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一直想去陳獨秀墓園一走,但始終沒有成行。這個五一,終于夙愿得償。這個時節,本以為墓園是冷清的,到了之后才發現自己錯了。墓園里,有坐旅游大巴結隊而來的老者,有親子游的父子,有自駕游的朋友。數一數,也有四五十人呢。陳獨秀,這個寂寞的先行者,每天都有人來瞻仰,他應該不至于寂寞吧。
對陳獨秀,我以前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只知道他是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創辦了《新青年》,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及至走進他的墓園,閱讀了他的人生,我才知道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大寫的人。
早年的陳獨秀,以文人辦報入世。面對君主立憲、排滿革命和無政府主義思潮,他始終保持著自我的獨立。1914 年,他第一次以“獨秀”為筆名在《甲寅》上發表了《愛國心與自覺心》。他明確提出了“愛國不可與忠君同義”,愛國的前提是政府值得愛,有力地抨擊了當時錯誤的愛國論調——“誰反對政府,誰就是不愛國。”而為了籌建黨,他殫精竭慮,夜以繼日地工作,起草《中國共產黨宣言》,編輯《新青年》,與各種錯誤思想作斗爭。也正因此,李達贊他是一個“拼命鼓吹新思想”的人,一個很“為了主義吃苦”的人。
陳獨秀建黨之后,堅持要走自己的路,他曾義憤填膺地對張太雷說:“各國革命有各國國情。我們有多大能力干多大的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牽著鼻子走,我可以不干,決不能戴共產國際這頂大帽子。”他主張國共合作,卻又堅決反對馬林提出的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的建議,“會引起許多復雜而不易解決的問題,其結果將有害于革命勢力的團結”。他先后四次提出,但是沒有幾個人贊成,更為共產國際所不容。這其實也是大革命失敗一個不能忽視的原因,而陳獨秀最終卻被共產國際當作替罪羊,幾乎承擔了所有的責任,還被扣上“右傾機會主義”的帽子。
被解職后的1929年,共產國際要求中共發動“武裝保衛蘇聯”運動,國內也是一片響應。但是,陳獨秀卻寫信給中央常委,表示了明確反對——這個口號“反而使群眾誤會我們……不顧及民族利益”。今天看來,這是完全正確的——誰能沒有一顆愛國之心。但是,他卻因此而被開除黨籍。橫遭如此打擊,他也沒有屈服。一篇《告全黨同志書》,對中共中央開除自己的理由逐條辯解,認為大革命失敗的根源在于共產國際的錯誤支配,而自己因“認識不徹底,主張不堅決,動搖不定”,“深深地沉溺在機會主義的大氣中,忠實地執行了國際機會主義的政策”。這樣的文字,連蔣介石都認為他是一個“真共產黨”,是最可怕的敵人,而黨卻把他拒之門外。
陳獨秀的目光敏銳,洞察力強,信念堅定,富有開拓精神,而且一旦看準了,他就義無反顧,一往無前。魯迅曾經評價他:“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里面有幾支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正因為他正直敢言,胸懷坦蕩,不懂得政治謀略,反而屢遭打擊,最后竟然被自己一手締造的黨開除出黨,可悲可嘆。
而陳獨秀在1932年以“危害民國”的罪名第五次被捕之后,更是表現得讓人嘆服。他不但直斥國民黨是“誤國政府”,因為這樣的政府“必定會喪失國家前途”。而當被法院宣判的時候,他更是當場抗辯:“我是叛國民黨,不是叛國!裁決不公我要上訴!”身在獄中,他寫了56 首《金粉淚》來抨擊當時的政治黑暗,并寫下“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來明志。
陳獨秀出獄,蔣介石請他出任勞動部長,他斷然拒絕;胡適勸他到美國做寓公,他斷然拒絕,國民黨讓他另立新黨,他斷然拒絕……盡管他已經不在黨組織內,但是他卻始終信仰共產主義,只認為自己是黨內反對派——“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七七事變之后,他宣布與托派決裂,擁護國共合作,積極投入到全民抗戰的行列之中。
而到了老年,流落到四川江津。盡管窮愁潦倒,經濟拮據,以賣文為生,但是他保持原則,堅守氣節。對于國民黨的施舍,他堅辭拒絕,“蔣介石殺了我那么多同志,還殺了我的兩個兒子,我與他不共戴天。”
回顧陳獨秀,這個“終身的反對派”一生,可以說,他是近代最有氣節、最有思想的大家。傅斯年曾評價他說:“他在思想上是膽子最大,分析力最透辟的人,他永遠是他自己。”誠哉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