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是否有硬指標

英國媒體有則關于：“社交媒體是否給你帶來快樂”的社會調查。許多人表示每天看朋友圈都“壓力山大”，別人展示的“燦爛生活”：那些享受美食、度假、幸福家庭晚餐、派對……再低頭眼下自己正在加班、正在為本月的按揭發愁、正在訓斥犯了錯的子女……心中的沮喪甚至無名火陡然上竄。

筆者一位女友的口頭禪是：“人活一張臉。”女也擁有“人前顯貴”的一切硬件：100英鎊的面霜、貂皮大衣、勞力土手表、名牌包包、名牌首飾、名牌圍巾……簡直就是位名牌大全女神。那天筆者掏出錢夾，她瞄了一眼沒看見牌子立刻露出鄙夷神情。筆者解釋是慈善店兩英鎊貨。她當即一臉春風地掏出Gucci錢夾展示，說：“你拿出來名牌錢包時，人家就高看你，證明你有品位，那一刻我就爽。”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無語。對于她的財力及名牌，筆者曾經禁不住艷羨。后來熟悉了她的日常生活后，本女捫心自問：是否有毅力過她那樣的疲憊生活及承受那樣的精神壓力？

女友夜夜失眠，頭痛，看了N年醫生、每天吃藥、理療皆沒有明顯改善。對于掙錢，女友一句口頭禪是：“我就是要利益最大化。”比如，她掛牌招租的兩居室要價900英鎊租金，同一地區普遍都是800英鎊，地產經紀多次與她溝通，但她拒絕降價，理由是若降價，日后再上漲一百英鎊將會很難。最后地產經紀請求她拿走，說這么高的租金無人問津。她先是電話里與地產經紀理論，隨即顧不上午餐開車單程50分鐘前往地產門市理論，無果后，因為頭痛難忍又馬上去做理療按摩，傍晚因為沒時間開火，急匆匆叫了外賣，嫌外賣難吃扔掉了一半后，胡亂塞了些零食。晚上忍痛割愛她最愛的電視劇《延禧攻略》不去追，因為看電視“浪費時間”，半夜前她還要干副業，與國內留學中介聯絡做留學生生意，還有網上銷售業務……每天她的日程安排都好像將自己綁在了著了火的車上，走路從來都是一溜小跑。

英國醫生告誡民眾：睡覺好比掙錢多重要。學者告誡：“時間的概念對你的幸福非常重要。我們經常將財富與我們擁有多少錢聯系在一起。但研究表明，財富與我們擁有的時間聯系更緊密，你的時間是你重要的財富。”

金錢是否能夠令人感到快樂？追求快樂是否可以當作一項生活的目標來完成？無欲是否會令人更無拘無束？以下是學者發表的一些有趣研究。

一直以來心靈雞湯告訴我們，對于你心中的理想目標，你投入的越多，收獲的快樂也就越多。吉爾伯特（ElizabethGilbert）最暢銷的勵志回憶錄《一輩子做女孩》 （Eat，Pray，Love）中有一個著名的橋段，講的是女主人公重新審視“古魯”（Guru，錫克教的宗教導師）給她的人生建議。她寫道：“快樂是個人努力的成果。努力堅持，滿世界的尋找。你不斷的為自己的信仰而戰。一旦達到快樂的狀態，你會不惜一切代價奮力前進，達到最高點，永遠保持這種幸福的感覺。如果你不這樣做，你內在的滿足感就會遺失殆盡。”果真如此嗎？最新的科學研究表明，這個橋段跟許多人的人生態度都背道而馳。比如，這種奮不顧身追求快樂會讓人感覺壓力山大、有疏離感，還會令人產生一種挫敗感。學者說，若真的如這個“用力過猛”觀點所言，也就是說可以把幸福比作是受驚的鳥兒：越是要努力抓住它，它就會越飛越遠。許多英人表示他們患有“圣誕壓力癥”，在生日、圣誕節或新年前夜等特殊的日子里，他們會緊張、失望，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學者摩斯說，她是被過去幾十年美國出版的大量自救勵志書啟發的，大部分雞湯文章都會把快樂感列為生活的必要條件。摩斯說：”無論身在何處都有雞湯告訴你，快樂對我們有多么重要，要怎么才能讓自己快樂起來之類的奮斗故事。這些書都把快樂當作了一項指標。難道這些書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們對當下的狀態感到失望嗎？如果把快樂的作用抬到這么高，人們很可能就會把快樂的標準上調。他們也許會覺得，必須無時無刻都感到快樂，但達到這個標準并不容易，因此會有人對自己失望。如此，這些自我救助的勵志書其實是南轅北轍了。”摩斯表示想知道，如果只是簡單地問自己”我到底有多快樂？”，是否會產生一種個人情緒，阻礙我們到達自己追求的快樂狀態？因為那樣顯然太程式化了。

摩斯與幾位學者合作，通過一份詳細的調查問卷，要求受訪者給以下的說法評分：

·無論在何時，我有多快樂都能夠反映出我的人生價值

·為了過上有意義的生活，我必須在大多數時候辛苦奮斗

·我會很重視生活品質，品質可能影響到我個人的快樂指數

結果發現和預期的一致。受訪者對這些說法越是持支持態度，他們對當前生活的滿意度就會越低。另外的試驗是，是否能在短期內操控自己的心態，以改變自己對快樂的態度？實驗是這樣進行的：先讓半數參與者閱讀一篇偽造的報道，闡述幸福的重要性;剩下的一半是對照組，他們閱讀一篇關于”良好的判斷力”如何有益的文章，文章本身不會帶有情緒傾向。隨后，團隊要求所有參與者觀看一部關于奧運會奪金的溫情電影，未了詢問大家的觀感如何。團隊再次發現了這個頗具嘲諷的結果：相比之下，那部分對于快樂更為渴望的參與者，看完電影后的情緒起伏較小，沒有表現出多么的激動。實驗似乎表明了一點，一旦事先看過積極正面、充滿希望的勵志東西后，參與者對于快樂“該有的高大上”期望值會提高，因此，他們會不斷質疑自身的感受，如果他們的真情實感不足以達到快樂的“標準”門檻，看完電影他們就會覺得失望，并不受鼓舞。

你可能會有這樣的感覺，當自己身處一場諸如婚禮的盛大儀式中，或在一生“最豪華”的旅行之中時：越是要享受每時每刻的快樂，收獲就越少，甚至產生“最豪華”也不過如此的心態，大概這就是欲壑難填。然而，有時候可能只是去附近散步，卻意外成就了一次美好、愉悅的經歷。摩斯的研究表明，這種現象可能在其他很多領域里也說得通。從那時起摩斯發現，追求快樂的硬指標讓人們更加感到孤獨和疏離。這或許是因為，這種狀況下人們會把注意力聚焦在自己身上，更加關注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去欣賞周圍的人和事。摩斯說：“關注自身可能會讓自己減少人際交往，而且如果自己覺得有人‘搞砸了自己的快樂，他們可能會更加負面地評價別人。”所以，過度重視自身的快樂目標，因此而產生出的負面情緒就越多，快樂應該是隨遇而安，越順其自然就越快樂，而非任何高大上的奮斗目標。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馬格里奧和美國羅格斯大學的金，兩位學者進行了一系列設計巧妙的研究，其中包括讓受訪者回答開放式問卷，讓受訪者列出生活中讓他們開心的十件事（有的事情很簡單，可能就是花幾個小時陪陪家里人）。結果發現這些指標上的事情并不會起到鼓勵作用，并未讓人們更積極地面對未來。相反地，這項實驗讓參與者們倍感焦慮，因為他們覺得這些事情必須要完成，而且時間有限。如此，他們感受到的幸福就會大打折扣。問題的根源并不在于他們把當下快樂的事列舉出來，而是在于，他們想要獲得更多快樂的欲望。馬格里奧指出，問題的根源在于，快樂太過模棱兩可，其內涵一直在發生變化。人們很難感受到自己已經到達了快樂的巔峰，即使某時某刻確實有所滿足，人們也希望這種感覺能夠長長久久的，如此便會導致期望更多，需要努力奮斗的事情也變得越來越多。對此，馬格里奧說：“快樂本可以源于當下的享受，卻因持續不斷的負擔而離我們越來越遠。”

還記得《一輩子做女孩》中吉爾伯特說的：“不惜一切代價奮力前進，達到最高點，永遠保持這種快樂的感覺。”嗎？根據馬格里奧的研究成果，這種觀念只會讓人越來越不開心。筆者的一位立陶宛移民朋友，先前她在家鄉首都時是位高大上的藥劑師，移民英國后因英語及專業證書等原因無法重操舊業，只能一直當清潔工。筆者問她是否感到失落？她回答：“重要的是調整心態，活在當下。當被服務的老太太給自己送上一碗熱湯時，溫暖和幸福感涌上身來。”她還表示：“這些年清潔工的經歷令我體會到，快樂、幸福就是當下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而非任何高大上的預定目標。”

看來，一碗熱湯帶來的快樂，不比擁有一個愛馬仕包包低。

低頭看看，自己從舊貨店淘來的兩英鎊錢夾，感覺沒那么別扭和自卑，甚至產生出淘到物美價廉貨的竊喜。

郭瑩

英籍華人，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會員，國際問題評論員。作為專欄作家，為港臺、新加坡、歐洲及中國大陸媒體報道西方世界。著作有：環球行紀實《相識西風》;國內首部群體老外在中國紀實《老外侃中國》;中國女性越洋婚戀生存實錄《一家兩制一嫁給老外的酸甜苦辣》;深度剖析歐洲社會、文化紀實《歐洲如一面鏡子》。郭瑩曾榮獲“世界華文旅游文學征文獎”亞軍;上海《新民晚報》“我的第一本書征文獎”季軍。曾作為時事評論員參與鳳凰衛視節目。曾任教香港公開大學碩士生班文學評論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