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聞
摘 要:“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曾經的知己不再是知己,曾經的同路人變成了陌路人。陶詩中他似乎總是在飲酒,甚至為此寫有二十首飲酒詩,首首都在催人淚,那句“君當恕醉人”,當是在多少次酒入愁腸,欲語還休時,搖搖頭發出的一句自嘲啊!我們何時會喝酒?無非是莫大的歡樂有人共享時,以及莫大的心酸無處可說時。
一、前言
初讀陶詩時,我只讀到了山川之俊秀,田居之安然,然而隨著一遍遍深入的了解,面色愈冷,眉心愈緊,只能深深地吸氣,再重重地嘆出,道一句可惜。陶是孤獨的,沒有人可以理解他內心的無奈與苦楚。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所謂朋友,便要興致來了,燃一堆炭火,找出新燒的小泥爐,呈上滿滿的綠蟻酒,圍坐在一起,道一聲老友。可是陶是寂寞的,他總是獨自飲酒,和著山風,就著明月,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
有誰愿意一人飲酒醉呢?當年共飲之人投向了那個弒君篡位,大逆無道的劉裕政權,不僅迷途不返,反過來邀請自己一同入這污濁泥潭。陶難道沒有勸說過嗎?可是當他一次次捧著一顆熱忱的心出來,卻又被現實的霜風一點點涼透。“老夫有所愛,思與爾為鄰。愿言誨諸子,從我潁水濱。”陶是倔強的,他有著讀書人應有的一份傲骨,真正能被歷史所記住的人總是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合時宜。為病所累,為貧所困,陶感慨自己已垂垂老矣,行將就木,而這世上也終不是太平盛世,官場險惡,人心不古,唯一的希冀便是昔日的老友可否聽己一言,一同退隱山川湖海,不要與非人為伍。我仿佛可以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以高傲的長者姿態訓斥著周續之:“我啊,只望你能聽我一勸,別再為這些小人講《禮》了,不如隨我歸隱去吧,你就在我的茅舍旁住下,還同以前那樣,你覺得可好?”讀來不免心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這樣一個“市朝驅易進之心”的年代,他像一位孤獨而悲壯的傳道者,在一次次的抗爭中,他的呼喚被戰火聲所覆蓋,他的身軀被洶涌的人海吞沒,沒有人能理解他,也沒有人愿意理解他。
二、淵明的孤獨與堅守
“寧固窮以濟意,不委屈而累己。既軒冕之非榮,豈缊袍之為恥?誠謬會以取拙,且欣然而歸止。擁孤襟以畢歲,謝良價于朝市。”《感士不遇賦》不僅在為先人憤怒,更是在講自己。在東晉那個門第取士的年代里,要么生在望門,一輩子衣食無憂,要么同曾祖陶侃,或非人劉裕一般,以軍功獲封賞,平步青云,扶搖直上。然而,陶只是一介布衣,固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志向,也無機遇。而當終于踏入了官場這個名利場,是非地,卻發現海清河晏已無可能,只剩無止盡的折磨。
這世上最無奈也是最可哀的事,便是世無名主,生不逢時,陶有著“先師遺訓,余豈云墜?四十無聞,斯不足畏”的雄心壯志,于亂世出,于太平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將是多么美好的一輩子。可是現實中他五仕三休,輾轉于各個政權,任職于非人帳下。桓玄,劉裕狼子野心,其心可誅,可是陶是無奈的,亦是痛苦的,一介白衣卿士,無財無權,空有報國熱情,卻奈何不得這實事,一切都在無可挽回的走向墮落與庸俗,所能把握的就只有自己而已。“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君子有道則出,無道則隱。”世俗世界顯然不被陶所認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有著另一片雞犬相聞的桃花源,那么既然這世道容不下他,不如歸去。
“吾生夢幻間,何事紲塵羈。”陶有著自己的風骨,他怎么肯委屈自己?他如何會委屈自己?然而,他又不得不委屈自己。他到底是念著東晉王朝的,從小受到的儒家教育影響著他,孔子的遺訓敦促著他,可是他只能選擇歸隱,他的每一句平和之語,靜穆之語甚至看似輕松之語,其中都有著壓抑許久的痛苦情緒,但他不能說,當時的社會環境不準他說,當時的生活環境又無人可說,有誰會聽呢?每一名儒者從小都會有一個大濟蒼生的夢,可是并非每個人都有那樣好的運氣可以使它圓滿。《述酒》一詩千百年來無人可懂,陶將它寫的太隱晦,他將內心那些積壓許久的情緒以這種小心翼翼的形式謹慎地抒發出來,也許他最初就是寫給自己來看的,也許他本就沒有奢望有人會去聆聽。
山川飛鳥,田野孤云,皎月修竹,秋菊落日。陶詩中的意象總有一種靜謐的美“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他的意象總是渾然一體的,仿佛在寫所見奇景,卻好像又在寫他自己,自然是他的避難所,亦是他的知己者,那密林深山容忍了他憤怒至極的吶喊,那迢迢的流水也帶走過他輕不可聞的嗟嘆。除了自然,他更愿寄情思于古人,良臣及隱士是他常常提及的兩類人,他曾提到“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丘。路邊兩高墳,伯牙與莊周。”現實世界里面知音如此的稀有,惠施與莊周的默契已是少有,而伯牙與鐘子期的共鳴更是難求。“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這是一種迫切而無奈的追問,讀來甚至有些自嘲的意味,哪里尋得到呢?誰又能夠理解他呢?怕是只有在一次次的夢回黃唐中,他才能夠尋到到自己的伯牙與莊周吧!
三島由紀夫曾說:“任何陰郁的認知里也會藏著足以使認知者陶醉的東西。”他苦悶與孤獨的根源來自于他的傲氣,他的堅守以及他的不合時宜,但是這些也正是他甘之如飴,令他陶醉的東西。眾人趨之若鶩的,往往流于外表,敗絮其內,加速了其走向衰落的進程,而真正可貴的卻總是被少數人細心呵護著,堅持著,最終得到歷史的驗證。陶是不會變的,他殷切而誠心的希望影響到多一點的人,故而遺留下來了那么多的交游詩,不厭其煩,如一名長者諄諄教導,可惜結果卻不盡如人意,真是可惜!
三、結語
讀陶的詩就像在讀他的人,由青年時期躊躇滿志的“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讀到中年時期矛盾迷惑的“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最后讀到自祭文時“人生實難,死如之何?”的豁達通透的生死觀。與中年所作的《擬挽歌辭》稍有不同,在《自祭文》中,陶似乎對于塵世看得更開了,一去無留意亦無悲喜。“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人生無大事,除卻生死,而于陶而言,死亡不過是離開漂泊不定的塵世之旅,踏上歸家之路。我遂想起了蘇軾的那句詩“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聽聞東坡晚年尤愛讀陶詩,每日一首,手不釋卷,想來這句原是出自于此,不禁對于陶更加欽佩,生也欣然,死也從容,這是我學不得的境界。如果說《自祭文》是陶的遺言,而我發現這篇遺言里,陶回憶起匆匆一生卻只字未提那五次出仕,心心念念念的都是歸隱后的快活。“含歡谷汲,行歌負薪”“勤靡馀勞,心有常閑”,許是官場的記憶太過痛苦,許是將永歸于后土反而放下了太多執念。暮年的陶似乎思想中道家的成分愈加濃厚了,可能陶是真的不再糾結于社會的黑暗,只望隱遁深山,日月為伴。但“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又總是讓我覺得,他不是真正的灑脫,只是無奈的結果,回想這一生,努力過,抗爭過,可惜天不遂人愿,人生已經如此艱難了,死亡對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可懼呢?想來真是心情沉重,不覺惘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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