再犯罪的危險,自然不應當將其假釋;而既然罪犯已被假釋,其應當滿足無再犯罪危險之前提,而設定假釋考驗期的初衷之一——防止再次犯罪將喪失依托。故“沒有再犯罪危險”不應成為假釋制度的前提條件,而應當作為假釋的價值追求,相應地,“人身危險性”之高低應成為是否假釋以及假釋期限之衡量標準。
其次,由司法認定“沒有再犯罪危險”,面臨操作層面和實踐結果的雙重挑戰。即便“沒有再犯罪危險”這一標準具有可量化性,假若某罪犯直至刑罰執行期滿仍有再犯罪的危險,則假釋制度對其無任何意義,假釋社會化改造等價值落空;若某罪犯經考核認定已無再犯罪危險而被假釋,但假釋期間又犯新罪,則“沒有再犯罪危險”考量標準和法院作出的假釋裁判將都面臨質疑和動搖。
假釋之最直接獲益者罪犯無權提請,假釋司法審查易被架空,對假釋的適用率高低更多地受監獄管理部門提請權鉗制。這亦是監獄管理部門權力異化的重要因素。綜上,如何實現權力有效制衡、罪犯權利保障與刑罰效果的有機統一,應回歸權力(權利)源頭進行歸位分析。
有學者認為目前假釋適用率低主要系該制度的結構性缺陷所致,通過聽取檢察機關、刑罰執行機關、被害人以及罪犯等方面的意見以加強言辭審查,從而增進法院審查實質性與防腐敗機能。①參見陳永生:《論減刑、假釋裁決權之歸屬》,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07年第4期。因而近幾年最法院、最高檢等紛紛聯合發文,糾正減刑、假釋形式化的種種弊端。②如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辦理減刑、假釋案件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減刑、假釋案件審理程序的規定》《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等。但筆者認為,增進法院審查的實質化舉措只是在現有制度框架內開展的符合現代刑事訴訟理念的實然性優化改造,并未觸及制度的應然層面,即從其本質屬性出發進行結構性反思。
對假釋本質認識的偏差會導致假釋運行機制不暢,影響假釋功能的有效發揮,進而妨礙刑罰目的的順利實現。③參見柳忠衛:《假釋本質研究——兼論假釋權的性質及歸屬》,載《中國法學》2004年第5期。這是假釋程序構造的理論依據,也直接關系到假釋的提請權、決定權等由哪方行使。
關于假釋本質的學說探討有恩惠說①恩惠說認為假釋如同赦免一樣,是國家對受刑人的恩典,即對于服自由刑的受刑人,如果在服刑期間長期保持良好的行為狀態,則由國家賜與其在刑期屆滿前提前釋放,以作為對其良善行為的一種獎賞。參見許福生主編:《刑事學講義》,臺灣國興印刷廠2001年版,第147頁。、刑罰執行方式說②刑罰執行方式說把假釋當作自由刑的執行方式,指國家為減輕監獄人口壓力,使自由刑的受刑人不致因拘禁而產生與社會脫節的負面影響,因而采用假釋制度,讓在監獄服刑表現良好的受刑人回到正常社會中繼續執行未執行完畢的刑期,以符合社會內處遇的理念。參見許福生主編:《刑事學講義》,臺灣國興印刷廠2001年版,第147頁。、刑罰消滅形態說③刑罰消滅形態說認為假釋與緩刑在性質上是相同的,緩刑。對犯罪人全部刑期的緩期執行,假釋可以視為對受刑人部分刑期的緩期執行,其差異不過是刑罰的“部分”或“全部”刑期的緩期執行而已。參見許福生主編:《刑事學講義》,臺灣國興印刷廠2001年版,第147-148頁。、假釋權利說等。上述學說產生于不同的時代與歷史背景,囿于現實需求及觀念視野,各具其合理性。但隨著國家法治文明、現代刑法思想及人權保障理念的發展,刑罰報應論難以涵蓋所有刑罰目的,故恩惠說與刑罰消滅形態說已不符合現代法治理念要求,國家對罪犯的刑罰觀念由已絕對的“命令——服從”關系嬗變為相對的“權利——義務”關系。④參見張紹彥:《刑罰實現與行刑變革》,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30頁。國家對罪犯有剝奪、懲罰的權利,也有教育、扶助的義務,正如我國臺灣學者張甘妹所言:“從前的假釋具有恩典的性質,即對于一定期間能保持優良成績者予以假釋的恩惠。但在今日,假釋已被視為受刑人之權利。”⑤張甘妹:《刑事政策》,臺灣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79年版,第180頁。相比而言,我國假釋制度目前仍處于“恩惠說”的理念構架下,該模式與現代刑罰理念尤其對罪犯人權保護及刑罰改造效果等已不相適應。至于“刑罰執行方式說”,“這種解釋是對假釋制度法律特征的一種描述,這種特征描述從立論、解釋等方面看是很有見地和說服力的。但制度的特征與制度的本質是兩個不同的范疇”。⑥柳忠衛:《假釋本質研究——兼論假釋權的性質及歸屬》,載《中國法學》2004年第5期。但從另一方面,該說從特性角度論證了假釋決定權的歸屬問題。
刑罰對罪犯的最初功能在于懲罰與報應。隨著刑罰功能的演進,教育、改造罪犯上升為刑罰之目的,懲罰僅作為手段,刑罰的執行實為從對罪犯施予強制懲罰向引導罪犯自覺接受改造的過程,這一觀點逐步成為理論共識。⑦參見王利榮:《行刑法律機能研究》,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162頁。假釋制度的確立也是順應教育、改造目的論之產物。正如高銘暄教授所言,1979年《刑法》正式確立假釋制度,“是為了達到有效改造罪犯的目的”。⑧高銘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罰的孕育誕生和發展完善》,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頁。但是,隨著罪犯釋后重新犯罪問題凸顯,人們對矯正效果提出了質疑,20世紀60年代,美國總統約翰遜提出建立犯罪控制問題專門研究小組,該小組提出了應重視幫助服刑人員重返社會的意見,于是“重返社會理論”成為刑罰理論發展的進一步深化。⑨參見翟中東:《矯正的變遷》,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05頁。重返社會理論相比傳統的教育改造理論有顯著不同。前者主張通過幫助罪犯適應社會,以漸進釋放、社區幫扶、職業技能培訓等方式,促使其融入社會;后者側重于矯正犯罪人的犯罪習性,通過思想教化、強制勞動等方式,使罪犯悔改、無再犯罪危險。①參見張亞平:《減刑、假釋的目的反思與制度變革》,載《現代法學》2015年第6期。
故傳統的報應刑或教育刑理論側重于對罪犯的懲罰、思想教化,但對長時間處于監禁狀態的罪犯而言,其與社會的隔離必然導致作為常人之社會屬性的喪失。正如邊沁曾經指出:“一個罪犯在服完監禁期后,不應該未加監視和考驗地重返社會。將其突然從一種監管與囚禁狀態轉向無限自由狀態,拋入孤立個人的欲望與需求之中,處在由無限私欲浸透的誘惑里,這是一種應該引起立法者關注的粗心與殘忍。”②[英]吉米·邊沁:《立法理論:刑法典原理》,李貴方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04-205頁。對罪犯的再社會化改造,不僅是罪犯的應然權利、現代法治國家的義務,也是社會穩定之必然要求。而假釋則是順應這一現實需求的最佳制度選擇。就目的論而言,假釋的價值指向和效能優勢更側重于罪犯的再社會化改造,進而達到預防重新犯罪的效果。就罪犯權利而言,隨著人權保護進入刑罰執行視野,罪犯應享有通過正當程序獲取再社會化改造的提請機會。
關于假釋決定權的歸屬存在較大分歧,有觀點認為應屬司法措施由法院行使,③參見張亞平:《法國減刑、假釋程序司法化之演進及其啟示》,載《法商研究》2014年第5期。這是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律傳統;有觀點認為應屬行政措施而歸刑罰執行機關行使,④參見馬進保:《減刑假釋歸屬問題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05年第1期。這是英美法系國家的普遍模式。筆者認為,且不論諸多學者據引論證的假釋權主動性、效率優先性、非交涉性等區別于審判權的被動性、公平優先性、交涉性等論據,就筆者前文論述的假釋制度的權利——義務性之本質、刑罰執行方式之特性以及再社會化改造之目標等,亦可表明該制度應歸屬于刑罰執行體系,而非審判權屬性或審判權的延伸。刑罰權包括制刑權、求刑權、量刑權和行刑權,法院的量刑權在刑事裁判文書生效之時即已完成,假釋不涉及對既定刑罰的變更,而是行刑權即監獄管理過程中有關執行方式的程序性權力,其本質是一種行政管理活動。而“刑事訴訟是一種以解決被告人刑事責任為目的的訴訟活動”,⑤陳瑞華:《法律程序構建的基本邏輯》,載《中國法學》2012年第1期。故是否適用假釋無需由法院進行判斷,否則只會徒增審判權的泛化,不僅被實踐證明其對權力制約失靈,反而造成職權分散、權責不匹配。故將假釋決定權交由刑罰執行機關更為妥當。至于假釋決定權的性質,應將其歸結為行政活動。正如陳興良教授所言:“行刑是一種司法行政活動,因而行刑權屬于行政權的范疇而不具有司法權的性質,這也是行刑活動與定罪量刑審判活動的根本區別之所在。”①陳興良:《陳興良刑法學教科書之規范刑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54頁。
綜上,筆者認為,從現代刑罰目的之再社會化改造、罪犯權利之假釋制度本質以及假釋決定權之行政屬性可知,再社會化改造是刑罰執行過程中的應有之義,系罪犯之固有權利,罪犯應享有將該權利實然化之主體地位;而對罪犯是否以及如何進行再社會化改造,在刑罰執行體系內即可達至,無需審判權進行判斷。
針對目前刑罰執行過程中存在的問題,結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應當賦予罪犯以假釋提請權,并構建由假釋委員會決定是否假釋、法院提供司法救濟、檢察機關全程監督的模式,在思辨的權力(權利)歸屬基礎上構建科學的刑罰執行模式。
根據權力的運行規律和特征,保證權力運行的制約與高效,建議在司法部門歸口下設假釋委員會。國家級假釋委員會為司法部下與監獄管理局、社區矯正局相配套的司局機關,主要負責制定假釋審查規則和程序,審查少數需要由其作出決定的案件;省級部門以下假釋委員會負責其所在行政區劃內的假釋審查、決定與撤銷,并對此負責。
假釋委員會通過審查罪犯服刑期間的改造情況,綜合考慮其所在社區意見、被害人意見、家庭狀況、社會關系、經濟狀況等,確定是否達到假釋條件以及何時適用、適用限度等。假釋委員會對罪犯的改造情況審查以實質審查為主、書面審查為例外,通過假釋聽證、實地問訊罪犯本人、隨機問訊同監人員、向獄政管理工作人員征詢情況、審核服刑期間的表現等書面材料等方式,綜合審查罪犯是否符合假釋條件。若罪犯在服刑期間或假釋考驗期內有違法違規行為,假釋委員會應依職權撤銷對罪犯的假釋批準。通過這一程序理順,將罪犯的服刑監管、教育改造、再社會化矯正、刑滿釋放等一系列刑罰執行統歸司法部下屬的各刑罰執行部門負責,一方面便于程序的銜接配合,不同部門負責刑罰執行之各階段,亦能起到權力監督、制約之效能;另一方面亦使權責更加明晰,避免了目前法院形式化審查、錯位擔責的現實困境。
針對目前我國采用的酌定裁量假釋單軌制,為擴大假釋的適用范圍,可將假釋區分為法定假釋與酌定假釋。法定假釋即罪犯服刑達到一定條件后,無需假釋委員會進行實質性審查即可獲得假釋的制度。②參見劉政:《擴張非監禁刑視野下的假釋政策寬緩化初探》,載《法學論壇》2016年第2期。通過法定假釋的設立,減少決策者主觀任意性或刑事政策不穩定性對罪犯假釋權利的戕害。
另外,檢察機關應發揮假釋程序中的監督作用,假釋決定權歸口刑罰執行部門,亦便于檢察機關有針對性地進行集中監督。而為保持生效裁判的權威性與穩定性,減刑職權仍應歸法院行使,并嚴格謹慎適用。
1.假釋提請權之主體
在許多國家,假釋提請權已為罪犯所普遍享有,且其提請程序已日臻完善。如在美國等假釋適用率高的國家,多數罪犯在剛入獄時即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制定假釋計劃。①參見戰玉祝:《擴大假釋適用的理論正當性分析》,載《山東審判》2018年第2期。筆者認為,應當賦予被判處一定刑期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假釋申請權。假釋不當然適用于所有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罪犯,依法不允許假釋的,因其人身危險性等因素不宜進行假釋,但可選擇較假釋更嚴格的再社會化改造方式;被判處刑期較短的罪犯,因其與社會隔離時間較短,亦無需進行假釋改造。罪犯通過服刑期間的考核,達到一定標準者可向假釋委員會提交假釋申請書。假釋提請權在服刑期間可多次行使,且不以假釋委員會已審批通過的次數為限,但不應突破法定底線刑期的限制。以此增進罪犯的改造積極性,增強假釋制度的彈性。
確立罪犯在假釋提請中的主體地位,不僅給予罪犯實體與程序的雙重權利,亦可對監獄管理部門的權力形成制約,使監獄管理部門專司監禁刑管理,至于刑罰執行中的實體性、程序性決定事項,應進行徹底的權力剝離。
2.假釋代理與獄政管理部門代管之提請雙軌制
為暢通罪犯假釋提請權之行使空間,一方面可由罪犯自行經由監獄管理部門向假釋委員會提起假釋申請,另一方面在刑罰執行階段可引入律師代理制度,并建立相應的法律援助機制。律師的代理范圍包括但不限于假釋代理申請,服刑期間的假釋計劃制定、假釋考驗期內的矯正與咨詢、對罪犯的改造情況出具法律意見書等,都可進行法律服務。相應地,律師對其提供的法律服務尤其對出具的法律意見書,應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罪犯有權獲取律師的假釋法律幫助,激勵罪犯積極在法律的框架內進行改造,律師對其假釋代理行為負責,亦形成一種對罪犯和律師的雙向約束機制。
對于假釋權利有無救濟之權能,學者有不同觀點。有觀點認為,從權利的權能構成及應然層面看,應當賦予被假釋者假釋權利撤銷的正當程序性權利救濟。②參見朱偉臨:《論“假釋權利說”導向下的假釋撤銷程序》,載《法學》1997年第1期。而亦有觀點認為,即便在認可假釋決定權為行政性權力的語境下,應適用行政法中“特別權利關系”理論①“特別權利關系”理論起源于德國,其核心內容是:基于行政機關與管理相對人之間存在特殊的管理與被管理關系的,免于司法救濟。,罪犯與行刑機關存在著因自己的犯罪行為而產生的強制性管理與被管理關系,罪犯不應享有假釋司法救濟權。②參見潘法律:《假釋權性質的新認識與行使機關改革》,載《學術研究》2003年第5期。
筆者認為,有權利必有救濟。對假釋權利的侵害涉及假釋提請審批環節和考驗期內的假釋撤銷:對假釋委員會作出的假釋決定不服的,雖然罪犯與監獄管理部門存在強制性管理關系,但二者并無人身關系隸屬性,而罪犯與假釋委員會更無管理關系,故罪犯有權尋求司法救濟。對于假釋的撤銷,罪犯因適格于假釋條件而獲得假釋權利,其即實際享有相當寬泛的自由,此為法律所賦予的刑罰教育、矯正之內蘊。“我們無法想象更不會同意:公民(即使他是罪犯)面對一旦成立即會剝奪其原依法所享有的權利(即使它是不完全的)的指控,……僅僅只是一個被動的無任何法定司法抗辯地位和權利的待決客體的司法程序是合適的和公正的”。③朱偉臨:《論“假釋權利說”導向下的假釋撤銷程序》,載《法學》1997年第1期。故對假釋之撤銷,罪犯亦可尋求司法救濟。而在假釋權利司法救濟程序的設計方面,應由罪犯和假釋委員會作為訴訟兩造,由法院對假釋委員會作出的決定進行程序性和實體性審查。法院有權對是否假釋或撤銷假釋作出司法裁判,同樣,當事人若對一審裁判不服,亦有上訴的權利。
在國家對罪犯的刑罰觀念向相對“權利——義務”關系嬗變的趨勢下,在重返社會理論為刑罰執行注入新思路的時代背景下,對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進行平衡,賦予罪犯主體地位,跳出對假釋方式、價值的傳統認知,填充以行刑社會化新內涵,該改革思路可資借鑒。回歸屬性本質審視裁判權與執行權的分離與制衡,明晰刑罰執行之權能分配及假釋責任歸屬,暢通部門銜接,罪犯的再社會化改造與再次犯罪預防之效能將得到彰顯;且在社區矯正等配套制度日益完善的現代法治社會,其可行性將進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