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曙
【摘 要】監護人就被監護人致人損害承擔承擔的侵權責任問題,是我國《侵權責任法》適用中一個具有現實意義的問題。如何界定監護人和被監護人在責任承擔中的地位,如何合理配置侵權責任使得監護人更好履行監護職責,從而在救濟被侵權人遭受的損害和保護被監護人利益間尋求平衡。本文試圖從《侵權責任法》第32條的結構分析入手,立足于侵權法功能的實現,對監護人責任承擔方式的價值取向進行探究。
【關鍵詞】 監護人責任 監護職責 價值
引 言
隨著社會經濟發展,信息交換顯著加快,未成年人的心智發展較以往更為快速,參與社會活動更為頻繁,由此產生的侵權案件也愈發增多。作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未成年人行為能力與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有著明顯的區別,由其侵權引發的責任承擔問題也備受社會關注。如何界定監護人在被監護人侵權行為中的地位,怎樣合理分配責任平衡加害人與被害人之間利益,已是一個亟待厘清的現實問題。
一、對我國監護人責任現行立法的解讀
(一)對《侵權責任法》第32條第一款的解讀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32條在沿襲《民法通則》第133條的基礎上,對監護人責任的承擔作出了規定。從條文上看,第32條第一款第一句確立了我國被監護人侵權責任承擔的基本規范,即被監護人因其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被監護人本身不承擔責任,由其監護人承擔相應侵權責任。作為規定監護人責任的基本條款,其確立的歸責原則是確定被監護人侵權損害賠償責任的一般準則,明顯可以看出的是,監護人責任屬于對他人行為的負責,實施侵權行為的被監護人和承擔責任的監護人并不統一。監護人代替被監護人并就其侵權行為承擔責任的基礎來自于法律確立的監護關系,一旦被監護人致人損害,法律統一規定由監護人基于監護關系對該種損害承擔賠償責任,因而監護人責任符合替代責任的形態特點。最高人民法院在《最高人民法院法官闡釋侵權法疑難問題》中也對這一觀點做出印證:“未成年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其應當承擔民事責任,但其由于沒有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能力,由其監護人承擔相應民事責任。”
第32條第一款第二句規定了監護人承擔監護責任的減責事由,但關于該減責事由所推斷的監護人責任的性質,學界尚有不同意見。一種觀點認為,監護人責任實質上是附減輕事由的無過錯責任;另一種觀點認為,監護人責任是以公平責任為補充的過錯推定責任。持第一種觀點的以程嘯教授和張新寶教授為代表,其認為根據法條規定,只要被監護人造成他人損害,無論監護人對該損害結果的產生有無過錯,均應承擔侵權賠償責任,縱然監護人完全盡到了監護義務,沒有任何過錯,也只能適當減輕責任,不能免除責任;持第二種觀點的以楊立新教授為代表,其認為,確定監護人責任適用過錯推定責任原則,即推定監護人對被監護人侵權行為發生具有過錯,如果監護人能夠證明自己盡到法定監護職責,就應當免除侵權責任,被侵權人因侵權行為遭受的損害可以依據公平原則,由監護人承擔。
(二)對《侵權責任法》第32條第二款的解讀
《侵權責任法》第32條第二款規定了在被監護人有財產時,監護人責任的承擔問題。如被監護人有財產且足以承擔賠償責任,則監護人無需再對受害人承擔賠償責任;如被監護人有財產但不足以承擔賠償責任,則由監護人就被監護人財產不足以補償的部分承擔賠償責任。其確立了就被監護人財產有無而確定監護人責任承擔的履行規則,從比較法視野看,該規則系我國立法實踐獨創,其立法基礎不甚清晰,因而學界對監護人責任性質的結論莫衷一是。
對于第32條第二款規定的監護人責任性質,應當如何解讀,許多學者表達了不同意見。通說認為,該款規定確立了監護人的補充責任,即被監護人以其具有的財產獨立承擔責任,監護人僅就其賠償不足的部分承擔責任。另有部分學者認為,該責任系公平責任。有財產的被監護人在具備賠償能力的情況下承擔賠償責任,體現了維護社會公平的內在要求,被監護人用自己財產承擔賠償責任有助于監護人加強對被監護人的監管,更好履行監護職責。同時,對“補充責任”說持反對觀點的學者認為,第32條第二款之規定僅是解決特定情形下因被監護人與監護人財產分離而使被侵權人無法得到有效救濟的問題,侵權責任的主體并不根據被監護人財產的有無而確定。
二、監護人責任適用的現實困境
(一)對第32條內部關系的爭議
對《侵權責任法》第32條第一款與第二款之間的關系理解,學術界存在不同觀點,各說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釋條款之間的適用關系,但也都存在各自的缺陷。
主流觀點認為第32條兩款之間是平行關系。兩款相互獨立,平行適用。即在被監護人沒有財產時,由監護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監護人盡到監護職責的,減輕監護人責任;在被監護人有財產時,由被監護人承擔責任,被監護人財產不足的,再由監護人承擔補充責任。在這種學說下,監護人在被監護人無財產時單獨承擔責任。如果被監護人有財產,監護人不承擔責任或承擔補充責任。
補充關系學說認為,第32條第一款和第二款是一般規定和補充規定的邏輯關系。第一款系為監護人利益而設立的減責條款,但是不可避免的存在受害人得不到完全救濟的漏洞。為彌補這一漏洞,第二款在公平原則的基礎上向被監護人和監護人強加了一種公平責任。為了在救濟受害人于保護監護人利益之間尋求平衡,第二款規定讓有財產的被監護人在監護人減輕責任的范圍內承擔公平責任。這種學說注重平衡監護人和受害人之間的利益,在這種學說下,監護人責任承擔形態是是單獨責任以及公平責任,更加突出地明確了了侵權責任的救濟受害人、填補損害的價值取向。
基于對平行關系說的批判,學者提出了例外關系說。該學說認為,在一般情形下監護人仍然是責任的主體,第二款并沒有規定監護人的補充責任,只是對監護人作為責任主體的再次確認,被監護人不因擁有財產而成為責任的主體。只有在特殊情況下,被監護人和監護人財產分離的狀態才被打破。
(二)對第32條內部關系的批判
近年來,平行關系說在學界受到了普遍的質疑:在我國不承認責任能力制度的背景下,被監護人無行為能力即無責任。若以被監護人財產有無作為責任承擔的依據,實質上確立了所謂的財產責任,這種讓被監護人承擔責任的做法不符合侵權責任法的以過錯為承擔責任基本原則的理念。在民法中,法律之所以要對行為人的行為進行歸責是因為其行為具有非難性,單純以財產這種外在因素決定民事主體,特別是處于弱勢地位的被監護人是否承擔侵權責任,喪失了侵權責任成立的倫理性,背離了侵權責任制度和民事責任能力制度的本旨。申言之,如果行為人因為有財產而要承擔責任的話,財產成為責任的“原罪”,那么整個法律體系的內在秩序就會被打亂,這樣一種把侵權責任的歸責完全建立在財產擁有狀況的制度構造是無法被民法所容忍的。
對于補充學說的解釋也存在問題。首先,第32條一款的適用并不能認為是其第二款適用的漏洞。在大陸法系的國家(地區)中,監護人責任通常被認為是一種過錯推定責任,一旦監護人能夠證明其盡到監護職責或者過失與損害沒有因果關系的話,監護人可以不承擔責任。我國的監護人責任較其他大陸法系而言已經過于嚴苛,對于盡到監護職責的監護人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減輕責任,難以認定為對受害人損害救濟的不利。此外,為了彌補責任能力制度以及被監護人免責不利于受害人救濟的缺陷,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民法”都規定了被監護人的公平責任。而我國《侵權責任法》第32條第二款的規定更多的是對監護人利益與被監護人利益保護的一種衡平,與大陸法系中傳統適用衡平責任的前提并不相同。其次,對于被監護人的財產不足以承擔責任的時候,監護人仍要在不足范圍內承擔責任,即便此時存在減輕責任責的事由也仍要承擔不足部分。據此規定,法律為減輕監護人負擔而設立減責事由便形同虛設,監護人盡到監護職責的可能性也將無從談起。
在上述的背景下,例外關系的解釋上更注重如何平衡監護人和被監護人之間的利益以及加強當事人的救濟。首先,其主張就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利益衡量可以通過建立和推廣相應保險種類來加以應對,同時,在有限情況下可以由被監護人進行賠償。其次,對于受害人利益救濟的問題,雖然以監護人責任為主,但在受害人利益嚴重受損時,且監護人的財產狀況不足以承擔責任的,此時由法官根據案件具體情況進行自由裁量,讓有財產的被監護人進行損害賠償。
例外關系學說相比平行學說已經合理不少,但仍有不足之處。一方面在承認監護人是唯一的責任主體,但另一方面卻讓被監護人承擔本來應由監護人承擔的責任,這違背了責任主體與責任相一致的基本邏輯。此外,在承認監護人是唯一的責任主體時,對于第一款后半段的規定與第二款的規定適用,即被監護人承擔責任的范圍是否包括減輕的部分仍有爭議。
綜上所述,對比不同的學說,對監護人責任形態的界定也不相同。在我國未承認責任能力制度的框架下,監護人應當是唯一的責任主體,在其內部,監護人與被監護人可以進行賠償分擔的解釋更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