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功
【摘 要】杜威最重要的教育學著作是《民主與教育》。其中,他考察并思考了關于民主和教育的各種議題,在教育界影響深遠。他對教育目的的思考,極具洞見。通常情況,人們賦予教育某種外在的目的,但是杜威則提出了教育的內在目的論,教育本身就是自己的目的。這對我們當前的教育研究和實踐或有糾偏之效。
【關鍵詞】杜威? ?教育? ?目的
約翰·杜威,美國著名哲學家、教育家。他曾長時間訪華,足跡遍及中國十一個省■[1],與中國新文化運動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的教育思想通過其著作、演講及其中國學生(胡適、陶行知、蔣夢麟等),對中國現當代教育產生了深遠影響。杜威的《民主與教育》是西方教育史的三大里程碑之一,書中系統展現了杜威的實用主義教育思想。本文僅就其中有關教育目的的相關論述展開闡述,借此管窺杜威教育思想的特色和對我們的啟示。
一、內在目的VS外在目的
杜威認為,教育不應該另有目的,教育過程本身就是目的。
我們也許會對此感到詫異。時風浮躁,我們的知識越來越平面化、快餐化。人們學習時,往往渴望知識的獲得能夠短平快,最好是立竿見影、藥到病除。加上當前社會生活誘惑多多、壓力亦大,經濟因素占據了許多人的全部視野。通常情況下,人們已經習慣于這種思維:一切考慮、謀劃、勞作,如果最后沒有經濟上的收益,便是徒勞。這樣的社會思潮侵襲了教育思想,人們同樣會這樣思考:如果教育不能給我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我們干嗎要接受教育?功利的教育目的已經深入人心。
杜威則是站在哲學的高度來思考教育目的,“首先我們要定義目的的本質,這是指包含在行為之內的目標,不是另外設定的目標”。[2]他沒有遵循通常的思維習慣“手段——目的”模式來理解目的。杜威認為這種思考模式設定的目的不能“在不同情況下激起智能反應,只是該如何如何做的規定與命令”,[3]“非但不能與現在的行為直接相連,反而距離現在很遠,脫離了要達成目的的手段。它不能啟發比較自由且均衡的行為,反而限制了行為。因為這種目的在教育界盛行,人們往往強調教育是為了遙遠的未來在做準備,也使教與學的工作趨于機械化與盲從”。[4]顯而易見,杜威所認為的教育目的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嵌于教育過程之中的目的。也就是說,教育過程本身就是目的。注重過程本身的意義能在不同情況下激起智能反應,而另外設定的目的則使過程與意義分離,使教育過程趨于機械化地完成規定與命令。
杜威還論述道:“目的在過程之內,與目的在過程之外截然不同。后者會出現,一定是因為社會關系不能平等地保持均衡。在社會關系不平等均衡的情況下,群體中的一部分人的目標會受外力左右;這些人的目標不再是從他們本身的經驗的自由而產生,名義上雖是他們的目標,其實是別人遂愿的手段。”[5]換言之,教育目的外在論是在不平等的社會關系(在杜威看來大約可以說是非民主社會)下產生的,而一個社會關系平等均衡、公正的社會則不應該出現外在論。一旦目的被確定在行動之外,行動本身便墮落為一種必要之惡,只有目的才是有價值的。而如果采用內在目的論,行為從頭到尾都有意義。具體來說,一個學生如果秉持教育目的內在論的話,他教育過程的每個環節都有意義,都是豐盈的、自足的、快樂的;反之,只有實現目的才滿足、快樂,未達到目的則教育過程被視為徒勞無功,整個教育過程也就成為了苦役。杜威發人深省地論證了教育本身應當被當做目的,反對來自教育過程之外的強加的目的,這點也許能令我們深受啟迪。
二、自然VS社會效能VS文化
那么,我們該如何把捉這樣的教育目的呢?
杜威認為不同時代都有不同時代的目標,“要給教育設定一個最理想的目標是白費力氣”[6];但是并不是說教育目的就是空洞的,不可定義和描述的,杜威具體分析了最有影響力的三種教育目的觀:其一,自然發展目標;其二,社會效能目標;其三,文化目標。
首先,杜威大體上贊同盧梭的自然發展目標的思想,認為教育不應違反自然,并且肯定了盧梭有關人人天資有別、教育要遵循自然、反對無限夸大教育的功用等思想。但他也指出了自然發展目標消極的一面,即遠離社會之勢力,只要發展個人,不管他的社會關系。
其次,社會效能論認為“教育的職責是提供自然做不到的……養成個人受社會控制的習慣,使天生的才能順從社會規則”。[7]杜威對此批評道:“社會效能論錯在,認為必須借由使個人順從的措施來取得效能,卻不主張用發揮天賦能力的方法。只要能夠承認,社會效能不可以借消極的約束取得,應該借發揮個人天賦才能投入有社會意義的事務,這個理論就不令人滿意了。”[8]不過,杜威也指出了社會效能論的積極意義。杜威認為,社會效能論體現了勝任工業社會生產能力的重要性,如果教育完全不注重社會效能便會使得受教育者難以生存,成為社會的累贅,某些高等教育“以更崇高更重視精神價值的理想為名”,安排籌劃的教育忽視甚至貶低這些要素,這是錯誤的。但是與此同時,杜威提醒我們,“強調這種目標會鑄成大錯”,因為“既有的經濟條件和標準可能變成確定不改了”。[9]他的意思是說,工業社會和其他任何社會一樣,都充滿著不公平,而“進步的社會目標是設法糾正不公平的特權與不平等的匱乏,而非讓這些現象持續下去……工業教育都有可能聽命于接受現狀的要求”。[10]所以,杜威對社會效能說加以改造而提出最廣義社會效能——心智的社會化。“這個過程積極關注的是,如何使經驗更便于傳遞,如何打破社會分層形成的障礙,使人不再對他人的利益無動于衷。如果社會效能只限于明顯可見的行動所提供的服務,那就是忽略了最主要的成分,推己及人之心或善意……社會效能必須能夠主動肯定生活可以提供不一樣的利益給不同的人,也必須相信,鼓勵人人自己去做智慧的選擇是有社會功用的,否則將流于僵硬刻板。”[11]
最后,杜威檢查了教育的目的是文化的觀點。文化目標重在啟發人格、想象力、感情、賞鑒力等,以提高個人之精神的生活。他認為這種觀點使教育偏重和夸張那些對社會無所裨益的事物。杜威分析道,如果“文化的”起碼應當是經過培養、達于成熟的事物,而非原始的、粗糙的東西,如果“自然的”意味著后者的話,文化便與自然相反;如果文化要造成個人的獨特性,要培養“內在”人格,文化便與社會效能相反。
那么,這些目標之間必然發生矛盾嗎?杜威否定之。他認為,這些目標可以而且應當兼容并包,都是教育應有之義。那么杜威如何化解這些目標之間的矛盾呢?我們認為,杜威實際上是貫徹了內在目的論的原理,并堅守了自己獨特的經驗主義哲學,從而解決了這個難題。他所謂的“經驗”,已經不單單是一種日常用法的經驗,而是本身具有完全意義的主體。正如他自己所說:“自己完成的那些對他人有價值的結果,只是附帶的東西,真正具有價值的主體是經驗過程。” “經驗”在這里不是作為工具的經驗,而是自身作為了目的。[12]“經驗過程”在這里,對于杜威來說,實際上就是人生,在經驗過程之外別無他物。這樣我們也就理解了杜威的另外一句名言——“教育即生活”。
三、內在目的論對當前教育的啟發
當前,我們各種教育政策、指導綱要以及教育理論雖然大力倡導人的全面發展,盡可能地考慮教育目的的豐富性,但在實踐中大多流于功利目的,尤其在社會思潮中,功利目的占據了主要地位。這一方面導致了“文憑主義”“升學主義”“考試主義”“就業主義”已經讓教育變成“由外爍我者也”,教育變成了每個家庭的“不能承受之重”。只有教育之外的那個目的才是人們所愛所欲的,受教育者永遠無法在教育過程本身找到快樂,接受教育過程或多或少是不情愿的、痛苦的,甚至可能使某些學生為達目的產生作弊、投機等行為。另一方面導致“讀書無用論”甚囂塵上。許多學生和家庭由于未在教育中實現直接的功利目的(如經濟收入、就業等),便極端否定教育的價值。在這種思潮之下,很多動聽的教育觀(如寓教于樂、游戲教育等)實際上注定只能是空談或流于表面。
教育本身就是教育的終極目的!我們不妨弱化教育之外所要達到的目的,把注意力、重心放在教育過程本身之上。教育本身能發展人的天資稟賦,能培養社會所需要的工作能力,能提升人的文化修養,并不一定需要給它強加外在目的才有意義。教育的內在目的論,也許能讓受教育者以一種正確的態度、虔敬的心、旺盛的求知欲對待教育過程。受教育不是因為要找工作、掙錢,也不是因為能向別人夸夸其談,而僅僅是因為我應該接受教育,我應該求知。這種求知欲實際上不需要刻意培養,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我們不是為了實用的目的而去求知,而是本性使然。[13]之所以現在的教育很大程度上讓受教育者覺得是一件苦差事,就是因為不是他們想去接受教育,而是為了成績、為了生計而不得不做的事。以這樣的心態去接受教育,教育還能達到很好的效果嗎?
杜威以一個哲人的高度睿智地審視了教育(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民主社會中的教育)的本質、目的、過程,并以流利平易的文筆表達了他的思想,告訴我們民主社會中教育應當是什么樣子的,我們應當如何教育下一代。《民主與教育》雖出版已逾百年,但重新讀來,本書提出的重大問題以及其分析和建議依然能給我們深刻的啟迪。必須說明,我們并非完全同意書中所有的觀點,但杜威獨特且睿智的教育思想的確是所有置身于現代民主社會且關心教育的人士不可略過的參考或指南。
(責任編輯:林彥 劉貞輝)
參考文獻:
[1]王劍. 胡適與杜威的中國之行[J]. 社會科學研究,2003(1).
[2](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90.
[3](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99.
[4](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99-100.
[5](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90.
[6](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1.
[7](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7.
[8](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7. 筆者引用時對照英文有改動.
[9](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8.
[10](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8.
[11](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09.
[12](美)杜威. 民主與教育[M]. 薛絢,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2:110-111.
[13](古希臘)亞里士多德. 形而上學[M]. 苗力田,譯.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