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獨立戰爭：止于“合眾為眾”

李歐

7月4日是美國獨立日，也被視為美國國慶日，其標志性事件是1776年第二次大陸會議通過了由托馬斯·杰斐遜執筆起草的《獨立宣言》。此時，反英國殖民者傾銷的波士頓傾茶事件已過去3年，在馬薩諸塞州點燃戰火的“萊克星頓槍聲”也已發生一年多，而離1783年英國承認美國獨立還差7年。

經過血與火的淬煉，各州的人民尤其是軍人們，培育出了強烈的相互認同感，思想意識逐漸趨同，這是后來建立起一個統一國家的心理基礎。

抗英之戰“合眾為眾”

一般認定，“獨立戰爭”造就了美國。實質上，“獨立戰爭”的勝利只是造就了13個“state”（視不同語境譯為“國家”或“州”）的聯盟而已。

13塊英國殖民地，聯合起來反抗“父國”，召開所謂“大陸會議”，反復協商、爭吵、妥協，最后簽署《獨立宣言》（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因為是由13個“state”的代表簽名，也有人稱其為“聯合宣言”。

宣言是對13塊殖民地共同從“父國”脫離的原因、內涵作出說明，并沒有明確宣稱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

為了對抗英國，大陸會議決定組建“大陸軍”，部署統一的軍事行動。不過，各個殖民地仍然高度獨立，在政治體制、稅收、宗教信仰、對待父國的態度等等方面都有種種差異，只不過是為了反抗英國而走到一起，締結一個作戰同盟而已。

畢竟，各個殖民地的源起就大不相同：馬薩諸塞殖民地是由“五月花”船上的清教徒建立發展起來的，羅德島是由一個英國人從印第安人手中買下來的，賓夕法尼亞是英國王室為還威廉·賓家的借款而特許的……

甚至，在戰爭初期，各個殖民地派出的加入“大陸軍”的戰士，薪水是由各個“state”發放。因為彼此經濟狀態差別大，同一級別士兵的收入差別甚大;后來大陸會議才決定通過出售戰爭債券、向其他國家借款等措施，來統一發放軍餉。

戰爭一結束，還沒有舉行慶典，各個“state”的士兵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家種地。華盛頓站在蕭瑟的街道上，向一群與自己同生共死的軍官發表了著名的“告別演說”，然后也回到了他在弗吉尼亞的大種植園。

1823年《獨立宣言》原件摹本

賓州政府宣稱沒有保護的責任和能力，邦聯議會只好狼狽流竄。

“長著13個頭的怪物”

理念上的美國“獨立”了，但此時尚沒有一個超越“state”的聯邦政府、議會、法院或軍隊。

13個“state”還是13個“state”，只有一個每年11月召開的類似“政治協商會”的邦聯議會，由各州自費派代表組成，協調州際事務。這些協商會，議程拖拖拉拉，代表時常缺席;雖說制定了一個“邦聯條例”來相互約束，但實質上約束力太有限了。

邦聯議會所在地，先是在賓夕法尼亞州，而當退役老兵們由于欠薪以及退役金問題前來鬧事時，賓州政府宣稱沒有保護的責任和能力，邦聯議會只好狼狽流竄，在各個州漂移，被嘲諷為最好是掛在氣球上辦公。

更重要的是，美國“獨立”后，經濟狀況每況愈下，甚至民不聊生。各個“state”都有自己的關稅體系甚至貨幣等，可以說是以鄰為壑，比獨立前更為惡劣。以前，畢竟還有一個強力的英國政府進行協調管理，現在各自為政，在經濟問題上甚至互相敵對。有人譏諷道，這是一個長著13個頭的怪物。

戰爭遺留問題更是嚴重，發行的戰爭債券的本息、向歐洲國家借款的本息，因為邦聯議會無權征稅，只好攤派到各個“state”。各個“state”是否交納，全憑覺悟。在一些州，不但士兵的退役金無法落實，連戰爭期間的欠薪也無法給付。這造成各個州動亂不斷，例如著名的“謝司起義”。

謝司，獨立戰爭的退役軍官，負債累累，帶領一伙窮人，沖擊政府機關、法院等。富人們只好自己出錢，雇請被稱為“白襯衫”的民兵，來維持治安。

憲法拖了兩年才生效

新大陸精英們強烈意識到，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必須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家，才有希望。

于是，在1787年—此時獨立戰爭結束已4年了，美國實質獨立已經快6年了，發表《獨立宣言》已經11年了—各州才派出代表，召開制憲會議。其最終結果是，當年推出成立聯邦制國家的美國憲法，兩年后由第一屆國會宣布生效。

美國憲法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生命力最強的憲法，持續時間最長，除了增加了十幾條“修正案”，憲法主體毫無改動。它是人類思想的里程碑，甚至可以說是人類政治智慧的最高表現之一。可是，其產生是非常困難的。

如今富麗堂皇的美國首都，當時確實建在荒無人煙的沼澤地上。

在各個州的爭吵、談判、妥協中，從“弗吉尼亞方案”到“新澤西方案”到“康涅狄格方案”……爭論的核心問題之一，就是聯邦權與州權的劃分。

各州之間也很難相讓，例如，首都設在什么地方？不能選在任何一個州的城市，杰斐遜提議在荒原沼澤地上建立新都。或許，新都交通不方便，可以避免聯邦政府過多地控制各個州。如今富麗堂皇的美國首都，當時確實建在荒無人煙的沼澤地上。

現在看來，美國憲法中一些非常精巧的設計，如參、眾兩院構成國會，其實也是博弈的結果。沒有一個州愿意讓其他州有優勢，最后是每個州各出兩名代表組成參議院，以示平等。但有的州面積、人口幾十倍于別的州，只有兩名代表又太不公平了，于是，又按照人口比例選出代表，組成眾議院。

拉什莫爾山國家紀念公園

憲法有了文本，還需要各州議會批準。而且，參加制憲會議的55名代表中，只有39人在憲法上簽字，將就著送往各州等候批準。這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近一年后，有9個州同意了。按照條例，同意的州數超過13個州的2/3了，可以運行新政府架構了。不過，還是等到一些核心州，如紐約州、弗吉尼亞州等批準了憲法，各方才著手建立聯邦政府。

1790年5月，羅德島州議會才勉強同意加入聯邦。羅德島州，無論面積還是人口，都是當時最小的州，到現在也只相當于中國的一個縣，可是其個性特強。它是第一個簽署《獨立宣言》的州，又是最后一個簽署聯邦憲法的州。

“國父”們形成兩大派

根據聯邦憲法當選總統的華盛頓，乘著自己出資建造的華麗馬車，奔向簡陋的總統府。美利堅合眾國不再停留于“合眾為眾”的層面，“合眾為一”（E pluribus unum）的銘言在國徽上出現了。

可是，聯邦與州的關系問題仍未解決。而且，正是由于聯邦和州的關系問題，這些政治精英們、“國父”們，形成了兩大派。一派強調國家的統一，主張建立強大的聯邦政府、聯邦國會、聯邦法院，被稱為“聯邦黨”或者“聯邦主義”派，第一、第二任總統（華盛頓、亞當斯）都屬于這一派。

另一派，主張加強地方權力，不受聯邦的強力控制，被稱為“共和主義”派或者“反聯邦黨”。第三任總統、同為“國父”的杰斐遜，是這一派的領袖。為了區別于被他譏諷為“君王派頭”的華盛頓，杰斐遜從旅館步行出發，走進只有兩層的還沒有完工的木建筑的總統府就任，隨即削減聯邦權力，甚至將聯邦政府的官員減少到130人。

這一派還包括獨立戰爭前喊出振聾發聵的口號“不自由，毋寧死”的帕特里克·亨利等等。帕克認為如此廣闊的領土，有中央政府，就意味著必然的專制集權，一定會帶來對人民自由的壓制。

反聯邦黨人在第一屆國會上，就提出憲法的“修正案”，共通過十條，除了對個體權利的保障外，還強調了州的權利。“未被賦予聯邦政府的權利由各州保留”，這是一個高度彈性的說法，因為權利項目是會生長的，新的權利項目生長出來，是屬于聯邦還是州，又需要博弈。

約克鎮圍城戰役被認為是美國獨立戰爭最后一場陸上大型戰斗

當時的美國人，一般來說對州的忠誠度遠超過對國家的忠誠度。在獨立戰爭中，有些士兵們一旦離開自己的州去打仗，就大不高興，甚至當逃兵。而美國建立后，四處擴張，似乎所向無敵，領土迅速擴大，但在攻擊當時的英國殖民地、現在的加拿大時，卻大敗。

原因之一是，當時最靠近加拿大的所謂“新英格蘭”地區的各州，與加拿大的領土犬牙交錯。由于種種原因，這些州的人對打仗頗為消極，甚至仗打到緊要關頭，這些州的士兵，以“農忙”季到了為理由，拖著槍就回家了，導致美國戰敗。這些州的人似乎還幸災樂禍。這也使得迄今為止，美國大兵不敢再去北進加拿大。

縱觀歷史，一個大一統的大國，常常是由其中某部分，強力征服了其他部分而建立起來的，如德國的普魯士、羅馬帝國的羅馬等等。但美國成立之初，是由各個部分自愿組合而成。從源起時和根基處，美國的聯邦和地方只能是相互制約，而不是一切唯上。因此，美國建國兩個多世紀，確實“合眾為一”了，可從中國大一統的傳統意識去思量，仍然稱其為“合眾為眾”，也不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