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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時代西西里文明邊疆形象的二重性及其歷史源流

2019-07-11 01:42:48呂厚量
古代文明 2019年3期

呂厚量

提 ?要:在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等古典盛期史家筆下,居民成分駁雜、文化水平低下、政治立場可疑的西西里構成了希臘世界邊緣的一處蠻荒邊疆。狄奧多魯斯的史著則為我們保留了希臘文明西部邊疆西西里作為希臘世界的軍事屏障、文化藝術的活躍舞臺和道德卓越的世外桃源的正面形象。西西里邊疆的正面形象并非僅僅來自于提邁烏斯等希臘化時代西西里本地史家的杜撰。蓋倫、希耶羅等西西里僭主與品達、埃斯庫羅斯等古典早期希臘本土作家均積極參與了這一意識形態構建活動。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在古典盛期的急劇衰落反映了古典時期雅典知識精英政治立場與蠻族觀念的深刻變遷。

關鍵詞:西西里;文明邊疆;泛希臘主義;歷史記憶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9.03.001

一、古典盛期歷史記憶中西西里島的“蠻荒邊疆”身份

公元前481年,面對薛西斯(Xerxes)麾下波斯大軍壓境的希臘同盟派遣使者前往敘拉古(Syracuse),懇請實力雄厚的僭主蓋倫(Gelon)出兵相助。1態度傲慢的蓋倫生分地稱呼這些使者為“希臘人”(?νδρε? ?λληνε?),并數落了希臘本土居民之前對西西里島求援請求的不理不睬。之后,他表示可以不計前嫌,派出由2百條三列槳戰艦、2萬名重裝步兵與騎兵、弓箭手、輕裝步兵各2千人的龐大兵力馳援希臘本土,條件是同盟必須推舉自己為全體希臘人的軍事領袖。2在遭到斷然拒絕后,3蓋倫冷冰冰地詛咒失去自己支援的希臘有如缺失了春天的年頭。4但他隨后又秘密派遣使節斯庫特斯(Scythes)攜帶貴重禮品前往德爾斐(Delphi)靜觀戰事進展,準備在波斯人獲勝后向后者進獻財物與象征領土主權的土和水。5而當看到希臘聯軍扭轉了戰局之后,蓋倫又向德爾斐神廟進獻了財

物,作為自己沒有出兵援助希臘本土居民的補償。1

公元前413年秋,冷酷的敘拉古戰勝者將不少于7千名雅典戰俘投入一個狹窄的洞穴,任由他們忍受秋日的炙烤、秋夜的寒風、疾疫的肆虐與饑渴的煎熬。在經歷了約70天非人煎熬后,戰俘中的幸存者被心狠手辣的西西里希臘“同胞”販賣為奴。2雅典史學家修昔底德痛心疾首地哀嘆道,這次慘敗帶給失敗者雅典人的痛苦是無以復加的(το?? διαφθαρε?σι δυστυχ?στατον)。3

公元前388年,第98屆奧林匹亞賽會召開,敘拉古僭主老狄奧尼修斯(Dionysius the Elder)派兄弟特亞瑞德斯(Thearides)帶領打扮得珠光寶氣的賽馬參加競技,并重金聘請當時最優秀的朗誦者當眾吟誦自己令人不堪卒讀的詩篇。聽眾起初對敘拉古賽馬的俊美和朗誦者的動人嗓音贊嘆不已,但贊美聲迅速轉變為對老狄奧尼修斯拙劣詩作的哄笑。德高望重的演說家呂西亞斯(Lysias)甚至建議屬于全體希臘人的神圣奧林匹亞賽會的組織者驅逐那位褻瀆神明的僭主派來的隊伍。4盡管老狄奧尼修斯堪稱當時希臘世界最強大富有的統治者,他卻因對希臘人共同事業的背叛和對臣民的高壓統治而終日憂慮自己的生命安全,甚至不得不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代替有可能謀害自己性命的理發師。5

上述三個歷史記憶片斷分別來自古典盛期兩大史家希羅多德(Herodotus)、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史著和后世作家狄奧多魯斯(Diodorus)、西塞羅(Cicero)對前人記載的引述。它們代表了公元前5世紀后期至前4世紀希臘本土知識精英對西西里島及其歷史的基本印象。盡管三個片斷記載的人物與年代各不相同,卻不約而同地塑造了高度一致的西西里形象。在古典盛期希臘史料(以雅典人的著述為主)的語境中,西西里島(在古希臘人的空間觀念中通常包括亞平寧半島南端的“大希臘”[Magna Graecia])的居民及其統治者同希臘本土的“純正”希臘人在政治立場上若即若離;當地希臘殖民城邦居民成分駁雜,文化水平低下,同敵視希臘世界的蠻族關系曖昧,對分道揚鑣已久的希臘同胞心狠手辣,實行反人性的黑暗僭主專制。廣義的西西里島構成了希臘文明區域西端同野蠻世界的過渡地帶,可視為分隔光明與黑暗、理性與蒙昧、人道與兇殘、自由與奴役的“蠻荒邊疆”。

在現存古希臘文獻與古希臘史研究著作中,西西里的希臘文明邊疆身分幾乎從未受到質疑。6西西里是地中海世界范圍內的最大島嶼和一塊“迷你大陸”。7與希臘文明東部地區同波斯帝國勢力范圍犬牙交錯的態勢不同的是,古典時代的西西里與大希臘一方面被公認為希臘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另一方面又同周邊的腓尼基、伊達拉里亞文明長期處于分隔與敵對狀態。族群雜居構成了西西里島人口格局的常態。即便持泛希臘主義觀點的西西里本土史家狄奧多魯斯等人也不得不承認,西西里的希臘文明同希臘本土文明之間存在著巨大差異。8考古證據表明,公元前8、7世紀期間,希臘人與腓尼基人幾乎同時開始在西西里島上建立一系列定居點,9并且二者間的關系往往極其復雜。10希臘

文明與腓尼基文明的共存、合作與競爭,以及兩種文明同當地土著文化元素的長期融合在島內形成了紛繁復雜的族群與文明關系網絡。1大希臘殖民城邦敘巴里斯(Sybaris)為吸引人口而向所有族裔一視同仁地開放公民權;2遲至老狄奧尼修斯統治時期,同迦太基長期鏖戰的敘拉古勢力范圍內部仍居住著大批迦太基人;3島內的異族通婚現象在公元前5世紀已經司空見慣。4然而,在老狄奧尼修斯統治時期結束之前,盡管不時遇到迦太基、伊達拉里亞(Etruria)等強大鄰邦的嚴峻挑戰,希臘文明在廣義西西里地區的優勢地位卻始終未被推翻。5西西里一直牢牢保持著在希臘世界的合法地位。不過,對保存古典時期西西里史信息做出巨大貢獻的羅馬時代史家狄奧多魯斯卻通過其著作《歷史集成》(Bibliotheke)告訴我們,古代作家關于西西里島“文明邊疆”具體地位的認識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約公元前90年左右生于西西里本地城邦埃吉里烏姆(Agyrium)的史家狄奧多魯斯在記載家鄉歷史時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6其巨著《歷史集成》具名引用了敘拉古的安提柯(Antiochus of Syracuse)、菲利斯圖斯(Philistus)、提邁烏斯(Timaeus)等西西里本土史家現已佚失的作品,并可能參考過希普斯(Hippys of Rhegium)等其他重要早期西西里史撰述者的著作。7因此,盡管《歷史集成》的整體質量參差不齊,這部作品所提供的西西里史料仍然值得現代學者予以高度重視。8然而,耐人尋味的是,盡管狄奧多魯斯也在很多具體論述中直接使用了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等人的作品,《歷史集成》中呈現的西西里“文明邊疆”整體形象卻與古典盛期希臘本土知識精英的歷史記憶截然有別。

二、《歷史集成》所呈現的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

在狄奧多魯斯的語境下,西西里與大希臘的天職是為希臘世界守衛其西部疆界,擊退虎視眈眈的迦太基、伊達拉里亞等勢力的進犯,為希臘本土提供和平的外部環境,保證純正的希臘文明得以生存和延續。從這個意義上講,在西西里這一文明邊疆的軍事成敗乃是希臘文明的生命線,在希臘史中占據著不可磨滅的突出地位。西西里文明邊疆的軍事價值集中反映于僭主蓋倫在位期間領導的希邁拉(Himera)戰役。9按照狄奧多魯斯的敘述線索,波斯國王薛西斯曾在入侵希臘本土之前同迦太基進

行過溝通,雙方約定從東西兩個方向上對希臘世界進行夾擊。1迦太基人如約任命哈米爾卡(Hamilcar)為將,率領不少于30萬陸軍和2百條戰艦入侵西西里城邦希邁拉。2僭主蓋倫則帶領不少于5萬步兵和5千騎兵火速增援,憑借高超的指揮技巧以少勝多,扭轉了希邁拉乃至整個希臘文明的命運。3狄奧多魯斯熱情洋溢地宣稱,蓋倫指揮希邁拉戰役的功勛足以同打贏普拉提亞(Plataea)戰役的斯巴達將領波桑尼阿斯(Pausanias)與取得撒拉米斯(Salamis)海戰勝利的鐵米斯托克里(Themistocles)相提并論。4西西里人相信,蓋倫是由于來自西方的巨大軍事壓力才未能抽身支援希臘本土抗擊波斯的戰事的;5但他取得的希邁拉戰役的勝利對挽救希臘文明的命脈同樣功不可沒。這場戰役同溫泉關(Thermopolae)戰役或撒拉米斯海戰發生于同日,6足見是諸神意志為拯救希臘人而做出的安排。希邁拉戰役的勝利是作為希臘世界文明邊疆的西西里在粉碎波斯—迦太基同盟入侵計劃過程中取得的最高成就,7足以讓個別希臘本土居民指責西西里人在希波戰爭中袖手旁觀的流言蜚語不攻自破。8而蓋倫的繼任者敘拉古僭主希耶羅(Hiero)也在援助希臘同族庫邁人(Cumaeans)免遭第勒尼安人(Tyrrhenians, 即伊達拉里亞人)壓迫的軍事行動中為保衛希臘世界的安寧做出了杰出貢獻。9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狄奧多魯斯使用的言辭往往冠冕堂皇,但他所信奉的希臘世界對外關系原則卻帶有赤裸裸的極端仇外和強權政治色彩。首先,他似乎相信,毗鄰西西里這一希臘文明邊疆的所有“鄰居”均對希臘人恨之入骨,毫無惻隱憐憫之心。據其記載,公元前421年入侵庫邁的坎佩尼亞人(Campanians)在破城之后大肆劫掠,將全體俘虜販賣為奴,并將自己的族人遷到庫邁城址上永久定居下來。10希邁拉戰役敗軍之將哈米爾卡的孫子、迦太基將領漢尼拔(Hannibal)則是希臘世界最危險的敵人之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仇希臘者”(μισ?λλην)。11西西里城邦塞利努斯(Selinus)曾頑強抵抗漢尼拔,12城破后的遭遇慘絕人寰,青壯老幼被不分青紅皂白地屠戮,婦女慘遭凌辱,神廟被洗劫一空,整座城市被夷為平地。13摧毀塞利努斯后,迦太基人又將征服整座西西里島作為軍事目標;14距離其勢力范圍最近的富庶城邦阿克拉伽斯(Acragas),15被迫全員長途遷徙,忍受種種悲傷與苦難;16

但留下的少數居民慘遭迦太基將領哈米爾孔(Hamilcon)殺害,無一幸免。17哈米爾孔還洗劫了格拉(Gela)城外的阿波羅神廟,18將美塞尼(Messenê)夷為平地。19狄奧多魯斯認為,在仇敵滅絕人性的殺

戮面前,希臘人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以牙還牙。西西里島上希臘人對其他族裔的殖民征服與打擊報復均被他視為“正義”事業而加以宣揚。敘拉古城邦動用武力征服了杜克提烏斯(Ducetius)領導的西西里土著居民西克尼人(Siceni),1在攻克其中最后一座負隅頑抗的城市特里納奇埃(Trinaciê)后血腥屠城,將當地居民悉數殺戮。2此后,敘拉古為維持其軍費開支向被征服的西克尼人征課重稅。3在面對宿敵迦太基人時,西西里希臘人更是絕不手下留情,連在《歷史集成》中被奉為道德楷模的僭主蓋倫也在贏得希邁拉戰役后下令對迦太基俘虜不留活口。4老狄奧尼修斯在攻克迦太基人據點莫圖埃(Motyê)后縱容部下洗劫該城,并將達伊麥尼斯(Da?menes)等投靠迦太基的“希奸”釘上十字架示眾。5當記載到迦太基人因戰事不利撤離西西里時,狄奧多魯斯突然現身說法,借用命運女神的名義對“入侵”希臘文明邊疆西西里的迦太基人進行了惡毒詛咒。6

狄奧多魯斯在《歷史集成》中宣傳的帝國主義擴張觀念與強取政治思想無疑對后世的西方政治思想史產生了一定消極影響。然而,按照他的邏輯,希臘人在西西里島上抗擊“蠻族”的戰爭具有至高無上的神圣意義:因為這些血流成河、曠日持久的鏖戰捍衛了希臘本土的自由安寧,保障了希臘文化的繁榮昌盛。他在《歷史集成》第12卷的導言中指出,人世間并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純粹的善與惡(ο?τε γ?ρ τ?ν νομιζομ?νων ?γαθ?ν ο?δ?ν ?λ?κληρον ε?ρ?σκεται δεδομ?νον το?? ?νθρ?ποι? ο?τε τ?ν κακ?ν α?τοτελ?? ?νευ τιν?? ε?χρηστ?α?)。薛西斯對希臘世界的入侵誠然是一場災難,但希臘世界也可以通過同仇敵愾抗擊強敵而贏得光榮與自由,增強本族群的內部凝聚力。7而菲迪亞斯(Pheidias)等希臘藝術家和柏拉圖(Plato)、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等希臘哲學家的光輝成就恰恰是在希波戰爭勝利后開啟的和平繁榮局面下所取得的。8同理而言,西西里島在公元前5—前4世紀間享受的70年和平與繁榮局面也是希邁拉戰役勝利的直接結果。9在《歷史集成》13—14卷的敘述結構中,作為希臘世界西部文明邊疆的西西里同其勁敵迦太基構成一對既彼此對立、又相互依存的矛盾統一體。迦太基文明被刻意塑造成與希臘文明對立的“他者”。10西西里希臘人通過與迦太基的斗爭而贏得自身的獨立,體現自我的價值;與此同時,他們也在對迦太基“蠻族”的抵抗與征服中確認自己的文明身分,展示自己的文化優越地位。在《歷史集成》所呈現的文明邊疆正面形象中,西西里的文化價值集中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即較希臘本土毫不遜色、甚至青出于藍的文化成就與道德水準。

在重構雅典人第二次遠征西西里前夕公民大會辯論場景時,狄奧多魯斯借雅典將領尼西亞斯(Nicias)之口贊美西西里島是“有人居住的世界上的最大島嶼”(? μεγ?στη τ?ν κατ? τ?ν ο?κουμ?νην ν?σων)和“最為強盛的島嶼”(? κρατ?στη τ?ν ν?σων)。11在狄奧多魯斯心目中,文明邊疆西西里的強盛不僅體現在軍事強大、人口眾多與財富驚人等方面,還表現為不亞于希臘本土的文化昌盛與道德卓越。盡管《歷史集成》并不將文化史視為重要主題,對其他島嶼乃至希臘本土的哲學、藝術和文學成就往往不著一墨;但在有機會介紹西西里與大希臘文化成就及代表性知識精英時狄奧多魯斯卻不惜筆墨。例如,在《歷史集成》第10卷3.1—11.2中,他利用大段篇幅和禮贊式的語調記載了主要活躍于大希臘地區的哲學家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的生平及其學派傳承情況,字里行間洋溢著對自己家鄉文化成就與貢獻的強烈自豪感。在《歷史集成》的語境下,大希臘、西西里島的各城邦往往高度重視通過立法手段提升公民文化水平,并對本邦公民的淵博學識和優雅談吐引以為傲。如,大希臘地區新興城邦圖里(Thuri)曾立法強制推行讀寫教育;1演說家尼科拉奧斯(Nicolaus)聲稱敘拉古公民均在本城邦接受了良好的演說術與文化教育(?σοι μ?ν γ?ρ λ?γου κα? παιδε?α? ?ν τ? π?λει μετεσχ?κατε)。2在記載列奧提尼(Leontini)同雅典的交往時,狄奧多魯斯著重強調了該城使團首領高爾吉亞(Gorgias)給“天生喜愛并擅長演講”的雅典聽眾留下的深刻印象,指出他是日后在雅典發揚光大的許多演說技巧的鼻祖。3要之,在《歷史集成》中狄奧多魯斯試圖證明:作為希臘文明西部邊疆的西西里和大希臘絕非文化意義上的荒原或邊緣地帶;那里的居民創造了不亞于本土母邦的光輝思想文化成就,并為希臘本土哲學、修辭學的進一步發展注入了新鮮血液與活化元素。

作為一部道德論色彩濃厚的歷史作品,4《歷史集成》在刻畫西西里本土英雄人物時將道德美化手段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很可能出自狄奧多魯斯本人虛構的敘拉古人尼科拉奧斯的演說中,演講者反復強調西西里島上的希臘居民向來重視美德與品行的天性特征,以此作為厚德載物的敘拉古人應當溫和處置雅典俘虜的理由,5并一度獲得聽眾們的積極響應。6在《歷史集成》的主體敘事線索中,格拉僭主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虔誠敬奉諸神,為保護敵手敘拉古境內的宙斯神廟免遭雙方破壞而煞費苦心。7阿克拉伽斯僭主泰倫(Theron)同樣德行卓著,8在去世后被其臣民尊奉為英雄。9贊克勒(Zanklê)僭主阿納克西拉斯(Anaxilas)為兩個幼小兒子選擇的監護人米庫蘇斯(Micythus)對小主人忠心耿耿,在攝政期間將該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又在兩兄弟成年之際婉拒其真誠挽留,毅然放棄手中的一切權力,在民眾的熱烈贊美聲中前往阿卡狄亞(Arcadia)境內的特格亞(Tegea),以普通人身分平靜度過余生。10但在《歷史集成》中同羅馬英雄愷撒(Caesar)并列為最高道德楷模的人物則是僭主蓋倫。11蓋倫待人公正、生活儉樸、平易近人,12贏得了全體西西里希臘裔居民的高度尊重。13為了扭轉敘拉古的奢靡陋習,蓋倫明令自己去世后的喪葬儀式一切從簡,但仍在駕崩之際受到全體敘拉古人的自發紀念與英雄般的禮遇。14

狄奧多魯斯還進一步指出,西西里與大希臘道德水準超拔與各城邦優良法律的教化作用密不可分。他詳盡介紹了哈隆達斯(Charondas)在圖里的立法與法律修訂活動、扎琉庫斯(Zaleucus)在意大利洛克里人(Locri)人中的立法活動,以及狄奧克勒斯(Diocles)在敘拉古推行的法律改革;1并認為,這一系列賢明且嚴密的立法或法律改革活動規范了廣義西西里地區居民的日常行為,發揮了積極的教化作用,從而使作為希臘文明邊疆的西西里成為道德水準高于希臘本部的一塊凈土。

要之,狄奧多魯斯在《歷史集成》中展示出一種正面的、充滿活力的西西里文明邊疆形象。西西里與大希臘是希臘文明的西部邊疆,但卻并不因此而在軍事、經濟、思想文化與道德水準等方面處于次要地位。他筆下的西西里是希臘文明的生命線與保護傘,是畢達哥拉斯學派與阿提卡演說術的發源地,也是賢士輩出、法度精妙謹嚴的一塊道德凈土。誠然,作為一名思想高度有限的二流希臘化史家,狄奧多魯斯并未建立堪與現代美國邊疆史學奠基人特納(F. J. Turner)的學說相媲美的理論體系;其觀點往往湮沒在旁逸斜出、甚至有時自相矛盾的龐雜材料堆砌之中,并且包含著盲目尚武、夸大其詞等糟粕元素。盡管如此,狄奧多魯斯保留下來的、同希羅多德、修昔底德與西塞羅等人印象反差巨大的西西里文明邊疆形象仍值得高度重視。鑒于《歷史集成》本身的史料匯編性質,它對西西里作為希臘文明邊疆地位的論述無疑來自于對前代作家歷史記憶的整理與總結。那么,這種十分正面、甚至不無溢美傾向的邊疆形象究竟是西西里本地居民自己構建出來的,還是來自于全體希臘知識精英的集體記憶呢?這套論述體系究竟是古已有之,還是產生于希臘化時代的西西里本地史家們對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等古典作家筆下西西里蠻荒形象的針對性回應呢?

三、提邁烏斯“篡改”歷史說

眾所周知,生活于約公元前350—前260年期間、出身西西里城邦陶羅麥尼烏姆(Tauromenium)的史家提邁烏斯撰寫的西西里歷史是狄奧多魯斯《歷史集成》的重要史料來源。2希臘化時代的兩位博學作家波利比烏斯(Polybius)和普魯塔克(Plutarch)曾先后對提邁烏斯的史著提出過嚴厲批評,其中一條重要指控便是他“篡改”了古典盛期希臘作家們對西西里歷史的權威記載。波利比烏斯在《歷史》中用一整卷(第12卷,其中相當一部分文字業已佚失)篇幅批判提邁烏斯的西西里史,3認為其作品里充斥著夢囈(?ν?πνια)、異象(τ?ρατα)與獵奇故事(μ?θοι ?π?θανοι),4并篡改了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特奧弗拉斯圖斯(Theophrastus)、卡利斯提尼(Callisthenes)、埃弗魯斯(Ephorus)與德摩查瑞斯(Demochares)等前輩學者的權威記述。5普魯塔克同樣指責提邁烏斯在其作品中明目張膽地偏袒西西里人,對前人已有定論的基本史實進行了嚴重歪曲。6

在上述評論的基礎上,許多當代古希臘史學研究者認為,《歷史集成》所建構的西西里正面形象來源于狄奧多魯斯所據核心史料——提邁烏斯的西西里史對古典作家相關記載的篡改。系統考辨過希臘世界西部史學傳統源流的皮爾遜(L. Pearson)認為,提邁烏斯建立的西西里史敘述體系在他身后的史學傳統中始終居于統治地位,被奉為意大利南部與西西里地區希臘人歷史的正統權威。1一方面,提邁烏斯之前的西西里史作品均難以視為成熟史作;2《蘇達》(Suda)辭書等后世文獻提及的早期西西里史撰述者如雷吉烏姆的希普斯等對西西里史學的真正貢獻恐怕乏善可陳,3無法同以希臘本土為本位敘述普世史的埃弗魯斯梳理西西里史時建立的體系等量齊觀。4另一方面,盡管明知提邁烏斯的西西里史難以令人滿意,5波利比烏斯和普魯塔克編撰各自著作時卻無法找到理想替代者。6可見,埃弗魯斯與提邁烏斯生活時代之前的西西里史敘述傳統并不存在。7換言之,通過狄奧多魯斯《歷史集成》流傳下來的西西里史傳統在源頭上不會早于亞里士多德與埃弗魯斯,主要來自于后世西西里本地史家提邁烏斯的主觀虛構和對前代史料的肆意篡改,其史料價值自然是極其有限的。

古代西西里史學的當代研究者大多認可皮爾遜的這一思路。穆雷(Murray)認為提邁烏斯在西西里史領域扮演了希羅多德式的拓荒者角色。8拉特曼(M. Rathmann)將提邁烏斯歸入尊奉“地方本位主義(Localpatriotismus)”的史學家行列。9對狄奧多魯斯進行過專題研究的豪(L. I. Hau)認為狄奧多魯斯作品13—14、19—21卷中的道德臉譜化元素大多源于對提邁烏斯文本的沿襲。10部分學者還對提邁烏斯撰寫西西里史的感情動機進行了揣測,認為長期旅居雅典、思鄉心切的提邁烏斯是在故作驚人之語,刻意顛覆以雅典為中心的傳統希臘史模式,借助撰史來抒發自己的鄉土情懷,從而過度美化了西西里與大希臘的歷史形象。11

然而,正如巴倫(C. Baron)對提邁烏斯最新的研究專著所指出的那樣,過分拘泥于文獻考據、視野相對偏狹的皮爾遜對提邁烏斯著作及其史學地位的評判其實標志著學術史上的一次退步。12筆者認為,就提邁烏斯—狄奧多魯斯作品史源的分析而言,皮爾遜等學者的嚴重失誤在于局限在被現代學科體系所固化的“史學”體裁中不能自拔,從而忽略了古典時代早期詩歌、文物、建筑與戲劇等領域相當明顯的、在塑造希臘人歷史記憶方面的重要程度不在希羅多德等人史著之下的豐富證據。盡管提邁烏斯、狄奧多魯斯等希臘化時代西西里本地史家確實是史學撰述領域西西里史敘述體系的重要完善者,并在其史著中插入了不少被波利比烏斯詬病的“戲劇化元素”;13但文明邊疆西西里的正面形象及其核心要素早在古典時代前期即已定型,提邁烏斯的西西里史與狄奧多魯斯的《歷史集成》僅僅是忠實繼承了流傳于西西里地區的古老歷史記憶而已。

四、文明邊疆西西里正面形象的真正歷史源頭

在文學、史學與宗教信仰并非涇渭分明的古希臘社會中,詩歌、建筑、還愿祭品與戲劇表演在時人歷史記憶確立與演變的過程中發揮著與史著同等重要、并且往往影響更為廣泛的作用。例如,遲至旅行家波桑尼阿斯(Pausanias)生活的2世紀,荷馬史詩仍被相當一部分希臘知識精英奉為最可信的權威史料。1在散文體裁尚未完全定型的古典時代,即便從體裁與書寫模式的角度看,贊美詩(?γκ?μιον)與傳記(β?ο?)、頌歌與編年史之間仍存在著許多敘事結構、修辭手法的交叉與重合。2筆者認為,就西西里島文明邊疆的正面形象而言,活躍于公元前5世紀前期的彼奧提亞(Boeotia)抒情詩人品達(Pindar)已在15首與西西里島競技勝利者相關的頌詩中保留下重要線索。3這些文本表明,提邁烏斯—狄奧多魯斯歷史著作中西西里文明邊疆形象的兩大核心元素(捍衛希臘文明安寧的生命線和道德境界超凡脫俗的凈土)在當時已見端倪,而且其影響力并不僅限于西西里島一隅。

《皮特亞頌歌1》(Pythian I)突出反映了將西西里視為希臘文明邊疆與生命線的觀念。4在贊美了僭主希耶羅為希臘世界開疆拓土、在一片豐饒土地(ε?κ?ρπο? γα?α)上建立新城埃特納(Aetna)的功業之后,5品達熱情洋溢地贊頌道:

愿時光永遠保佑他的幸福與財富,讓他忘卻從前忍受的苦難。時光將提醒他,自己曾在怎樣的戰斗中意志堅定;他們在諸神的保佑下贏得希臘人中的至高榮譽,摘得寶貴的桂冠。如今他像菲洛克忒忒斯那樣投入戰斗;高傲的人也不得不俯就以尋求與他為友。相傳神樣的英雄們曾前往勒姆諾斯島,尋找身負重傷而氣息奄奄的弓箭手波阿斯之子。他將摧毀普里阿摩斯的城市,終結達那奧斯人的苦難。他的肉體走路時步履蹣跚,但卻注定要成為天選之子。愿宙斯也在未來的日子里保佑希耶羅,賜予他所渴求的機遇。6

筆者認為,此處品達運用詩歌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巧妙引入特洛伊戰爭傳說中希臘英雄菲洛克忒忒斯這一類比形象,生動闡釋了文明邊疆西西里在幫助希臘世界戰勝周邊“蠻族”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7在特洛伊戰爭的相關傳說中,神射手菲洛克忒忒斯雖是因身負重傷而遭到希臘戰友遺棄、困守在勒姆諾斯島上、遲遲未能投入戰斗的一個“邊緣人”,8但天意注定他將在希臘人戰勝蠻族的斗爭中發揮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9與此類似,在西西里島開疆拓土的蓋倫、希耶羅兄弟雖然有時會被希臘本土同胞遺忘,但他們在保護希邁拉與庫邁免遭蠻族毀滅的斗爭中所獲光輝勝利卻拯救了希臘人,也為其贏得了空前絕后的至高榮譽。品達的這段文本回擊了希羅多德所記部分希臘本土居民關于蓋倫在希波戰爭期間首鼠兩端表現的指責。10隨后,他又明確指出了蓋倫指揮的希邁拉戰役與希耶羅對庫邁人的馳援同雅典人贏得的撒拉米斯海戰、斯巴達人獲勝的普拉提亞戰役之間的對應關系:

克羅諾斯之子啊,懇請你讓腓尼基人和第勒尼安人的喊殺聲在自己境內歸于沉寂——他們看到自己的艦隊已在庫邁城下折戟沉沙,因被敘拉古人首領制服而忍受苦難。此人將他們的青年從迅捷的艦船上拋入大海,拯救希臘免遭悲慘的奴役。我將在撒拉米斯贏得雅典人的感激作為回報;我將在斯巴達述說西塞隆山腳下的戰斗——手持彎弓的米底人在那些戰役中慘敗而歸。但我還要在潮濕的希邁拉海岬用頌歌贊美戴諾麥尼斯的后裔,因為他們憑借武德打敗了驍勇的敵人。1

在這段文本中,品達直接提及了迦太基人(詩中的腓尼基人)和伊達拉里亞人(詩中的第勒尼安人)對希臘文明邊疆西西里的巨大壓力與現實威脅,2并明確將希耶羅解庫邁之圍的功績和蓋倫打贏的希邁拉戰役同希波戰爭中的兩場關鍵戰役——撒拉米斯海戰和普拉提亞戰役(西塞隆山腳下的戰斗)對應起來,將四者并列為拯救希臘族群命運的偉大事件。3該詩的另一段文字則將希耶羅建造的埃特納城視為多利亞文化在希臘文明邊疆地區的延伸,帶有鮮明的泛希臘主義色彩。4這種處理方式同希羅多德筆下西西里人的辯白和狄奧多魯斯的表述是一脈相承的。5

品達其他與西西里有關的頌詩同樣觸及了《歷史集成》中支撐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的兩大核心要素?!赌讈嗧灨?》(Nemean IX)強調了希臘人在西西里這一文明邊疆對抗蠻族的“防御性”戰爭的重要意義。6《奧林匹亞頌歌1》(Olympian I)將希耶羅同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命名英雄佩羅普斯(Pelops)相提并論的處理方式帶有強烈的泛希臘主義色彩,并將前者作為公正君主的典范予以褒揚。7事實上,品達直接獻給希耶羅的4篇頌歌全都帶有濃厚的道德說教意味,將他作為一名思想開明、追求道德完美境界的君王而進行歌頌與勸誡。8誠然,詩人品達是在接受希耶羅等西西里贊助者資助的前提下創作其一系列與西西里有關的頌詩。但來自彼奧提亞的品達畢竟不是當地居民,他對該島淳樸民風、君王美德和歷史貢獻的贊美(或至少是他為溢美而選擇的切入點)必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同時代希臘本土知識精英對于西西里這一文明邊疆的直觀印象。9而與古典早期西西里歷史密切相關的兩件歷史文物則可以進一步證明,蓋倫、希耶羅兄弟統治期間西西里作為希臘文明邊疆的正面形象是由西西里僭主的揮金如土和希臘本土知識精英的積極配合共同建立起來的。

1929—1930年,考古學家對蓋倫于公元前480年取得希邁拉戰役勝利后在戰場附近修建的神廟進行了發掘。發掘結果表明,盡管該神廟的規模與敘拉古的阿波羅神廟相當,但在結構上進行了重大變革——放棄了此前在西西里島一直沿用的獨特神廟建筑風格,而刻意模仿了希臘本土的神廟構造,特別是將神廟外側的立柱替換為多利亞柱式。10筆者認為,這一建筑樣式的調整包含著宣揚泛希臘主義觀念的明確意圖,意在將上述戰役宣揚為多利亞人乃至全體希臘人對異族取得的決定性勝利。此外,在希邁拉戰役后蓋倫還向德爾斐進獻了一座用16塔蘭同(talents)黃金鑄成的三足鼎。11這件祭品似乎與公元前479年普拉提亞大捷后希臘聯軍向德爾斐進獻的三足鼎制式極其相似??赡芊?/p>

映了西西里人、希臘本土居民、德爾斐祭司和負責鑄造兩座三足鼎的工匠與藝術家對兩場戰役對等地位的明確認識。1要之,上述兩件重要文物提供的有限信息似乎表明,希邁拉戰役的泛希臘意義及其同希波戰爭中幾次關鍵戰役(溫泉關、撒拉米斯與普拉提亞)的對等關系是由僭主蓋倫和希臘本土政治家、藝術家與祭司共同構建的,或至少是得到希臘本土居民容忍和認可的意識形態宣傳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開篇列舉的幾處消極看待西西里邊疆形象的史料均同雅典文化背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修昔底德是雅典的被流放者,希羅多德可能選擇在雅典公開朗誦其歷史作品,《歷史集成》的主要史料來源提邁烏斯長期旅居雅典,西塞羅曾在雅典求學。這一事實并非偶然巧合,而是同雅典從古典盛期起在希臘文化發展史上長期占據的中心地位密切相關。那么,古典前期的雅典知識精英對于同時代人樹立希臘文明邊疆西西里正面形象的做法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根據多種古代史料的記載,古典早期的敘拉古僭主希耶羅熱心于文化事業和輿論宣傳,曾先后將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弗呂尼庫斯(Phrynichus)、埃皮查姆斯(Epicharmus)、色諾法尼斯(Xenophanes)、西蒙尼德斯(Simonides)、品達和巴庫利德斯(Bacchylides)延請至自己的宮廷。2這份名單中的兩位悲劇作家都是雅典人。3根據相關文獻記載,曾創作過泛希臘主義色彩濃厚的悲劇作品——《米利都的陷落》——的雅典悲劇詩人弗呂尼庫斯安葬于西西里島。4埃斯庫羅斯同樣在晚年定居于西西里城邦格拉,并于公元前456/5年在當地逝世。5現已佚失的《埃特納婦女》(Aetnaeae)無疑是埃斯庫羅斯應希耶羅之邀專門為宣傳西西里的這座新城而創作的悲劇。6可能問世于古典晚期的《埃斯庫羅斯傳》(Vita Aeschyli)聲稱傳主的傳世名作《波斯人》(Persae)曾應希耶羅之邀在西西里重新上演。7多數現代研究者認可這一說法,8認為《波斯人》于公元前472年在雅典上演,隨后于公元前470年左右在西西里重新上演。919世紀以降的若干學者甚至認為,該劇是埃斯庫羅斯專為西西里島觀眾創作的,10這一假說有助于解釋該悲劇處理現實題材、用“希臘人”替代“雅典人”稱呼、添加大流士鬼魂角色與贊美“賢明君王”等有別于其他阿提卡悲劇的“非典型”特征。11無論如何,該劇在西西里的上演無疑帶有宣傳泛希臘主義和勉勵西西里軍民抗擊迦太基“蠻族”入侵的政治動員目的。12而希耶羅邀請弗呂尼庫斯與品達前來西西里的意圖很可能與之類似。13盡管希臘化時代學者注疏、傳記提供的信息帶有一定風險性,但得到眾多史源驗證的一項基本事實應當是十分可靠的:在熱心于獎掖文學藝術的希耶羅統治時期,埃斯庫羅斯、弗呂尼庫斯等雅典悲劇作家為其宮廷提供的豐厚報酬吸引,前往西西里島組織泛希臘主義色彩濃厚的悲劇演出并在當地長期定居,為塑造與發展文明邊疆西西里的正面形象做出了自己的積極貢獻。

五、古典時期希臘本土知識精英西西里文化記憶的演變歷程

根據上述文獻與實物,筆者認為,希臘文明邊疆西西里與大希臘正面形象的塑造從遠早于提邁烏斯的蓋倫、希耶羅時代即已開始,并在詩歌、悲劇、建筑與宗教祭品等多元史料中留下了豐富證據。將西西里視為希臘文明軍事生命線、藝術文化樂園與道德凈土的意識形態觀念是由公元前5世紀的西西里僭主們與包括雅典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弗呂尼庫斯在內的希臘本土知識精英共同構建的。這套觀念無疑在當地得到了鞏固與流傳,并對提邁烏斯、狄奧多魯斯等本土史家的著述產生了深刻影響。然而,在希臘本土,對西西里文明邊疆形象的正面歷史記憶卻從伯羅奔尼撒戰爭前后起逐漸遭到淡忘或有意識的排斥,致使本文開篇提到的那種將西西里視為野蠻落后的、同希臘人離心離德的“蠻荒邊疆”的觀念成為希臘本土知識精英歷史記憶中的主流。這一轉折并非出自偶然,而是同西西里地區各殖民城邦同希臘本土的經濟、文化與軍事聯系的變遷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遲至公元前6世紀末,東部希臘世界對西西里地區的認識確實是十分模糊的。荷馬(Homer)對地中海西部的希臘聚落所知甚少,只將西西里及周邊地區視為鬼怪居所和奴隸的來源地。1公元前5世紀之前的希臘文材料極少提及西西里與大希臘。這一情況是同當時西西里地區與希臘本土間聯系薄弱的歷史現實相一致的。公元前6世紀末以前,西西里島上的希臘城邦尚處于分裂割據、2勉強糊口的狀態,3同母邦、希臘本土及東地中海各城邦之間的交往極其有限。4由于匱乏金屬蘊藏,西西里島對尋找貴金屬的希臘商人和殖民者的吸引力長期不及愛琴海區域的眾多島嶼。5然而,從公元前530年左右起,隨著當地阿波羅神廟與奧林匹亞宙斯神廟的落成、6鑄幣的廣泛發行,7該地區的經濟步入了持續近百年之久的繁榮期。作為小麥作物的適宜種植區,8當地希臘人較早確立了對谷物女神德米特爾(Demeter)和少女神(Kore)的崇拜,并在其鑄幣上將小麥圖案作為邊疆西西里的標志象征。9公元前5世紀初,西西里開始向希臘本土大規模供應小麥,尤其公元前480年波斯帝國控制埃及后該島作為耕地匱乏的希臘本土谷倉的作用日益凸顯。10至希耶羅成為敘拉古僭主時,該島已擁有了一批在希臘世界內部堪稱繁榮的城市。11在此背景下,作為希臘世界西部邊疆的西西里開始進入了希臘本土作家的視野,12僭主蓋倫也擁有了頻繁向奧林匹亞和德爾斐奉獻貴重祭品、提升該島格拉與敘拉古等城邦知名度的資本。13將西西里文明邊疆的重要性同斯巴達、雅典等希臘世界中心城邦相提并論的意識形態宣傳應運而生。1西西里運動員在泛希臘賽會上的優異表現,2品達于公元前476年—前466年為該島競技勝利者創作的一系列頌歌,3該島本地悲劇與喜劇表演的繁榮興盛,4埃皮查姆斯、斯特希赫魯斯(Stesichorus)、伊比庫斯(Ibycus)等西地中海詩人的嶄露頭角,5希耶羅宮廷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6不斷塑造并鞏固著西西里文明邊疆在全體希臘知識精英心目中的正面形象。

對西西里邊疆的正面價值、尤其是其軍事拱衛作用的強調,一方面來自希耶羅等當地政治家的大力推動,7另一方面也得到了品達、巴庫利德斯與埃斯庫羅斯等希臘東部作家的積極支持。8希波戰爭后希臘人的歷史意識迅速覺醒、對戰爭期間各城邦功過的討論方興未艾之際,9蓋倫、希耶羅等西西里僭主挫敗“蠻族”入侵野心的軍事功業被品達等部分希臘本土知識精英提升到堪與溫泉關戰役、撒拉米斯海戰和普拉提亞戰役相提并論的高度。10當然,這種平行地位很可能帶有夸張與美化的成分——很難想象品達、埃斯庫羅斯等本土作家會真心實意地相信,蓋倫和希耶羅在遙遠戰場上取得勝利確實能夠與波瀾壯闊、生死攸關的希波戰爭等量齊觀。但這樣的政治宣傳在當時的情境下似乎有百益而無一害:對西西里文明邊疆軍事、文化、道德成就的宣揚可以提升希臘人作為一個族群的自信心與凝聚力,符合抗擊波斯戰爭獲勝后泛希臘主義熱情持續高漲的歷史趨勢。盡管本文開篇引述的、希羅多德關于更早時代蓋倫對本土希臘人見死不救的轉述(很可能包含著夸大的成分)似乎表明,嚴厲批評西西里希臘人的輿論早在希波戰爭結束之際業已存在;但從現存同時代史料的數量對比看,強調西西里同希臘本土一衣帶水、蓋倫與希耶羅等邊疆僭主及希臘人同仇敵愾的言論顯然在當時的希臘詩人、劇作家筆下占據絕對優勢。在希耶羅宮廷揮金如土的獎掖政策激勵下,這套系統性的意識形態宣傳進入了品達、巴庫利德斯、埃斯庫羅斯等一流希臘作家的傳世文本,并在提邁烏斯、狄奧多魯斯等在希臘化時代成長起來的西西里本土歷史學家頭腦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歷史記憶。

希耶羅兄弟特拉敘布魯斯(Thrasybulus)的僭主暴政被敘拉古民眾推翻后,西西里境內的各希臘城邦普遍建立了民主制度。11根據這一時期相對匱乏的有限史料來看,民主時代前期的西西里島似乎一度與同樣實行民主政治的雅典建立了密切聯系。敘拉古城邦曾引入了雅典的陶片放逐法,頒布了自己的厄萊亞葉放逐法(πετ?λισμο?)。12公元前440年左右,應雅典政治領袖伯利克里(Pericles)之邀,敘拉古公民克法洛斯(Cephalus)攜其子、未來的杰出雅典演說家呂西亞斯移居雅典。13公元前427年,政治家高爾吉亞也隨列奧提尼使團前往雅典,將一套全新的演說術技巧傳播到雅典城。14這些案例證實了當時西西里島與雅典之間一度存在著的緊密聯系。

然而,正是在高爾吉亞前往雅典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掌握希臘世界文化話語權的雅典同西西里地區的關系開始變得疏遠。根據修昔底德的記載,當公元前415年雅典人召開公民大會討論第二次西西里遠征事宜之際,絕大多數與會者都對西西里島的大小、島上的希臘人和異邦人數目一無所知。1筆者認為,這一變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與雅典城邦民主制意識形態的排他性、對多利亞人敵意的增加和希臘知識精英蠻族觀的演變均存在著深刻關聯。

作為希臘世界民主制的代表城邦,雅典主流意識形態對蓋倫、希耶羅和后來的老狄奧尼修斯等西西里僭主成就的評價自然會有所保留。2即便從提邁烏斯與狄奧多魯斯的現存殘篇與文本中,也不難看出民主意識形態對兩者思想的直接與間接影響。后世學者認為,長期客居雅典的提邁烏斯有著一種“仇恨僭主情懷”(Tyrannenha?),對其筆下的僭主阿伽索克勒斯(Agathocles)充滿敵意。3狄奧多魯斯盡管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約定俗成的頭銜“僭主(τ?ραννο?)”來稱呼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蓋倫,而交替使用“行善者(ε?εργ?τη?)”、“救星(σωτ?ρ)”和“君王(βασιλε??)”等褒義或中性稱謂加以指代,4但他及其讀者無疑均對蓋倫作為典型僭主的身份心知肚明。這些直接與間接的文化輿論壓力自然會在無形中影響統治希臘文明邊疆西西里的歷任僭主的正面形象的傳播。

然而,信奉反民主傳統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人物在阿提卡作家中并不罕見;反僭主傳統無法涵蓋西西里正面形象歷史記憶在雅典幾乎中斷的全部原因。顯然,伯羅奔尼撒戰爭前后雅典與斯巴達兩大軍事集團對峙的緊張局勢構成了前者主導的希臘知識精英文化輿論對多利亞人敵意凸顯的另一重要背景。西西里島希臘諸城的建立和早期發展主要是由多利亞殖民者完成的。5古典時代該島最強盛的城邦敘拉古便是由科林斯人(Corinthians)建立的殖民地(盡管日后經歷過大規模的城市擴建與移民吸納)。6古典時代該城僭主希耶羅為自己建造新城埃特納(Aetna)所進行的意識形態宣傳便利用了多利亞人入侵伯羅奔尼撒半島與拉科尼亞(Laconia)的典故。7比久遠歷史與英雄傳說更容易引發敵意的當然是現實中雅典與西西里的軍事對抗關系。由于敘拉古等該島主要城邦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原則上支持斯巴達同盟(但起初并未積極投入戰斗),雅典人一直試圖切斷該島與伯羅奔尼撒半島之間的物資交通線,8并先后策劃了兩次遠征西西里的行動;9第二次遠征更使雅典人蒙受了慘重損失,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悲傷記憶。10伯羅奔尼撒戰爭后,掌握希臘世界霸權的斯巴達繼續同敘拉古結盟,并支持老狄奧尼修斯在該城建立的僭政。11這些舊仇新恨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導致雅典知識精英諱言蓋倫、希耶羅等敘拉古僭主的歷史功績,從而逐漸淡化后世雅典人對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的歷史記憶。

然而,筆者認為,導致雅典人和其他希臘本土知識精英對文明邊疆西西里的態度發生根本轉折的深層次原因在于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起希臘人蠻族觀念的強化??赡芑钴S于公元前5世紀后期的希臘醫學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在《空氣、水與場所》(Airs, Waters, Places)中提出,居民的體質、性格、尚武與性格順從程度與地理環境及氣候存在著密切關聯,自然條件差異是造成歐洲與亞洲文明本質區別的決定性要素。1據此邏輯,作為希臘文明邊疆、位于希臘與腓尼基、伊達拉里亞文明三者交界處的西西里地區必然具備介于“純正”希臘文明與周邊“蠻族”聚居區之間的過渡特征,其文明開化程度、捍衛自由的信念和對希臘族群根本利益的忠誠與希臘本土居民相比都是要大打折扣的。而創作于公元前4世紀的《柏拉圖書信7》(可能為柏拉圖本人所寫,也可能是某位深諳其思想的學園派弟子創作的),對西西里與大希臘奢靡風尚的輕蔑與厭惡、對周邊“蠻族”對西西里勢力滲透的恐懼與對西西里希臘人能否維護自由地位的疑慮躍然紙上。2色諾芬(Xenophon)在探討君主美德的哲學對話《希耶羅》(Hiero)中認為,同萊庫古(Lycurgus)可以通過賢明立法教育斯巴達人的情況不同,暴力與欺詐手段對于僭主希耶羅治理西西里居民而言乃是不可或缺的,聲稱敘拉古的民眾“就像馬匹一樣:他們所得越多,就越可能變得桀驁不馴;約束民眾的有效方式正是將對武裝衛隊的恐懼根植到他們心里”。3略具諷刺意味的是,希臘知識精英們在希波戰爭后逐步發展起來的蠻族觀一方面試圖確立希臘人相對于“蠻族”的天然高貴地位,另一方面又在潛移默化中將西西里等文明邊疆地區原本毫無爭議的希臘文化身份模糊化并予以質疑。希臘文明的胸懷在對外擴張中變得偏頗狹隘;希臘人的精神也在孤高自許中走向保守排外。這一看似矛盾的轉變歷程恰恰是思想史復雜性的真實反映。

上述因素的綜合效果在對公元前5世紀末至前4世紀前期敘拉古僭主老狄奧尼修斯的負面歷史記憶中得到了鮮明反映。按照《歷史集成》對蓋倫等西西里僭主正面形象的評判標準來看,老狄奧尼修斯完全符合被塑造成又一位領導西西里邊疆軍事、文化事業的有德君主的基本條件。他酷愛詩歌,4曾延請雅典哲學家柏拉圖前往敘拉古講學;5他曾試圖在其統治后期改變僭主政治的高壓統治方

式,6宴請士兵與敘拉古公民,努力緩和社會矛盾;而他最大的成就則是率軍抗擊迦太基入侵,7贏得了幾乎全體西西里希臘裔居民、乃至同樣遭受迦太基人壓迫的當地土著西卡尼人的熱烈擁護,8基本肅清了島上的迦太基人勢力。9然而,狄奧多魯斯所提供的、很可能直接或間接來自于公元前4世紀希臘本土知識精英歷史記憶的相關記載對老狄奧尼修斯形象的描述完全是消極的。《歷史集成》首先突出強調了老狄奧尼修斯權力來源的僭奪性質(這與狄奧多魯斯自覺回避用“僭主”頭銜稱呼蓋倫的做法截然相反);10并指出他遭到自己臣民的仇恨,不得不隨時在外衣下暗藏鐵甲以防仇人暗算。11他對迦太基發動的、捍衛西西里島希臘人自由與主權的一系列戰事被貶低為用于維系敘拉古臣民恐懼心理的政治手腕;12其詩歌創作熱情則遭到同時代評論者的刻薄嘲笑,并被附會成一種病態的瘋狂和導致其暴卒的根源。13要之,《歷史集成》的相關史料來源——老狄奧尼修斯生平的公元前4世紀記述者動用種種修辭手法,將這位在軍事史上建樹頗豐的梟雄丑化為邪惡、愚蠢、野蠻的典型暴君形象,1其治下原本在軍事、經濟等方面依舊強盛的西西里也退回到了“蠻荒邊疆”的從屬地位?!稓v史集成》對老狄奧尼修斯統治時期西西里史的消極描述同貫穿全書11—13卷的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建構手法形成了強烈反差,反映了古典盛期以降主流意識形態的變化及其對希臘知識精英歷史記憶的深刻影響。

暗弱君主小狄奧尼修斯(Dionysius the Younger)即位后,敘拉古的霸權迅速走向衰落,陷入群龍無首的內亂和卷土重來的迦太基人的侵擾而無法自拔。2島內的各希臘城邦再也無法產生像蓋倫、希耶羅或老狄奧尼修斯那樣叱咤風云的知名人物;3希臘世界西部邊疆西西里曾經輝煌的歷史記憶也隨之慢慢被希臘本土的知識精英群體徹底遺忘。當成長于希臘化時代的波利比烏斯、普魯塔克等淵博本土學者讀到提邁烏斯著作保留下來的、源遠流長的西西里文明邊疆正面形象時,他們理直氣壯地將之視為提邁烏斯本人的虛妄杜撰與無稽之談而加以嚴厲批駁。羅馬帝國時代的希臘裔作家埃利安(Aelian)由于無法理解“蠻荒之地”敘拉古君主希耶羅獎掖學術文化的一系列鐵證,居然采用了希耶羅原本與蓋倫和同時代的西西里島居民一樣目不識丁、談吐粗俗,卻由于得了一場大病而被諸神賜予卓越詩歌鑒賞品味的超自然解釋方式。4古典盛期形成的、針對西西里的文化偏見甚至一直影響到當代。遲至1968年,古典學家庫克(J. M. Cook)仍在評價盧瓦克-貝爾熱(M.-P. Loicq-Berger)研究古典時代敘拉古輝煌文化成就的杰作《敘拉古:一座希臘城邦的文化史》(Syracuse: Histoire culturelle dune cité grecque)時不以為然地寫道:“這部失敗作品留給我們的教訓似乎在于:自身文化史足以支撐起一部專著的希臘城邦屈指可數,而敘拉古顯然不在這樣的城邦之列?!?然而,對古典時代西西里文明邊疆相關史料的詳細梳理顯示,西西里這一希臘世界西部的文明邊疆及其中心城市敘拉古的歷史形象曾在古典時代的百余年內經歷過大起大落;盡管相關記載肯定不無溢美與夸張之處,但她們在希波戰爭前后確曾擁有過軍事、經濟與文化上的輝煌時代,其歷史地位得到了同時代西西里人與包括雅典悲劇詩人們在內的希臘本土知識精英的共同認可。撥開人類思想發展史上遺忘與偏見編織的重重迷霧,客觀還原西西里及一切文明中心論視野下“邊緣”地區的真實歷史地位,是當代史學研究者需要承擔的一項固然艱苦、但值得為此付出努力的重要使命。

[作者呂厚量(1984年—),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北京,100006]

[收稿日期:2019年1月4日]

(責任編輯: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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