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多
登堂入“仕”
烙鐵輕點木板,飄起縷縷青煙,伴著“
這以火為墨、以木為紙、鐵釬作筆,用千姿百態的烙痕勾勒栩栩如生圖景的藝術叫烙畫,古稱“火針刺繡”,是傳統美術中獨特的藝術形式。
烙畫雖有悠久的歷史,但何時何地產生烙畫,僅有民間傳說:最早起源于山火,山林失火后,人們進山伐木,剝開樹干上的纏藤,驚現出美麗的花紋,受之啟發。這種說法雖有道理,卻不見史料記載。
在1975年出土于漢墓的器物上,可發現清晰地烙印戳記,這足以證明,在漢代烙畫藝術早已流傳于民間,但正式步入歷史舞臺,可確切地追溯到西漢末年。
在漢朝,南陽城里有一姓李名文的烙畫工匠,無論尺子、筷子,還是手杖、扇墜,都是他的畫布,一經烙燙,人物、花鳥、山水、走獸便惟妙惟肖地躍然紙上,百姓“封”他為烙畫王。
在漢光武帝劉秀尚未稱帝時,被王莽追趕偶至南陽,巧得李文相贈一只烙畫葫蘆作為盤纏。劉秀不勝感激,此后歷經千辛萬苦,也不曾將那只烙畫葫蘆賣掉。直至日后大業已成,劉秀仍不忘烙畫王的救命之恩,即宣李文進京,賜銀千兩,官方正式加封烙畫王稱號,并把烙畫列為貢品,供宮廷御用。從此,烙畫藝術便蓬勃發展,名揚四海。
可是千年的脈絡,似乎總少不了起承轉合。東漢末年是中國古代史朝代更迭最頻繁的時期,烙畫與百姓對安寧富庶的期望一起,逐漸被戰火烽煙所掩蓋。雖然一度退出官方歷史舞臺,但始終在民間生生不息——烙畫是用燒紅的鐵釬做筆,木材為載體,不僅制作與購買的成本較低,相較于金瓷玉器更接地氣,烙繪圖樣又以寓意吉祥為主,共鳴于普世心理,因此,食用器、日用制品等生活必備物件依然延續著用烙畫做裝飾的傳統。
及至清朝年間,封建社會的發展達到頂峰,人們對物質與精神的需求空前高漲,葫蘆等文玩成了文人雅士案頭必備品。
一日,擅長繪畫的趙星三吸食鴉片時,頓生畫興,以燒紅的煙扦代筆,在煙桿上信手烙燙,得一小品喜出望外,繼而又在其他文玩上施藝,均獲成功。隨后,趙星三、李鴻升和李永共同恢復了烙畫技藝,在他們“筆”下,筆筒、花瓶、蟈蟈籠子等器具均開始借助烙畫來提氣,作品逐漸成為達官貴族之間禮尚往來饋贈佳品,自下而上,很快便受到皇親國戚的青睞。
作為匏器的主要裝飾藝術,烙畫不僅有國畫的勾、勒、點等手法,又可以燙出豐富的層次與色調,具有較強的立體感,還可達到西洋畫嚴謹的寫實效果,所以十分受歡迎。市面流通的烙畫作品和工藝品逐漸形成規模,烙畫又一次由民間進入宮廷,又從官方認可走向復興。又因烙下的是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期許,故使烙畫自身發展的過程,成為標記中國百姓生活變遷的刻度尺,在無數民間工匠的藝術啟蒙中,點滴星火終匯成燎原之勢。
民間記憶
劉桂榮剛搬進新家,一面墻的大衣柜做了貼花的玻璃面。“孩子不喜歡,我非要貼的。”劉桂榮覺得,現在的年輕人不是喜歡白色,就是喜歡灰色,一點兒都沒有喜慶勁兒,還是自己的選擇對。
50多年前,劉桂榮剛上幼兒園,家里就搬進廠子新分配下來的平房,父親特意找了手巧的工匠,打了門上帶圖案的炕柜。炕柜門上半部分有一個福字,中下部是圖畫,圖畫以山水為背景,三兩只頑猴嬉戲其中,小小的劉桂榮坐在炕上,正好能跟其中一只大猴對上臉兒。
“現在做不出那樣的柜子了,工人說那都是藝術品,是古董。”劉桂榮話里頗有些遺憾,生活越來越好了,家具裝飾越來越氣派,但她對童年時不甚精致的炕柜畫卻記憶猶新,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對“生活變好”有了具體的印象。
那個年代,大多數人都與劉桂榮擁有同樣的兒時記憶,這記憶中的炕柜圖案便是烙畫。解放后,黨和政府非常重視這一傳統民間藝術的挖掘、整理和發展工作,將分散流落于各地的烙畫藝人組織起來,先后成立了互助組、合作社、協會,烙畫藝人不斷繼承發揚前人的優秀傳統,推陳出新,改進工藝和工具,進而把烙畫藝術推上了更加廣闊的發展道路。
“我是從南邊坐兩天火車來的,火車票可貴了,看我心多誠。”
“工友年底結婚,我想學烙畫燙個小工藝品送給他。”
廠房中央,一位老者手持800℃高溫電烙筆,在吹彈可破的宣紙上,一筆一筆描繪出一幅絢麗的畫作。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對于藝術和美的追求呈爆發式覺醒,烙畫作為厚植民間的藝術,首先得到推崇。作為李鴻升、李永傳人的李文奎,離開南方老家,輾轉來到沈陽發展技藝,還受邀到大東工人俱樂部、廠房車間講學,每次上課天南海北、工農學商,慕名而來的學員多達上百人。
“烙畫還能帶來意外收獲。”趙秋秀感觸最深。20世紀80年代烙畫盛行,20歲的她因興趣愛上烙畫,學習有成后直接被林業局一家木器廠聘用,在家具、床頭上烙畫。“收入比廠長還要高出三倍,特別有成就感。烙畫在精神上、物質上都給了我收益,感覺人生特別的快樂,特別的有勁頭兒。”
烙畫從不缺乏群眾基礎,唯一限制是作畫工具;能找到一塊平整的木板不容易,所以反復練習成為一件奢侈的事;木材與烙鐵沉重不便攜帶,千山萬水帶去上課,似做苦役般……于是,舊家具拆下來的板材、甚至砍伐木材留下的樹墩子,都成了學生們的“畫布”,畫不好就刨下去一層從頭再來。在大東工人俱樂部授課期間,為打破千年限制,李文奎創新研制出的宣紙烙畫、絹布烙畫,不僅解了燃眉之急,也為此后的套色烙、潑彩烙、冰火烙等新技法奠定了基石。
創新發展和全民推崇讓烙畫已“不滿足”于口傳心授。
“我收到了全國各地烙畫愛好者索取烙畫書的大量信件,為了滿足來信者的要求,我大膽地試著寫了這本書。”李文奎將技藝整理成文稿,在1985年出版了《怎樣烙畫》一書,并于序言中滿懷謙虛地寫下這一行字。
30余載轉瞬即逝,李文奎老先生若尚在世,恐怕也想不到這本當年定價1.3元的“嘗試之作”,如今在舊書網站上最高賣到了80元。“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本烙畫專著。至今仍不乏拿這本書循跡而來、拜師學藝的人。”李瑞群說。
劈波斬浪
坎坷似乎偏愛烙畫。20世紀90年代,烙畫又遭遇一次大范圍沉寂。
人們生活的邊界不斷拓寬,住高樓、買西式家具、看漫畫、掛油畫,烙畫這種由民間質樸祈愿衍生的藝術,逐漸被新潮流所沖淡。不讓千年傳承的烙畫藝術斷檔,便成了當代藝術匠人的使命,于是,新的挑戰擺在面前:必須為其注入新活力。
在烙畫的“老家”河南,南陽市烙畫廠與南陽師范學院簽訂校企合作協議,增設烙畫選修課,烙畫大師作為外聘講師為同學們講解烙畫的演變與發展,讓同學們在學習理論知識的同時,深入了解烙畫,熟練掌握烙畫技法。這無疑讓烙畫從“家族作坊”走向高等教育。
在烙畫的“新家”遼寧,沈陽市皇姑區岐山一校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烙畫藝術傳承基地里,小長假剛過,五年級的學生又回來上烙畫課了。
教室內,鋪天蓋地的烙畫作品擠滿一張張案臺,毫發畢現的獅虎鳥雀,于潑墨山水中戲耍游玩,李瑞群在案頭一疊“草紙”前駐足。“這是一個學生的作品,等我給她裱好留個紀念。”李瑞群小心翼翼地托起薄若蟬翼的宣紙,有無數光線透過畫紙的裂紋傳出。
為拓寬傳承界限,李瑞群在父親創新宣紙烙畫的基礎上,將沉重的電烙鐵,升級為10歲小朋友也可輕便掌握的新式“鐵筆”。“初學者且不論美術功底如何,能保證不把畫紙燙破已屬不易。”看著一厚疊千瘡百孔的宣紙,李瑞群覺得這是傳承路上最無價的紀念品。
近年來,烙畫如雨后春筍般迅猛發展,不僅工具的改革、工藝的創新和題材的拓展都是前所未有的,還廣泛參加全國各地美展、國際藝術博覽會,屢屢斬獲國際大獎,打開了民間工藝美術的國際格局,成為可彰顯風范的大國之禮。
如今,烙畫已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李瑞群被授予國際工藝美術大師以及大國非遺工匠等數十項榮譽,這反而讓他更愿意舍棄辦展機會,傾注于對接各大藝術院校,在工業美術系增設烙畫專業,將藝術創作與學術聯合,讓烙畫既可因興趣在民間流傳,也逐漸形成完善的發展體系。“可喜的是,已有不少受過高等教育和美術研學的大學生加入進來,轉競爭為變相激勵,使烙畫匠人向更高層的文化修養、美術技藝不斷進擊。”
不過最讓李瑞群引以為傲的,是女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