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難忘的陪同翻譯經歷（上）

認識庫納特先生是在開姆尼茨的一次經濟研討會上。會間休息時，一個滿臉大胡子的德國先生手端著咖啡向我——此次研討會上唯一的一個中國面孔——走過來，用打探的口氣問道：“請問您是住在開姆尼茨嗎？”“不是，”我搖搖頭說，“我住在德累斯頓。”我看到一絲遲疑的目光在他的眼中閃過，便問：“我可以幫您些什么嗎？”這位先生大約五六十歲的年紀，眼神靈活而機警。他猶豫了一下，說：“剛才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你說你在一家傳媒咨詢公司工作。”“是的！”我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他。這位先生在錢包里找出一張磨得有些發舊的名片，交到我手里后問道：“請問你們公司提供翻譯服務嗎？”“我們提供包括中文在內的十二種語言的翻譯。”“好的，有需要的話我會聯系你。”說完，他把我的名片塞到西裝上衣的內袋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低頭再次看了看手中接到的名片——根特·庫納特，S公司總裁。

大概一個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庫納特先生的郵件，他邀請我去他的S公司參觀，想跟我談一下兩個月后他去中國進行商業訪問的事情。S公司座落在開姆尼茨市郊的一個小鎮上，主要加工銷售壓力表和溫度計，是一家有著三十多年歷史的家族企業。現在，公司里有不到二十名員工，他的妻子和兒女都在這家公司任職，妻子擔任會計，女兒們擔任采購和銷售，唯一的兒子尤利安是他未來的接班人，現在正在跟父親學習企業管理。

大胡子庫納特先生帶著我轉了一圈廠房，告訴我說，他的公司和中國的聯系越來越多了，每年他都要去一次中國，去拜訪那里的供應商伙伴。之前他有一個固定的中國陪同翻譯，可是這個翻譯由于身體原因這次不能陪他們去中國了。因此他想請我做他的翻譯，陪同他和他的接班人尤利安在三月份去中國進行一周的商業訪問。

飛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的時候是一個有雨的上午，天氣陰霾寒冷。尤利安坐在后排不斷地東張西望，看著窗外林立的高樓大廈顯得很興奮，他的父親老庫納特先生卻好像是睡著了，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到酒店放下行李后，庫納特先生忽然精神抖擻，好像出租車上短暫的休息給他充足了能量。他招呼我和尤利安來到他的房間，商討這幾天的拜訪工作。

我們第一個要拜訪的合作伙伴是一家坐落在上海郊區的F儀表廠，連續三年F廠都在給庫納特先生的S公司提供配件，價格低廉，交貨期短，但唯一的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質量不高。對于儀表來說，精確是最基本的要求，可F廠提供的配件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達不到客戶要求的精確度，S公司不得不幾次將貨品寄回要求更換。我問庫納特先生：“那為什么不終止和F公司的合作？他聳了聳肩膀，實話實說：“他們的價格真的是太便宜了。即使我們自己返修，價格都比市面要低。

F廠的范廠長早已在大門口等候我們的到來了，熱情地把我們迎進他的辦公室，吩咐助理沏茶。范廠長個子不高，兩只眼睛通透有神，帶著一份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會議上，庫納特先生把他的想法又重申了一遍，希望F廠能夠提高貨品質量，以使雙方的合作更長久更愉快。我把他的話一字一句地翻譯成中文。范廠長一邊聽一邊點頭，“是，那是一定的。”會議結束后，范廠長帶我們參觀他的工廠，兩層小樓顯得破舊而沉悶，樓梯黑黢黢的，廠房四周的墻皮也已經脫落，大約三十多個工人成排地坐在操作臺前低頭組裝零件。可能是看到廠長帶著客人參觀，工人們格外認真安靜，好像一個個沒有血肉感情的機器人。在廠房的一個角落里，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工將她面前的一盒零件一件件拿起來仔細看，看過之后就丟到旁邊另外一個盒子里。范廠長指著女工對我說：“看嘛，我們有專門的質檢員，以保證產品出廠的質量。告訴他們，我們以后在這方面還會再加強。”我翻譯給庫納特先生聽，他的臉上沒有顯出任何表情。

午飯時，范廠長請我們到工廠附近的一家餐館里吃飯。由于當地靠近海邊，海鮮自然是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美食。看到端上桌的海蜇、海參，范廠長熱情地勸客人們多吃，可兩位來自德國的客人卻面面相覷，遲遲不動手。尤利安不斷地問我，這是什么？這個能吃嗎？聽完我的解釋之后，尤利安好奇地、充滿興致地品嘗著每道菜肴，可他的父親老庫納特先生卻只撿桌子上的香菇菜心吃。范廠長看這情形，說：“去年老先生來，我請他吃螃蟹，他就幾乎沒動過。我想這次換換樣，他還是不吃，這德國人還真是夠古板的。”我翻譯給庫納特先生聽，聽后他舉起桌上的酒杯，對著范廠長來了一句中文“干杯！”這老先生還挺懂中國人這一套規矩。

L廠是庫納特S公司的一個新的合作伙伴，之前只在網上有過通信，這次是第一次親自前來拜訪。廠長姓李，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個子不高，講話行事非常干練爽利。在一位女廠長的領導下，L廠呈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親和氣質。走廊的墻壁上貼著員工們寫的文章，講述自己在L廠工作的感受;還貼著大家外出旅游時的歡樂的合影。生產車間內，工人們看到廠長和兩個外國朋友前來參觀，顯得愉快而放松，幾名女工眼睛緊盯著金發碧眼的尤利安，笑著在一旁竊竊私語。李廠長將我們帶到測試間，幾臺兩米多高的銀灰色的儀器引起我們的注意。李廠長介紹說：“這是我們去年新引進的一套測試系統，可以在高溫和低溫的情況下長時間測試儀表的精準度。”庫納特先生抿著嘴點點頭：“我們廠特別重視產品質量，”李廠長接著說，“近些年我們廠在產品生產和測試部分投入很大，我們相信過硬的質量才是一個企業立足的根本，才是客戶滿意的基礎。同時，我們也在不斷增強獨立研發的力度，爭做行業的排頭兵。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廠的文化非常多元，員工在我們這里有著極高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他們是我們廠的最大的價值……”李廠長滔滔不絕，有時我不得不打斷她，才能擠出空隙將她的話翻譯成德語。后來李廠長自己介紹說，她在上海的一家創業學校還兼職擔任講師。看得出來，庫納特先生對L廠相當滿意。回到酒店后，他對尤利安說可以考慮以后逐步增加在該廠的訂貨量，并且李廠長這種人性化的管理方式也是他非常欣賞的。

王雪妍

傳播學雙碩士，畢業于中國重慶大學，德國德累斯頓理工大學。德國CEVIA中歐跨文化交流協會會員，兼職自由撰稿人，德國《華商報》專欄作者，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