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李司坤 陳茜



編者的話:“每一個民族的文化復興,都是從總結自己的遺產開始的。”著名建筑學家、兩院院士吳良鏞先生曾講過這樣一句話。最近,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被列為“世界自然遺產名錄”,良渚古城遺址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伴隨兩處新“世界遺產”的誕生,中國的“世界遺產”總數首次位居世界第一,與意大利并列榜首。《環球時報》邀請多位專家,對新入選的“世界遺產”的價值挖掘及保護之策各抒己見。專家提醒,申遺不是目的,以申遺促保護才是初衷。
良渚遺址,五千年文明的歷史坐標
“某種程度上,良渚古城遺址的發現改變了我們對歷史的看法。”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陳星燦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過去我國獲評的世界文化遺產,大部分是歷史時期的遺址,如秦始皇陵等。而良渚古城是史前時期的遺址。“良渚古城成功申遺的意義不僅體現在自身的獨一無二,更體現在它為中華5000年文明史打下了扎實的歷史坐標。”
據陳星燦介紹,良渚文化的獨特之處體現在,它是建立在水稻農業基礎上的古代文明,跟我國北方地區的龍山、紅山、仰韶等依靠小米種植的文明不一樣。另外,良渚有著龐大的防御體系——城墻,有著發達的城市水利體系,還可能有比較普遍的宗教信仰。陳星燦特別強調了良渚古城水壩體系的意義。良渚古城的水壩既是防御體系,也有灌溉功能,這在早期文明中顯得很獨特。“沒有灌溉,埃及文明就不復存在。大禹治水不過是4000年前的事,如果良渚古城就有治水功能,而且水壩的痕跡也保留下來了,則說明它的治水體系早在夏禹之前的1000年就存在了!”
由于種種原因,國際社會不時出現一些雜音,認為中華文明應從發現甲骨文的商代算起,也就是說能實證的只有3500年左右。國家文物局局長劉玉珠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3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代表中國政府發言時稱,良渚古城遺址是中國20世紀的重大考古發現,是見證中華5000多年文明的重要文化遺址。陳星燦對這一點做了進一步闡釋。“我國有文字的歷史只能追溯到殷墟中出土的甲骨文,如果按照文字的歷史,我們沒有5000年。而良渚古城的年代距離現在5300年到4300年,它確實證明了在當時的長江下游地區,已經產生了一個輝煌的文明,這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中國5000年文明并非虛言。”
陳星燦同時提醒,并非只有良渚古城才證明了中國的5000年文明史。其實在與良渚文化同時期,中國不止一個地區產生了史前重大遺址,包括:黃河中游地區,以仰韶文化為代表;黃河下游地區,以大汶口文化為代表;遼河上游地區,以紅山文化為代表;長江中游地區,以屈家嶺和石家河文化為代表。而且它們之間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影響的,它們互動的速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快,幅度也越來越大。
“良渚文化在消失之后,它的很多文明因素仍在到處擴散,擴散到了嶺南及中原地區,”陳星燦說,“它的文化基因其實是進入到中原體系內了,被我們后來稱之為中國或者中國文化的概念繼承下去了。”▲
申遺成功不等于進了“保險箱”
隨著今年黃(渤)海候鳥棲息地和良渚古城遺址雙雙入選世界遺產名錄,中國世界遺產總數達到55處,數量與意大利持平,首次位居世界第一。中國自1985年加入《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來,已成為全球世界遺產數量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陳星燦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對于世界遺產的評選而言,獨特性是最重要的價值。“世界遺產沒有含金量高低的標準,只要能入選,都是人類在過去幾萬年或幾百萬年留下來的珍貴文化遺產,很難拿不同性質、不同類別的文化遺產做比較。”
不管是自然遺產還是文化遺產,“申遺”成功只是開始,涉及到遺產地的保護、修復與進一步研究等問題都需要有關部門、學界乃至全社會投入更大的精力來平衡。用國家文物局局長劉玉珠的話說,“申遺成功意味著更大的責任。與世界上一些遺產大國相比,我國在文物保護、法規建設、文物安全、人才培養等方面還有一定差距,需要積極吸收國際理念,學習各國成功經驗,努力成為與世界遺產數量相符的世界遺產強國。”
在北京林業大學自然保護區學院教授張明祥看來,“申請到世界遺產只是一種形式。我們不應過分強調這種形式,而是應投入更多精力來保護這些地方”。張明祥表示,候鳥棲息地的新地位可能會促進當地旅游業的發展,但這也是一個挑戰,因為地方政府需要控制游客量,以免影響鳥類的遷徙。北京林業大學自然保護區學院副教授王玉玉表示,未來在保護方面,應更多對濕地生態系統修復進行關注。在我國,無論是濱海濕地還是淡水濕地,現在都面臨破碎化的問題,其中以水文情勢為代表的水文連通性受到破壞是最嚴重的。今后,整個濕地生態系統的生態補水方面尤其是水文連通性,可能會是關注的熱點問題。“破碎化的濕地系統是一個個不通的水系,但通過與外部的水源進行連通,整體“串”起來后,濕地生態系統內部生物的棲息地就會擴大,物種也會得到補充,整個區域的承載力也會隨之提高。”王玉玉解釋道,碎片化的濕地生態系統與外界水域連通后,外部的浮游動植物會首先進入該生態系統,跟隨而來的是小微型生物、植物,緊接著魚類也會被吸引進來,水鳥就跟著吸引過來了。“這對于生物多樣性和食物網豐富度的提高來說,肯定是有幫助的。”
不只是黃(渤)海候鳥棲息地,良渚考古遺址由于占地面積比較大(約14.3平方公里),保護起來也頗具挑戰性。北京建筑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田林建議,良渚古城遺址的土地可通過建立保護棚來保護其免受破壞。對于一些比較脆弱的區域,工作人員可進行回填并在上面做好標識和介紹,以供游客閱覽。他還建議,對于怕暴露的文物,可考慮放置一些復制品代替,起到宣傳教育的作用。陳星燦認為,良渚古城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后,雖然考古的工作不能停,但恐怕主要還是以保護為主。“在我看來,過去幾年挖得太多了,從研究的角度來說,應該慢慢來、按部就班。”
2007年,由于阿曼的“阿拉伯羚羊保護區”面積縮減了90%,世界遺產委員會決定將其從《世界遺產名錄》中除名。專家提醒,這一活生生的教訓告訴我們,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并不等于進了“保險箱”。陳星燦表示,對于一些世界遺產,我們還存在“重申請不重保護,重盈利重宣傳而不重視長期延續性”的現象。他說,實際上,大多數世界文化遺產包括良渚古城,不可能帶來多少經濟效益,“我們要重視對世界遺產的長遠保護,不要把眼光局限在短期的經濟效益上”。▲
中國“自然遺產”從陸地走向海洋
“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成功申遺,填補了我國濱海濕地類型世界遺產的空白。”山東大學威海分校海洋學院教授王亞民表示。而北京林業大學自然保護區學院教授張明祥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該地區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潮間帶灘涂面積。“這次的成功申遺也意味著中國的世界自然遺產地從陸地轉向海洋”。
世界遺產委員會表示,“黃(渤)海候鳥棲息地位于東亞——澳大利亞水鳥遷飛路線的中心位置,每年有大批鶴類、雁鴨類和鸻鷸類候鳥選擇在此停歇、換羽、越冬或繁殖,在跨國遷徙候鳥保護領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該區域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潮間帶灘涂,這些灘涂和其他濱海濕地為680種脊椎動物和500多種無脊椎動物提供了寶貴的棲息場所。在該區域生活的415種鳥類中有23種全球重點物種,有17種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單。
北京林業大學自然保護區學院副教授王玉玉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在黃(渤)海候鳥棲息地這一遺產地范圍內,包含鹽城的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及幾個保護小區。在保護區外,有個叫條子泥的保護小區,該區域是以全球瀕危的、種群數量只有1000多只的、以勺嘴鷸為代表的水鳥的重要停歇地。當前,以條子泥區域為代表的保護小區還沒有納入最重要的保護區塊范圍內。從保護工作的角度來說,黃(渤)海候鳥棲息地入選世界自然遺產名錄后,可以把整個鹽城濱海或黃(渤)海濱海的濕地擰成一股繩,對保護區外的區域也可給予更多力量資助。
與中國其他自然遺產及復合遺產不同,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大部分遺產地為海域。“以前我們申報的自然遺產通常是比較知名的地點,但這次入選的區域大家了解不多,該區域擁有太平洋西岸和亞洲大陸邊緣面積最大、生態保護區最好的海岸型濕地,這體現了我國在進行世界自然遺產申報的問題上,更加注重對海洋生態系統的保護。”王玉玉表示,對于我國的濱海濕地來說,過去圍填海、向海要地、圍墾等活動比較多,但現在針對濱海濕地的整體想法不一樣了,不再向海要地,而是把它保護起來,作為自然遺產地。
目前,中國的世界自然遺產增至14處,位列世界第一。“為什么我國現在自然遺產的數量增長如此快?因為我們有了生態紅線的設置,有資金、項目、人力及物力的投入,會花很大精力來申請。”王玉玉表示,這是我國重視自然環境的體現,是我國加強對生物多樣性保護決心的體現,政府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主導作用。“申遺成功后,全世界都盯著看,監督力度非常大,這也反映我國有決心把濱海濕地保護好。”王玉玉說。▲
環球時報2019-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