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由

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部宮城縣發生8.8級大地震,地震引發的海嘯淹沒大量房屋
10、9、8、7……1,長寧地震之初,成都高新區響起了從大喇叭發出的倒計報時聲。在它結束的一剎那,人們準時感受到了大地的晃動。
在由地震帶來的陰影揮之不去的四川,地震預報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
地震預警技術在這一天,驚艷了成都乃至全國。然而,不是所有聽見倒計時的人,都經歷了激動人心的時刻。還有很多成都高新區的居民,在這60秒內充滿了疑惑。
這就引發了地震預警的第一個爭議:沒能科普及通知到位的警報聲,在災難真正到來時,能夠保護生命嗎?
回答顯然是否定的,令人疑惑的預警倒計時并無意義。
但是,這在地震預警技術的發展早期,完全是不可避免的。對于大多數國人來說,地震預警是個新鮮事物。盡管有人在汶川地震后了解到,日本有完備的在地震到來時提醒民眾避險的技術,也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包括中國大陸在內的8個國家和地區,建成了地震預警系統。
在民眾中科普預警的方式和作用,這項工作勢在必行。但在地震預警的工作中,它遠遠不是最關鍵的。
是誰研究出地震預警技術的?答案也許出乎意料,它是科學家庫珀于1868年提出來的。
原理很簡單,地震往往發生在地層深處。由“因式分解法”,可以把地震看作是兩種運動:大地上下運動、大地左右運動。它們分別被命名為縱波、橫波。
縱波的速度更快。也就是說,當一個人站在震區,那么他會先感覺到地面的起伏,接著才是左右晃動、大地破裂、房屋倒塌。根據力學原理,上下運動的損害小,左右運動的損害大。在地震中想防災減災,主要是針對橫波。

庫珀認為,電波的速度,遠遠大過縱波與橫波的速度,那么,在感應到地震時,電波能夠將地震的消息告訴遠方的民眾,提醒他們保護自己。
理論模型提出時,電話通訊還沒能實現,在當時這是一個毫無可操作性的理論。直到20世紀80年代,日本率先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實用性的地震預警系統。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日本是發達國家,同時也是地震多發國家。據了解,日本每年發生1000多次有感地震,同時有270座火山,它對于地殼運動有必要也有實力關注。
實現庫珀的理論,離不開運算技術的發展。
真正建成第一個地震預警系統前,日本研究這項技術的時間已經很久。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最先采取的辦法,是通過鐵路系統,在鐵路沿線安裝地震傳感器,當烈度超過一定的分值后,自動關閉列車上的電源。
此舉主要是為列車乘客和財產的安全著想,但它只能感受到傳感器所在的區域發生的地震。每個傳感器負責自己的區域,無法感知得更遠。與其說它是預警,不如說是基本的“感知-反應”自動控制系統。
實現預警的難點在于算法。傳感器能夠感應到地殼運動,并產生一系列的數據。判斷地震發生處的具體狀況,需要很多傳感器搜集到的數據。而分析這些數據,作出正確的判斷,顯然要等到計算機時代。
80年代末,日本第一次實現預警,運算中心這樣的“軟件”終于具備了。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日本建立了全國范圍的高敏感度地震觀測網,“硬件”的部分也日臻完善。
墨西哥迅速追上了日本搭建預警系統的步伐。原因也是地震。1985年,墨西哥城發生一起持續了數分鐘的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在墨史無前例。這促使墨西哥的科學界在1986年提出建立一個地震預警系統。
21世紀后,相對成熟的技術,讓地震預警系統開始在全球推廣。截至目前,有包括中國大陸在內的8個國家和地區,建成了地震預警系統。
再回顧一下地震預警系統的技術原理:首先是傳感器,它能瞬間感知到發生的地震,假設這個傳感器剛好在地震源頭的上方,那么,它的數據會經過一段時間的分析—這段時間叫響應時間。接著,運算結論出具,系統將通知遠方的民眾。
僅僅在理論上,就能看出它固有的弊端:因為它發揮作用是在地震發生之后,加上分析數據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橫波往往在響應時間內,已經傳播了一段距離。這叫預警盲區。
可惜的是,預警盲區往往是震中附近的一圈不規則圓形,此處也是地震破壞力最大的區域。那么,最需要在地震時防護自己的震中的民眾,反而無法收到預警。
在實際應用中,這一弊端是無法規避的。現在各國采用的應對方法,只能是減少響應時間,盡可能地縮小預警盲區的面積。所以,地震預警系統是個全自動的秒級響應機器,沒有人工,是為了減少響應時間。
既然已經在機器的自動化上爭分奪秒,那么,將預警信息通報給公眾的速度,理應強調快速。這就是地震預警業內提出的“最后一公里”。
然而,現實因素是,精確發現震中地址并準確感應到地震的規模,需要在地面布置大量的傳感器。其次,將預警信息廣泛發布,需要占用極大的通訊信道。算下來,地震預警的耗費成本大,固有弊端明顯,而減災效果有限。
是否應當全面推廣預警系統?受制于上述原因,業內并沒有統一結論。
墨西哥搶先一步,它是最早實現了向公眾發布預警信息的國家。日本雖然提前擁有這個系統,但考慮到成本因素,通報對象在很長時間內,都是重要的建筑和工程,如鐵路系統和核電站。
原因是墨西哥政府率先“放權”。當地的預警系統,是由一個非營利性組織開發的,叫CIRES。地震的監測臺站,以及對外公布信息的資質和執行權,由它掌握。
長寧地震中,預警信息的發布者是四川高新減災研究所,這在后來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質疑者說,它這樣一個民營機構,不應該具有向公眾預警的權力。不過,至少從墨西哥經驗來看,這不足為奇。
墨西哥預警系統在發布預警信息時的標準是,地震級別應在5~6級之間,此時信息發布到預警終端,當地震級別大于6級時,才能向公眾預警。而在日本,公眾預警信息的確認條件是,至少2個地震臺站監測到大于或等于4度的地震烈度。
在中國,向公眾發布預警信息的標準也有爭議,這已經在此次長寧地震中暴露出來。官方機構的多名專家稱,標準應在5級以上。減災所方面提出,地震預警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建議標準為3級以上。
為什么地震預警的標準會有這么多差異?
首先,仍要回到地震預警技術的弊端。由于系統是全自動的一套秒級響應系統,在地震發生時,它往往在縱波抵達地面時的一秒之內,分析出地震的各項指標。它反應雖快,卻不夠精確。

在地震中想防災減災,主要是針對橫波
有部分研究發現,地震預警系統傾向于將地震判斷為中型地震。也就是說,當地震為小型地震時,預警出的指標偏高。大型地震時,指標偏低。所以,對于地震來時的第一次預警信息,有的國家傾向于取高不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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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發布地震預警,還關系到社會穩定。“地震”的消息容易造成民眾恐慌。有業內人士認為,不能造成破壞性力量的地震,就沒有必要對外公布。他們顧慮,民眾經歷多次地震預警,卻發現地震并沒有破壞性時,會透支預警系統的可信度,相當于“狼來了”。
多種考量,涉及不同國家及地區公權力的治理思路,而對科研人員來說,他們面對的問題是,如何將地震預警信息的內容做到盡可能精確。
遺憾的是,速度和精確度似乎是永遠的矛盾統一體。
現有的辦法是,盡可能多地布置傳感器,增加傳感器的類型,以及傳感器的性能。日本的地震預警硬件就歷經過多次迭代。1998年,他們改進后的硬件簡化版UrEDAS,僅僅使用縱波抵達地面時的一秒之內的信息,就能夠快速預警。現在他們大量采用了便攜式FREQL系統,可以進一步減少響應時間。
地震預警的耗費成本大,固有弊端明顯,而減災效果有限。
四川高新減災研究所早在幾年前宣稱,他們打造的大陸地震預警網絡,已經在面積和數量上,超過了研究多年的日本。不過,減災所宣傳它覆蓋面積220萬平方公里,相應的傳感器卻只有5600個。一個傳感器能夠覆蓋的最大面積,接近400平方公里。
不難看出,減災所的傳感器,實際間距近似于20公里。相比之下,中國官方機構即將鋪完的預警網絡,包括在全國建設15391個臺站,重點區內臺站之間的平均間距僅為12.5公里,后者的效果無疑要好得多。
另外,在傳感器單個硬件上,減災所承認,他們建設的地震預警監測點,主要利用的是基于MEMS傳感器技術的烈度儀,而且就性能而言,“可能不符合相關的標準,但是夠用”。這也成為專業人士口中的槽點。
在傳感器數量、類型、性能都落后于日本的情況下,減災所幾年前宣稱“超越”是否合理?業內人士認為,這大有值得商榷之處。而官方地震預警網絡中,傳感器有三類:基準站(安裝寬頻帶測震儀和強震儀)、基本站(安裝強震儀)和一般站(安裝烈度儀),它們所能發揮的功效值得期待。
再看地震預警的誤報率,很多專業人士擔憂,預警系統只要發生一次誤報漏報事件,那就是加強版的“狼來了”。據此,他們認為發布預警信息的權力,應該僅僅掌握在官方機構手中。
事實上,專業人士或許太執著于技術倫理,他們可能不了解,墨西哥非官方研究出的地震預警系統就發生過誤報事件。1993年11月,墨西哥城在預警過后并沒有發生地震。另外,墨西哥預警系統也多次在地震等級不夠時,向公眾發布了預警信息。
但是,墨西哥民眾的反應,并不是抱怨“狼來了”,而是普遍表示了支持和理解。在地震來時的避難減災問題上,寧可錯過不可放過,這樣保守而謹慎的心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